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飛,看來你對釉裏紅的了解很深,那你能詳細說說清朝各個時期的釉裏紅嗎?”吳文古搬了把椅子,坐了下來。既想考究一下于立飛,也想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
“雍正皇帝對瓷器的要求非常高,雍正釉裏紅畫得非常精細,主要特征就是:輕描淡定。畫的筆道非常細,一點也都不暈散。而康熙時期的釉裏紅,經常發黑。因爲那個時候,對溫度控制不好。一旦溫度高,顔色就飛了。所以工匠們,甯願溫度低一些,至少不會燒成一個白瓶。
而且康熙時期的釉裏紅,甚至包括康熙早期的一些瓷器,都不會寫款。就算要寫,一般也會寫明朝的款。如果一個顔色偏黑的釉裏紅,上面還落有‘康熙年制’,肯定就不真。可越是這樣,反而價值非常高。民國時期,很多收藏愛好都知道,康熙的釉裏紅可是了不得的收藏。”于立飛也沒有藏拙。
他知道,自己隻是多看了幾本書,跟吳文古是沒辦法比的。甚至跟康威浩,也有一定的距離。在他們面前,可以盡情發揮,就算說錯了,也不會被他們恥笑。而且,如果自己理解錯了,還可以得到他們的指正,這可是千金難求的學習機會啊。
“那乾隆時期的釉裏紅呢?”吳文古又問,于立飛對康熙和雍正的釉裏紅,理解的還是比較深的。整個釉裏紅的曆史。主要就是元朝、明初和康乾,隻要把握了各個時期的特點,就不怕被人騙。
“乾隆則繼承和發揚了雍正和康熙的态度,據《清檔?唐英奏折六十二号》記載:乾隆四年十月二十五日,唐英在北京。太監胡世傑奉乾隆皇帝之命,交給唐英釉裏紅挂瓶一件,畫樣一張。并傳旨:‘看明瓷器釉色,照紙樣花紋燒造幾件送來,務要花紋清真。并将古瓷樣式好者挑選幾種,亦燒造釉裏紅顔色。俱寫乾隆年款,送來呈覽’。”于立飛說道,他在看這些資料的時候,就好像在聽故事,既覺得好玩,又能豐富自己的知識。自然就記憶深刻。
可能有很多人不知道唐英,但隻要是對乾隆時期的瓷器有研究的人,肯定就知道唐英是何許人也。他是乾隆皇帝任命的督陶官,由朝廷親自派到景德鎮坐陣,專事管理和監督燒瓷。雖然這個督陶官的品級不高,可是權力非常大。
唐英也不負聖恩,他從四十七歲到景德鎮。幹了二十八年,一直到七十五歲。實在幹不動了,才請旨退休。唐英在退休之後,才幾個月的時間,就去世了。可見,他确實是幹到了油枯燈滅。
當時唐英是直接可以跟乾隆對話的,可見乾隆對燒瓷的重視。現在很多博物館裏,都有落款“沈陽唐英”的國寶級瓷器。甚至唐英在景德鎮時期所燒造的瓷器,行内人都稱之爲“唐窯”,可見唐英在瓷器史上的地位。
“唐英當時把挂瓶看了許久。把樣子和顔色仔細記在腦子裏,拿着紙樣回去,親自督促窯工。一定要把釉裏紅的顔色充分表現出來,釉水要肥潤、顔色要鮮明。這件事發生在乾隆初年,說明當時對釉裏紅的重視程序非常高。釉裏紅的地位也顯得很高。”于立飛緩緩的說道。其實不管什麽事情,隻要是一把手重視,效率就會非常快,質量也會特别好。
所謂的挂瓶,就是挂在牆壁上的瓶子。瓶子一般都是圓的或是方的,那怎麽挂呢?其實挂并隻是半個瓷器的狀态,前面有個弧度,後面是平的,可以挂在牆上裝飾。當時的乾隆皇帝,很喜歡挂瓶。
當然,論價值的話,雍正時期或者乾隆時期的釉裏紅三果紋高足碗,還是不如宣德時期的。雖然雍正期的釉裏紅質量好,技術水平高。可是保有量也大啊,什麽東西都是這樣,物以稀爲貴,越是稀少的東西,價格自然就越貴。雍正和乾隆時期,由于已經掌握了全面的技術,不管燒多少,都能達到前所未有的水平。
“那好,我再問你,釉裏紅爲什麽會衰敗?”吳文古又問,現在他不是給康威浩鑒定這個釉裏紅三果紋高足碗了,而是專門教授于立飛。
康威浩本來隻是想讓吳文古鑒定一下自己的幾件古玩,可是現在看吳文古的做法,恐怕今天下午,是不可能全部鑒定完了。可是吳文古這樣的做法,他也不會反對。
作爲一位民間收藏家,也經常邀請三五幾個藏友,一起邊喝茶,邊交流古玩。古玩的很多知識,和一些最新的信息,不就是這麽來的麽?如果一位收藏愛好者,不能跟同行經常交流,是跟不上時代的。
“吳老,這個題目可就有些大。我要是說的不對,你再批評指正。釉裏紅到了乾隆後期,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自然就談不上突破,隻是陷于一種程式化。随着乾隆盛世的結束,釉裏紅的黃金時代也跟着結束了。晚清的時候,鹹豐一朝曾經燒過一些,鹹豐的特點是,畫的很細弱,軟弱無力,以後就再也沒有燒造過了。”于立飛說道。
頓了頓,于立飛又說道:“釉裏紅的衰敗,有很多原因。第一個原因,我覺得是清代其他彩瓷品種的出現。清代有大量體貌瓷在生産,尤其粉彩中的礬紅彩的出現,對釉裏紅産生了強烈的沖擊。釉裏紅瓷器,從清雅角度上講,不及青花。它是暖調子,青花是冷調子。從熱烈角度上講,它不及其他彩瓷。五彩、鬥彩、粉彩、琺琅彩,都顯得比它熱烈。所以從這兩個角度要求,它都顯不出優勢。”于立飛說道,雖然釉裏紅很珍貴,可是當有替代品,或者更好的産品出來之後,自然而然就會被淘汰。
比如說從建國以來,我國很多行業,原本都是手工制造。可慢慢的,都被機械化代替。因爲機械化生産出來的産品,不但成本低,而且質量好,不容易出次品。當然,也有些行業,因爲機械化,反而失去了傳統文化。
“立飛,你這番話,很像是一個收藏大家講出來的嘛。康先生,你認爲他講的對麽?”吳文古笑着說。
“于先生對清代瓷器研究得很透徹。”康威浩不知不覺用上了“先生”這個詞。
“其實也說不上啦,我隔壁有家專做清朝瓷器的店子,我沒事的時候,就喜歡到他店裏去偷師。”于立飛謙遜的說道。
“立飛,剛才你隻說了第一個原因,還有沒有其他原因?”吳文古問,于立飛的表現讓他很驚訝。他甚至懷疑,現在的于立飛是不是換了個人,這哪裏是剛到潭州幾個月,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古玩的小夥子?
“是的。第二個原因,康熙時期不僅僅隻有釉裏紅,還有其他品種。比如說朗窯紅、豇豆紅,雍正時期的祭紅,乾隆時期的珊瑚紅、礬紅等等。各種紅釉的出現,導緻對釉裏紅逐漸喪失興趣。第三,盡管當時釉裏紅的工藝比較成熟,但燒造的難度和成本依然很大,導緻它在市場上缺乏相應的競争力。”于立飛說道,很多紅釉,他都隻見過仿品,這讓他很是遺憾。
“是啊。清代有一個很喜歡寫陶瓷詩歌的詩人叫龔鉽。他在《景德鎮陶歌》中寫道:‘市上今傳釉裏紅,唐窯獨著百年中。暗然淡簡溫而理,都識先生尚古風。’龔鉽提到了‘唐窯’,就是唐英時期的瓷器。詩裏說:乾隆時期,市面上還很流行釉裏紅,唐英時期釉裏紅的生産,能夠獨領一百年。但這種瓷器還是顯得比較暗淡溫和,也許隻有唐英先生才能夠理解,古代的這種風尚。”吳文古感慨萬端的說,其實他也很喜歡這種暗淡溫和的古代風尚。
“于先生,你說這麽多,是不是上上手?”康威浩問。這次他來博物館,可以說是大開眼界。一個保衛科的副科長,竟然對釉裏紅如此了解,他要是回去說給藏友聽,想必沒人會相信。
“好。”于立飛輕輕拿起這隻釉裏紅三果紋高足碗。剛一上手,他的腦海裏,馬上就浮現出這隻高足碗的立體圖形。而且這隻碗若隐若現,就好像有血有肉似的。于立飛知道,越是清晰的圖形,代表年代越久。如果是康乾時期的,應該不會這麽清晰才對。
“吳老,雍正時期跟宣德時期的三果紋,畫法好像也有一些差異吧?”于立飛問。
“确實是的,宣德器三果爲蘋果、石榴、桃。雍正仿品把蘋果畫成兩隻連在一起的形狀,而宣德的蘋果,是一整隻。”吳文古說道。于立飛能注意到這兩者的細微區别,可見的功課還是做的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