劉桑大體上已經猜出這些人的主意,這裏到處都是達官顯貴、世家子女,他若住入臨江苑,思越集也就法對付他。然而事到如今,不管司徒德宣想不想要魔丹,都已法将他放過,否則,一路将他與夏召舞從和洲追至元城,又殺死蒼七穹,這些帳該怎麽算?
他們法在這裏動手,于是最好的辦法,就是将劉桑『逼』出去。若是能夠揭穿他金玉在外、敗絮其中的“真面目”,或是讓他當衆出醜,他自然也就沒臉在這種地方待下去,其他人對他的關注,也會因他的出醜而大減。
可以想見,這個時候,他若是自謙,這些人必定會繼續追打,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才疏學淺,不敢應戰。于是微笑道:“滿倫經倫談不上,相比諸位……大約也不至于讓人失望就是。”
一言既出,姬喜等俱是嘩然。有道是“文第一,武第二”,謙謙君子,就算再怎麽自恃才氣,人前也當謙恭幾句。他這句“相比諸位,大約也不至于讓人失望”,分明就是說“跟我比起來,你們全都不夠瞧”,如何不讓人動怒?[
南門涵豔、柴紫涵對望一眼,皆是想着劉桑從和洲而來,對成于大人的才名,怕是還不甚了解。南宮珠瞪大眼睛看着少年,想着:“這人怎的比我還傲?”
司徒紅紅卻是冷哼一聲。她終究是思越集的一份子,劉桑這話,等于是将她的這些師兄全都貶了進去,連帶着她也跟着面目光,她如何不怒?
成于浦安淡淡地道:“既如此,某倒要讨教一二。”
劉桑道:“請出題。”
成于浦安冷笑一聲,正要說話。
南門涵豔卻道:“飛鵲彩當前,兩位于此比試,傳出去,亦是一段佳話。隻是這題目……”
話又未完。另一邊,皮梓翔皮老拂須道:“爲保公平,這題目自不能由成于大人自出,不如就由老夫出題。兩位一較高下。何如?”
南門涵豔心念微動。道:“成于大人覺得如何?”她不去駁皮梓翔,而是直接問成于浦安,其實已是表明了态度。
成于浦安拱手道:“既如此。有勞皮老。”
皮梓翔起身踱個幾步,仰望蒼天:“成于大人莫要怪老夫偏幫,大人之才學,名動朝野,老夫出題,自是要幫幫年輕人。”
南門涵豔、柴紫韻等放下心來,姬喜等人暗道不好,一開口就是要偏幫年輕人,這老不死的……
卻聽成梓翔道:“适才驸馬大談爲國爲家,年輕人有此豪情,老夫頗爲心慰。既如此,兩位不如就以‘爲國’爲題,各自作一詩賦,何如?”
姬喜等才子先是一怔,緊接着便是狂喜。
南門涵豔、柴紫韻心中大罵:“老不死!”成梓翔自身乃是畫師,此次“飛鵲彩”上,主持的也是畫科,誰都以爲他出的題目必是與畫有關,若不是當場作畫,至少也不離
眼見身邊諸人,或是狂喜,或是奈,顯然是沒有一人認爲姐夫會勝出,心中不由怨道:“死姐夫,就是喜歡自吹自擂,我看你這下怎麽辦?要丢人了吧?”
卻聽身邊傳來少年朗聲:“此題甚佳!”
夏召舞與裘可卿錯愕扭頭,看向劉桑。
劉桑卻看向南門涵豔:“請夫人賜予紙墨!”
南門涵豔見他自信滿滿地上前應戰,心中忖道:“看來他真是不知道成于大人之才名,唉,中兖洲與和洲南原,終究還是隔得遠了。”隻是事到如今,她也沒有什麽辦法,于是令人擺上兩張書案,各自鋪上宣紙,放上筆墨。
當下,成于浦安、劉桑兩人各自上前,分立案邊,成于浦安冷笑一聲,心中開始構思,劉桑卻是盯着宣紙,忽又一聲長歎。
南門涵豔、柴紫韻心中立時又“咯”的一聲……這人剛才還信心十足的樣子,怎的一下子又蔫掉了一般?
不過這也是正常的事,就算他真的是也長于詩賦,但是如今的年輕人,讓他去寫風花雪月容易,去寫爲國爲民,卻是極難,更何況和洲原本就沒有科考,一般人就算『吟』詩作賦,也多是傷風悲秋,不像中兖洲的名士才子,爲了在科舉上一鳴驚人,對這種述志之作,從小揣摩。
隻見少年歎完之後,不斷搖頭:“自取其辱啊。”
南門涵豔、柴紫韻、夏召舞、裘可卿等人心想:“……你也知道啊?”
姬喜、司徒紅紅等人更是冷笑……虧你還敢大言不慚。說什麽相比我等,必不至讓人失望?
隻見少年歎完之後,取筆便寫,看來是想早早寫完,掩面走人。
兩人于詩賦之上,名氣相差大多,早已沒人認爲劉桑能勝,反正勝負已定,再加上隻是宴中比試,并非正規科舉。成于浦安詩才了得。大家早已知曉,接下來隻看劉桑能夠作出怎樣程度的詩賦罷了。于是,大家不由得圍上前去,南門涵豔心想。最好不要差得太多。那樣還可以幫着說說話。讓他隻輸人,不輸臉。
衆人的包圍中,少年揮灑自如。隻聽南宮珠輕輕念道:“白馬飾金羁,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青徐遊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東海垂……”
另一邊,成于浦安心中暗道:“他這是樂府《雜曲歌》……哼。”樂府詩乃是真正的“詩歌”,對節奏和韻律的要求頗爲嚴格,劉桑這開頭幾句倒也工整,可見其根底确實不錯,難怪敢說大話。隻是樂府詩的特點是“鋪墊”與“遞進”,開頭要鋪,後邊要“遞”,要像浪『潮』一般,一浪更比一浪高,劉桑這幾句開頭雖然做得好,但開場便是“連翩西北馳”、“青徐遊俠兒”、“揚聲東海垂”,鋪得實在太開,若是後面不能達到同樣的效果,那就隻是一個笑話。
卻聽南宮珠繼續『吟』道:“宿昔秉良弓,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
成于浦安怔了一怔,持筆頓在那裏,沉『吟』一陣,繼續忖道:“遣詞造句都錯可挑,幾句話中,将少年辛苦學藝之事,展現得淋漓盡緻,之前倒是小瞧了他,單是這幾句……真是連我也做不出。不過,作爲詩句,确實不錯,作爲樂府詩,卻還不夠,他鋪而後叙,格局反而變小,接下來若是轉得不好,不能前後呼應,展望大志,那就枉廢了開場的大場面,還不如去『吟』風弄月。”
緊接着卻是一片沉默。
成于浦安心中冷笑……果然是寫不下去了麽?哼,年輕人,好高而骛遠,志大而才疏,也不知層層遞進的道理,一開始就鋪大場景,結果才寫到半途,便心有餘而力不足,可笑,可笑。
正欲不再理會那邊,低頭琢磨自己的詩賦。[
南宮珠輕柔的聲音卻又傳來:“接下來這幾句,總覺得……由小妹來念,差了些味道。”
話音未了,集羽郡主的聲音琳琅而起:“……邊城多警急,胡虜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
成于浦安蓦的握住筆杆……直接就以烽火爲轉折點麽?
南宮珠的聲音細膩輕柔,更沒有經曆過戰火之事,偏偏這幾句又作得豪邁,她念起來,自是有些猶豫。夏召舞雖是少女,卻要大氣得多,再加上又是修玄習武之人,聲音響亮,一鼓作氣,直接往下『吟』道:“長驅蹈山戎,左顧陵烏孫。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緊接着便是一陣沉默。
場上衆人,于詩賦的成就不如成于浦安,法像成于浦安那般,直接從結構上進行分析,但這首樂府詩,不但詞句工整,朗朗上口,更是将一個自幼修習武技,長大後因國難當頭,視死如歸,奮不顧身,奔赴沙場爲國效力的遊俠刻畫得幹淨利落,入骨三分,且用詞飛揚,其意跳脫。
衆人不由得想起剛才少年所說的話。
爲國爲家之餘,若能留下百世傳唱之遺作,豈非也是一件幸事?
這首詩身後留名,百世傳唱……應當沒有什麽問題吧?
對于身邊衆人這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劉桑自然并不如何奇怪,事實上,這首詩原本就非他所作,而是出自曹植。
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鬥!在他上一世裏,曹植在華夏文壇聲名之盛,簡直可以說前古人,後來者,李白說他是“建安之雄才”、房玄齡說他“懸同日月”。王士祯說漢魏以來兩餘年間,以詩名諸稱者多,但稱得上“仙才”的,隻有曹植、李白、蘇轼三人,而這首《遊俠篇》,即便是在曹植的所有詩篇裏,也是上乘之作。
其實劉桑上一世裏雖然讀過許多詩篇,也因爲喜歡,刻意背過,但兩世爲人。又過了這般久遠。也很難全都記齊。但另一方面,對于尋常人來說,隻要是看過的東西,其實大多不會忘記。隻不過因識魄有限。許多關緊要的事情。都慢慢的被新的知識和經曆,掩蓋至記憶深處,時間一久。就算想也未必想得起來。但劉桑現在已有四魂八魄,可用的識魄更多,記『性』也好了不知多少,他剛才提起筆來,細細一思,整個《遊俠篇》馬上就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連他自己也吃了一驚。
當然,爲了符合時代,稍稍修改了幾個細節,但以他現在的能力,這也不是什麽難辦的事。
對于身爲穿越者的劉桑來說,鬥詩真不是什麽可怕的事,比較頭痛的,其實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寶貝女兒郁香,有沒有把這首詩先給抄了?
如果那個夢是真的,那就是說,青影秋郁香其實是小姨子幫他生下的女兒穿越過來的,而青影之所以名氣這般的大,很大程度上,也依賴于她的“抄詩”,她抄的詩,應該都是他這個“父親”念給她聽的,于是問題就來了……青影秋郁香到底抄了哪些?
可不要自己好不容易“作”出一首,然後人人都以怪異的眼神看他,說他抄襲青影秋郁香,那就實在是太丢人了。
不過後來想一想,至少這首《遊俠篇》,青影女兒應該是怎麽也用不到的,畢竟她是個女兒家,這種“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句子,怎麽也輪不到她來寫,于是放膽落筆。
詩作已出,所有人沉默一陣後,下意識地扭頭看向成于浦安……就等你了。
劉桑的這首足可傳世,已是勿庸置疑,接下來……會出現什麽結果?
一場詩鬥,留下兩首百世傳唱之佳作?
隻見成于浦安手抓筆杆定在那裏,惶惶欲書,卻又猶豫難決,最終長歎一聲,扔下筆墨,随着『毛』筆掉在宣紙上,濺起的些許墨珠,他就這般掩面而去。
衆人心想……果然還是不可能的。
成于浦安擲筆慚退,立時間,所有人又看向劉桑,隻覺不可思議,以成于大人之才學,竟然敗給了這個少年?隻是,雖然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但因爲劉桑原本就是受過究問學宮三迎四請的名士,在此之前,中兖洲衆多才子才女便已聽過他名字,隻不過以往他出名的是畫道,如今才知他竟是詩畫雙絕,驚訝與佩服之下,倒也不會有人懷疑他是抄襲,畢竟,能夠得究問學宮三迎四請的人,有才氣才是當然的,最多隻是沒有想到,他的才氣竟然高絕到這般地步。
夏召舞沒有想到竟是這般結果,劉桑畢竟是她姐夫,也是她心中喜歡的男子,自是分外自豪,柴紫韻、南宮珠及其他一衆才女看着他,眼睛發亮,縱連裘可卿也不例外,讓劉桑暗自擔心,她(他)可不要見異思遷了,朋友妻(是妻吧?)可是不可欺的。
姬喜等人卻是坐不住了,成于浦安是他們的師叔,他這一敗,他們自也面上光,隻是到這個地步,還能夠做些什麽?劉桑這首樂府詩一放出去,其詩賦之名,将與畫道并肩,若再刁難,他們就真成小人了,況且“十哲”中詩才最盛的成于師叔都敗了,他們還能做什麽?
于是紛紛起身,想要告辭。
劉桑卻是不肯了,一下拉着這個:“姬兄這就要走了麽?你我久别重逢,還沒有對飲三杯呢!”一下子拉着那個:“這位兄台如何稱呼?什麽?大聲點……啥?來來來,相請不如偶遇,小弟借花獻神,我們坐!”
姬喜等人法,他們本是找渣而來,現在大敗虧輸,偏偏劉桑笑臉留人,他們再拂袖而去,那也實在是太“小人”了,隻是被劉桑這般一拉,走是走不得,坐又坐不走,竟是坐立難安,怎麽都不是滋味。
另一邊,一衆才女又将那首《遊俠篇》反複玩味,南門涵豔輕歎一聲:“論起詩才,驸馬怕是已可比得郁香,論起畫作,尤有過之,不想當世竟有兩位世所罕見之天才,堪同日月。”
南宮珠輕聲道:“我尤記得,去年的飛鵲彩上,紅紅姐的詩賦壓住小妹,大家都覺得,那一年的鵲主怕是要易人了,誰知郁香姐姐的《天女散花賦》一出,鵲主之位再疑慮,與今日,頗有一些仿佛。”
司徒紅紅在一旁陰沉着臉,并不說話。
柴紫韻卻道:“确實,我到現在都還記得,賦中那句‘天上枝枝,人間樹樹,曾何春兮曾何秋,亦忘朝兮亦忘暮’,确是讓人驚歎。”
劉桑心中微動……《天女散花賦》?
天上枝枝,人間樹樹,曾何春曾何秋,亦忘朝而忘暮?這不是《鏡花緣》裏唐小山的《天女散花賦》麽?
唔,不愧是我的女兒……一般的能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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