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桑道:“娘子自己作主不就是了?”
夏萦塵瞅着他:“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很簡單,”劉桑笑道,“派人打探定北侯的那個弟弟,和稚羽公二兒子的動向,他們去我們也去,他們不去,我們也不去。”
夏萦塵緩緩綻露出笑容:“與我……想的一般……”又看看天se,ri頭當空,于是笑道:“反正時間還早,我們又要等看清他人動向再作決定,倒不如趁着這個時候,前往究問學宮看看。”
劉桑、夏萦塵、夏召舞來到了究問學宮。
究問學宮倚山而建,占地寬廣,樓閣隐現,又有一種儒雅的氛圍,仿佛有書香餘韻,繞山不止。
夏召舞找到了秦琴,秦琴得知前ri的賣畫少年竟是她的姐夫,很是驚訝,将她拉到一旁,低聲問:“前ri你爲何不說?我還以爲他是你的……”
夏召舞疑惑地問:“是我的什麽?”
秦琴輕咳兩聲。
夏召舞臉就紅了,啐道:“盡是瞎猜。”
秦琴問道:“你可知石媛之事?”
夏召舞點了點頭,一臉黯然。石媛原本就是她的閨中好友,其實兩人以前的關系倒并不是非常密切,但這一次她來郢城,石媛卻對她分外的好。
一想到石媛竟然無端端的死在家中,兇手到現在都還沒有找着,她自然有些難過。
秦琴道:“你原本說清晨會到,結果義父空等了你們一個上午,适才竟徑自前往郢城,找你姐夫去了。那兩幅畫還在丹青之室,你們何不先到那裏等他?”将他們往丹青之室領去。
究問學宮以“六藝”分區,按周禮,這六藝乃是五禮、六樂、五she、五馭、六書、九數,其中“舞”歸于“樂”,“畫”歸于“書”。由于曆史演變不同,雖然起源同樣是周禮,但這一世的“六藝”與劉桑上一世的“儒家六藝”,側重點亦截然不同,儒家六藝名爲六藝,其實隻看重其中的禮、樂、書三藝,至于she、馭、數的存在不過是爲了繼續保留“六藝”之名,早已爲儒家所看輕。
而這一世,由于墨學的影響,對其中的書與數尤爲重視,隻不過其中的“書”不再是儒家六經,而是包括《墨經》在内的,各種偏向于實際應用的書籍。而樂、馭也得到了充分的發展,倒是被儒家最爲看重的“禮”,并沒有得到多少重視,甚至是與蔔學混爲一談,至于“禮”與“蔔”明明沒有太多關系,爲什麽會混在一起加以鄙視,估計還是跟墨家提倡的“非樂”、“非命”有關。(注:墨家的“非樂”,反對的是劃分等級的禮樂束縛,提倡廢除王公貴族之間繁瑣奢靡、極度浪費财力物力的編鍾演奏,針對的是儒家的“禮以樂治民”,并非反對音樂本身。)
看着廣場上擺出的各種木甲機關和雜物,劉桑更深切的感受到“獨尊儒術”和“墨家大顯”之間的不同。隻可惜墨家的治國理論在亂世時最易被人們接受,而一旦安定下來,各種等級劃分慢慢形成,便會受到上層有意無意的打壓,故墨家之大顯,乃是在大秦崩潰、極度混亂之際,而随着幾百年來王公貴族、門閥世家的相繼出現,此刻也終究不免走向式微。
秦琴領着他們進入丹青之室,所謂丹,乃是丹砂,所以青,乃是青雘,爲彩畫必用之顔料。約有三十來名青年才俊坐于畫案之後,其中男多女少,女子隻有寥寥幾名,縱然是深受墨家“尚同”影響,又沒有一個寫出《女誡》、認爲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班昭,儒家強烈推崇的三從四德也沒有大幅推廣,但男尊女卑之事仍然存在。
究問學宮仿先秦時稷下遺風,頗爲zi you,人來人去,不足爲奇。隻是當劉桑進入丹青室後,衆人的目光還是刷的一下移了過來,不過不是看他,都是在看他身後的姐妹兩人,愛慕之心,人皆有之,至于“非禮勿視”,那是儒家之言,這個世界的男女之防倒是沒有那麽嚴重,若是在儒家理學治國的明朝又或清朝,像劉桑與夏召舞這般你看我**,我看你**,夏召舞除了嫁給他,恐怕就隻剩下自殺一途,當然,雖然是個刁蠻的小姨子,劉桑還是舍不得讓她自殺的……
夏萦塵天香國靓麗,兩人立在一起,自惹得一衆青年才俊目光難移。夏萦塵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目光,自不在意,夏召舞卻是一個個的瞪過去。
秦琴将三人領至空着的畫案之後,劉桑獨坐一張,萦塵、召舞姐妹兩人同坐一張。夏萦塵擡頭看去,見前方挂着一幅se彩鮮明的畫卷,畫上畫的是一隻妖魔和一群拜伏在妖魔腳下的凡人,妖魔張牙舞爪,兇惡異常,那群凡人戰戰栗栗,俱是惶恐,奇怪的是,每個凡人身後又拖出細細長長的影子,這些影子畫得似有若無,聚合在一起,朦胧看去,仿佛一隻更大更猙獰的惡獸,但仔細一看,卻又因支離破碎,明明有着強大的力量,卻又跟不存在一般,被那妖魔視而不見。
夏萦塵暗自想着,此畫意蘊頗深,令人感觸頗多,卻又一看即明,絕不艱澀,與以往所見之畫截然不同。
夏召舞指着劉桑,側過身來,在姐姐耳邊道:“這幅畫是姐夫畫的。”
畫室原本就極是安靜,小姨子其實也未刻意壓低聲音,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從姐妹二人移到了劉桑身上。
劉桑擡頭看天花闆……這忽如其來的壓力是怎麽回事?
旁邊一俊朗青年道:“這位兄台是……”
秦琴微笑:“這位劉公子,正是小妹前ri帶回來的兩幅畫的主人。”
“哦?”俊朗青年見劉桑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年紀比他預想的還小,頗爲詫異,道,“不知劉兄弟之畫技,師從何家?”
劉桑微笑:“全是小弟自己琢磨,不曾拜過老師。”
竟是自學成材?俊朗青年更是詫異:“那劉兄弟學畫時ri,又有多長?”
劉桑算了一算:“嗯,差不多一個月了?”
場上立時一片哄然,雖說學宮風氣頗爲zi you,學生可zi you求師,博士可自主招生,但事實上,能夠長期待在學宮裏的,無一不是人才,而丹青之室裏的這些,更是jing于畫道的青年才俊,走到外頭,都是要被各家誇耀的。
對劉桑,其實大家都是一團怨氣,對于這些以畫道爲畢生追求的青年來說,能夠得到書畫雙絕的秦老博士一句贊言,便是莫大榮譽。然而,前ri就因劉桑那兩幅畫,所有人都被秦老博士批成“蠢貨”。
今ri上午,秦老博士本當爲他們授課,就因劉桑可能要來,秦老博士竟然連課也不上,在他自己住處瞎等。學宮内博士并不算少,能夠被稱作“老博士”的卻隻有秦如瞿一個,由此可知他在衆學子心中地位如何,秦老博士停課,就爲了等一個人,這人竟然還放秦老博士鴿子,而下午秦老更是親往郢都去找他,這讓就算秦老不來也不敢離開畫室的他們情何以堪?
如果這人真是一個有才之士也還算了,現在既知這少年不但未拜名師,且學畫不過一月,如果這樣一個剛出道的畫手,便超越他們,值得秦老如此看重,那從小學習畫道,riri用功的他們豈非真的成了“一群蠢貨”。
“在下洛郡英路,”俊朗少年盯着劉桑,往前台一指,“劉兄弟這幅《天妖禦人圖》另走奇徑,别開生面,令我等大爲佩服。我等對于畫道,仍有許多不解之處,劉兄弟何不請上坐,爲我等授業解惑?”
其他人開始起哄,秦琴本yu作和事佬,卻也忍不住忖道:“義父說劉公子所作這兩幅畫,既有先秦倉吳遺風,又開前人未有之先河,然他這般年輕,又是新手,怎可能真能比得上自幼侵yin此道的一衆師兄?莫非義父年老昏花,看走眼了?”一念既起,竟未阻止。
劉桑本有一些猶豫,但見連娘子和小姨子都看了過來,多少有些懷疑,若是退縮,以後隻怕不好意思再在她們面前擡起頭來。于是幹脆雙手一拱:“不敢,不敢!”
口中說着“不敢”,竟是當場起身,大步往前踏去,一副當仁不讓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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