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蒙郡來說,此時此刻,這句話正是用來形容它的最好句子。在這炎熱的夏季,到處城塌村毀,百姓死的死,逃的逃,連田地裏的草皮樹葉都已啃光。
傍晚時分,空氣依舊燥熱。
幹涸得裂開道道黑口的田地裏,一隻老鼠絕望地鑽了出來,左看右看。
忽的,一道疾光刺來,将它釘在地上,它“吱、吱”地叫了幾聲,扭過頭去,想要看看殺死自己的是什麽東西,結果卻看到一隻美麗的青色“怪獸”張牙舞爪地飛了過來,立時吓得連膽都破了。[
青色的美麗“怪獸”落在地上,化作一個漂亮的女孩。
女孩歎一口氣……我是龍啊,又不是貓。
我爲什麽非得在這裏抓老鼠?
當然,問題并不在于她喜不喜歡抓老鼠,而是除了老鼠,方圓十幾裏,已經找不到其它任何吃的,能夠抓到老鼠,就已經是運氣了。
帶着那隻老鼠,龍女飛往遠處的山腰。
來到山腰處,鑽入一個山洞。洞内,一個少年躺在那裏,虛弱地道:“圓圓?”
這個少年自然便是劉桑,到山外學貓抓老鼠的,則是鬼圓圓。
他們已經在這裏待了一個多月。
劉桑卻到現在都還沒有恢複過來。
完全放開第四魂,過度使用魔神之力,負作用原本就是極大,更何況又硬挨了娘子的殺招。還能夠活下來,就已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幸好,在最後關頭學會化龍的圓圓及時将他救了出來,否則,真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
和洲并沒有崩裂,看來,娘子最終還是阻止了羽山的崩潰,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也算是完成了該做的事,然而。付出的代價卻是難以想象。墨家老巨子和衆多墨者、華貢庭、室火真人、壁水真人、危月仙姑等全都死在那裏。向天歌被娘子所殺,青影秋郁香也已死去。
雖說自己曾做過一個夢,在夢裏,一個女孩自稱是他的女兒。說她就是“青影秋郁香”。但做夢之時。一切似乎清晰得很,夢醒之後,夢裏的一切又變得模糊起來。也不知那個夢到底是幻、是真?
還有月姐姐,在自己中招之前,月姐姐也是硬挨了娘子一劍,她到底是生是死?
“爹爹要變強,要變得好強好強,要強到可以保護所有人,要強到就算不依靠娲皇,也可以擊敗嬴政。”
依稀間,他仍記得那個自稱是他和召舞的女兒的小女孩,在夢裏對他說過的話。
雖然想要變強,然而,現在的他,卻絕望的發現,自己連以後能不能跟人動手都成問題。
當時,娘子手中的那支五色之劍,應當就是娲皇劍吧?雖不知它的具體用處,但劉桑發現,自己體内的魔丹竟已被它毀去,此刻,幽冥天元之氣已是潰散,阻滞在他的各處經脈,這些經脈寸寸斷裂,他随便一動,全身便是痛得法忍受,已是等同于殘廢。
魔丹本是将洪濛的魔神之力煉成,他需要的時候,便從中汲取魔神之力,不需要的時候,魔神之力便約束在魔丹裏。而當他使用過度的時候,魔丹會出于對身體的自我保護,陷入沉寂。
但是現在,魔丹已經碎散,幽冥天元之氣潰散在經脈間,使得他原本就因完全放開第四魂和中了娘子殺招而重傷的身體,更因經脈的滞結和斷裂,傷上加傷,幽冥天元之氣因經脈的斷裂法排出體外,也法運轉,而魔丹的碎散,也意味着他以後再也法變成“暗魔”。[
“爹爹要變強……要變得好強好強……”
劉桑苦笑……以後的他,連能不能繼續習武都成問題。
當然,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對于現在的他來說,考慮的并不是能不能變強,而是能不能活下來。
對于劉桑來說,還有一件奇事,那就是……鬼圓圓竟然是龍族?
雖然種種迹象早就表明,圓圓肯定不是普通人,但她竟然會是龍……這還是多少誇張了點。
也就難怪鬼影子要弄得這般隐秘,早在幾百年前,龍族就已經被始皇帝派兵剿滅幹淨,卻原來龍族并沒有真正滅絕?若是讓其他人知道,世間竟然還有飛龍,那真是不知道會給她帶來多少麻煩。
不管怎麽說,終究是玄關顯秘宗宗主的女兒,什麽事都會一些。
這一個多月裏,要不是有她在一旁照顧,劉桑隻怕早已死在這裏。
現在,他已知道,這裏乃是蒙郡,位于羽山山脈北部百裏之外。鬼圓圓親眼看到夏萦塵殺向天歌,傷月夫人,傷劉桑,甚至要用徐州之精毀掉羽山,哪裏還敢帶他回凝雲城又或南原去?
看着回到山洞的女孩,他道:“圓圓,這些日子難爲你了。”
鬼圓圓嘻嘻一笑:“夫君,你猜我們今天吃什麽?”将手一提:“當當當當……老鼠。”
呃……
唉,也算是大餐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劉桑的巫袋裏雖然都會準備一些幹糧以防萬一,但是巫袋已是丢失,劉桑猜想應該是在羽山的時候,娘子一劍擊在他的身上,衣衫碎散時,巫袋掉到了哪個地方。不過那個時候,沒有死就已經是幸運的,若不是在最後關頭,及時将魔神之力全都用了出來,單是娘子那一劍,便足以讓他粉身碎骨。
變成了“娲皇”的娘子,實力确實是強得驚人。
尤其是她那頭頂太極圖案、腳踩五行陣法的絕招,劉桑确信,至少在那一瞬間。她真的是讓時光倒流了。
那個時候,鬼圓圓生怕和洲會完蛋,帶着他不停的逃,終于逃到了這裏,但是和洲并沒有崩裂。倒是這個地方,比劉桑原本所預計的還要荒涼,雖然這也是正常的事,隻因方圓百裏,原本就是“平天道”雄起的地方,“混天魔王”曾傲率衆殺豪門。吃大戶。衆者如雲,雖然氣勢如虹,但畢竟不是治世的料子,雖然靠着吃大戶收買人心。但本身不事生産。攻下一處禍害一處。有若蝗蟲,如今田地都已荒蕪,那些世家豪門亦開始放下争執。集結起來,混天魔王難以再繼續以戰養戰,連糧食都成問題。
再加上他控制不力,那些原本因法過下去,紛紛加入“平天道”的老百姓,占據各處山頭,世家豪門固然有許多讓人深惡痛絕之處,但老百姓也并非天生就是善良,當流民變成了兵,兵又變成了匪,他們便已從受害方變成了加害方,到處搶糧搶人,使得那些想要安安穩穩過日子的普通百姓不得不妻離子散,背井離鄉,尤其是在這平天道崛起之處,變得尤其荒涼,草根樹皮都已吃盡,甚至還有吃土而死的屍殍。
半夜時,劉桑醒了過來。
扭頭看去,他看見鬼圓圓側躺在洞口右側,月光斜斜地灑在洞口,映着她俏麗的容顔。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青衣,龍女的變化之術确實有神奇之術,連身上的龍鱗也可以變成衣裳,不像狐妖,由狐狸變化成人時,本是赤裸裸,之所以外人看去,見它們一變完就穿着衣裳,隻不過是她們将衣裳藏在了内丹裏。
不過龍鱗變化而成的,也隻有這件青衣,由于夏夜炎熱,她睡在洞口,吹着外頭的涼風,衣裳卷到了腿根,露出纖細而潔白的美腿,根處的花蕊若隐若現,頗爲誘人。[
看着這個女孩,劉桑心生憐意,其實這些日子,她又何嘗不在替她爹擔心?
那個時候,鬼影子已被白起斬斷了一隻手,再加上山川的崩陷,想必也受了不小的傷,雖然鬼圓圓說,她請了那隻貔貅前去救人,但她也說了,那隻貔貅本就老朽,想必也活不了多久。
更何況,就算它及時将人救出,誰又知道娘子有沒有追上去殺人?
變成了“娲皇”的娘子,不但強得可怕,連記憶和心靈都是錯亂的。
圓圓不可能不擔心她爹。
但她卻沒有扔下他。
而是一直陪着他,在他昏迷的那些日子,不停的照顧他。
劉桑艱難地爬起身子。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讓他的身體一陣陣的劇痛。
但他不能一直這樣子躺下去。
拿着毛毯,一點一點的移到女孩身邊,将毛毯蓋在她的肚子上,再一點一點的移到外頭。
夜風徐徐,大地卻依舊在消解着白日裏留下的熱氣。
他就這般,忍着痛楚,往前方行去,來到一條小溪邊。
溪水在一處低坑彙集成小池,又從凹口往下流去。
他趴在池邊,不停地喘着氣。
月照清池,他看着池中自己的倒影。
那般的消瘦,那般蒼白。
他狠狠的一拳打在地上,痛楚沿着拳頭,順着手臂,擴散至全身,身體仿佛要散架一般。
說什麽要救千千萬萬的人,總以爲誰也離不開自己,結果,我到底做到了什麽,我又到底救下了誰?
羽山一行,死的死,傷的傷,連娘子也變成了“娲皇”,雖然最後和洲并沒有崩裂,但那完全不取決于他自己的意志。
和洲毀了,那是娲皇的冷漠,和洲留着,那也僅僅是娲皇的恩賜。
而我……什麽也救不了。
救不了那些并肩作戰的朋友和同伴,救不了向天歌和青影秋郁香,救不了月夫人……也救不了娘子。
心……一陣陣地揪痛。
卻又硬逼着自己冷靜與平複下來。
不管如何自責,現在都已濟于事。
至少現在,我必須先救下自己,也不能再拖累圓圓。
我要活下去……因爲我還有更多更多的事要做。
他撲入水中,那清涼的池水。一下子淹沒了他的全身。
硬逼着自己洗了個澡,渾身痛得像是螞蟻在體内不停地爬。
他咬緊牙,爬上了岸,然後便盤膝坐在那裏。
憑借着強大的意志,他将滞結在體内的幽冥天元之氣,一點一點地消解掉,讓它們溢出自己的身體。
在躺着的這些日子,他也想了很久,最後不得不承認,這些幽冥天元之氣。已沒有辦法再爲他所用。
事實上。在羽山,當他完全放開第四魂的時候,有那麽一段時期,他依舊保持着自身的清醒。而這原本也是他所追求的。即就算不使用黃老之術。徹底的變成“暗魔”。也不會迷失自己,隻有這樣,在最關鍵的時候。他才能用出與“大宗師”同一級别的力量,而不會傷害到自己的親人和朋友。
那個時候,他真的做到了。
但是現在,體内的魔丹已毀。
完全失去控制的幽冥天元之氣梗在他的體内,不但法再爲他所用,反而成爲了他身體裏的毒素。
這就像,人人體内都有“鐵”、“鈣”等各種元素,但隻有當它們被人體吸收時,它們才是有益的,當它們不被吸收,卻又梗在體内,那不但益,反而有害。
娘子的娲皇劍毀掉了他的魔丹。
他法知道她是怎麽做到的。
但事實就是如此。
他既法再借用這些魔神之力,也法将它們轉化爲自身精元,它們滞結在他的經脈間,再這般拖下去,他将完完全全的變成一個廢人。
劉桑盤膝坐在那裏,以萬物一指的“極”,不斷消融體内的魔神之力。
“萬物一指”本是用來消融敵方氣勁的神秘招式,乃是“以制有”,它既然能夠消融掉敵人的氣勁,自然也能夠消融他自身體内的魔神之力。将它們消融掉去,排出體外,唯有這樣,他才能夠将它們清除幹淨。
要做出這樣的決定,他也下了很大的決心,因爲這意味着,對于他來說,以後再也法使用魔神之力。沒有魔神之力的他,到底算是什麽?
然而,在生存與殘廢甚至是死亡之間,他隻能做出這樣的選擇。法再使用的東西,哪怕它曾經是強大的至寶,也隻能将它痛苦地舍棄。在力量與生存之間,劉桑逼着自己,做出唯一正确的選擇,因爲隻有活着,才能夠繼續開始。
幽冥天元之氣,藉着消融萬物的“極”,變成了空,然後,慢慢地溢了出去……
***
南原西部,菁城。
一座臨時鋪上各種華美布料的府衙裏。
夏萦塵踏着蓮步,款款而行。
此時,她身上穿的是金紅兩色的華美深衣,頭上梳着華貴的高髻,又插了一根精美的玉鳳步搖。
随着她那輕柔而威儀的步子,玉步搖一晃一晃,襯着她那明豔動人的容顔,是舉世雙的絕色。
踏出内院,階下,跪俯着兩個女孩,這兩個女孩,亦是打扮得美麗可愛,一個女孩肌膚似雪,沒有一絲一毫的疵瑕,就好像她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是經過精心的雕刻,然後因爲某種原因,時間在她身上停止了流逝,讓她永遠保持着這般的嬌美。
另一個女孩,趴跪在地上,面前放着一根竹竿,她眼睛睜得很大,眼神卻是空洞,梳着雙鬟的飛仙髻,穿着漂亮的桃花衣,腰間系着小小的宮縧,仿佛皇宮裏的公主。
隻是,雖然打扮得漂亮而又美麗,但她身上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暗氣息,讓人不想去看到她。
夏萦塵拾着鋪上精美紅緞的階台而下,來到兩個女孩面前。
盲眼的女孩沒有動,隻是俯在那裏,低聲道:“娘親,金踐的大軍已經到了城外,賀翔、吳毅剛兩位将軍按着娘親的吩咐,已在城外擺下陣勢,與敵陣對峙。”
夏萦塵道:“他們可有怨言?”
盲眼女孩道:“敵軍的數量倍于我們,娘親卻要放棄城牆,與他們在城外作戰,完全不合常理,兩位将軍怨言……自然會有一些。”
夏萦塵道:“嗯,我們走吧。”曼步向前。
兩個女孩分别起身,跟在她的身邊。
嬌美的女孩背着一支水晶般透明的寶劍,盲眼的女孩則是拿着竹竿,竹竿點地。
她們來到了城頭。
城外,兩軍對陣,金踐所率大軍排列整齊,軍威極盛。
賀翔、吳毅剛兩将領軍在城外與敵軍相對,雖然南原一方,兵将亦是訓練有素,此刻軍心卻是不穩。
而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敵方的兵力倍數于我軍,卻要放棄護城河與城牆,在城外的平地上與擅長“兵陣”的金踐打硬陣,這和找死有什麽區别?
沒有人能夠想通其中的道理,心中自是難免猶疑,若非兩位将軍親自領軍在前,公主親身坐鎮于後,隻怕連陣形都法保持。
“公主!”丘丹陽見凝雲公主帶着兩個養女登上城頭,立時上前躬身。
夏萦塵淡淡地道:“軍師,局面如何?”
已是替換死于羽山的劉桑,成爲南原新任軍師的丘丹陽低聲道:“金踐暫未動手,我方雖然放棄城牆,但背靠護河城,背水一戰,他若強壓而上,我方隻能拼死反擊。所以他布下兵陣,等我軍主動進攻,又或是等我們人心浮躁,堅持不下去,退回城門時,他趁勢而攻,一舉擊潰我軍。”
他拜了一拜:“該如何做,請公主示下。”
夏萦塵漫不經心地道:“進攻!”
丘丹陽色變……進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