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老闆之所以牛,是因爲他的眼力。别人不敢收的東西,他敢收。而且他收東西,價格還算公道,因爲眼力好,在行内也算是小有名氣。
事情得一個多星期之前說起,那個時候,于立飛還沒到潭州呢。牛老闆一個人坐在店子裏,用砂紫壺泡了壺茶,正悠然自得的喝着。店裏子來了一個民工打扮的人,四十多歲,樹皮一樣皮膚的手緊緊攥着一個帶補丁的布兜,問牛老闆:“收東西不?”
“啥東西啊?”牛老闆從來用有色眼鏡看人,也從來不怠慢到他店裏來的人。很多時候,給他帶來滾滾财源的,就是這種穿着不起眼的人呢。
中年漢子小心翼翼的從兜裏捧出一堆東西,有綠色的碎銅片,還有綠色紅色的小珠,還有其他雜亂的小東西。
“可惜,可惜。”牛老闆看到東西,心裏竊笑,但嘴上卻是連連歎息。
“老闆,咋了?”中年漢子被牛老闆一聲聲歎息,心裏搞得七上八下。
“哎,怎麽都是破的啊,有完整的東西嗎?”牛老闆說道。
“東西刨出來就這樣子,你收不吧?”中年漢子顯得有些急。
“這樣的咋收啊,這幾個破珠子還有點用途,這銅片要是完整的也好啊,哎……,來我這送貨,是捧我老牛的場。說别的遠了,你就要個價把?不過這東西啥樣,你自己也清楚是不?你看……”牛老闆卻不主動出價,誰先出價,誰就被動。
“老闆這堆給一千行不?”中年漢子被牛老闆說的有些感動,也沒讓牛老闆出價,自己就報了個實價。
牛老闆的眉頭蹙得跟剛犁的地似的,那溝深得都能當引水渠了。“兄弟,抽煙不?”牛老闆沒接着談,從抽屜裏拿出包中華,扔了一根過去。
中年漢子更是深受感動,他到哪裏會有這樣的待遇?連說了好幾聲謝謝,才顫巍巍的拿起煙。牛老闆順勢又給他打了個火,這下中年漢子差點熱淚盈眶了。
“兄弟哪裏人啊?”牛老闆不跟他說起收貨的事,反而拉起了家常。
“陽月人。”
“怪不得我聽着口音有些熟呢,以前我在那邊插過隊,算起來也是半個陽月人了。那沒得說了,就按你說的辦。”牛老闆迅速點了一千給中年漢子。
“謝謝老闆,謝謝老闆。”中年漢子很是激動的說。
“說實話我和咱們陽月有緣啊,我在那插隊呆了好幾年啊,說實話,一般人看見你的東西,至多給個三百五百的。咱不管咋說,也算是沾着鄉裏鄉親的啊,這樣東西論真正價值是沒啥的,我買了也就是給以後的徒弟當個标本。”牛老闆的聲音很有磁姓,說得中年漢子差點感動得落淚。其實他哪在陽月插過隊啊,那個方向去的都少。
“老闆真是個好人。”中年漢子激動的說。
“你看得起,以後就叫大哥,咱都家鄉人啊,别見外。對了,你這東西不能這點吧?還有啥啊?”牛老闆其實早就聽到了中年漢子說的那個“刨”字,這裏面很有玄機。
“嗯,還有,還有呢。嗯……”中年漢子想了想,突然停住了,也歎了口氣,“其實也沒啥了。”
“兄弟我和你說實話,我不怕好東西,真要是有啥好東西,我指定給好價。但要完整的,個頭大的。”牛老闆比劃着。
中年漢子一下子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這讓牛老闆心裏更是暗喜。
“兄弟說實話,我做生意不象他們,買貨盡壓價。另外咱做人沒問題,不象那幫家夥,特壞,買不成還舉報你,咱從來不那樣。”牛老闆軟硬兼施把漢子說迷糊了,那根煙吧嗒吧嗒幾口就吸短很多。
“還有點東西,嗯,有個香爐,三條腿的……不過也壞了,缺耳朵……”中年漢子猶豫了一下,在牛老闆鼓勵的注視下,緩緩的說道。
“哦,是嗎?那東西興許有點用途,真要是好東西我給你高價。……對了,咱們陽月這幾年變化挺大的?”牛老闆心裏美滋滋的,他一聽三個腳,不是想到香爐,而是鼎。這東西才三條腿……,真要這樣的話,這是上天送給自己的一筆财富。
牛老闆和這個送貨人親切的攀談了半天,直到送貨人看時間後着急趕車才停止。而攀談的結果就是這個漢子臨走的一句鄭重承諾:“老哥,我這三五天一定把東西帶給你。”
看着中年漢子走了,牛老闆心裏更像是喝了蜜似的。前年在陽月,有一夥人挖了幾個商周大墓整了不少好東西。但他們要價太高,大家都沒買成。後來被人舉報了,抓了倆人,剩下的人都跑了,東西也沒搜走幾件。
今天那個中年漢子一進屋,牛老闆聽口音就知道是陽月那邊的,而且這些東西是一眼開門的真正出土的商周器物,别看這件碎了,這可是标準的商爵!找個專業人士修修,和完整的沒什麽區别,坐在家裏就能撿漏,這樣的曰子神仙不換啊。
一晃三天過去了,牛老闆每曰還是平靜的喝茶,看店,……,不過可以看出他的眼神裏多了幾許的期待。喜歡古玩的人就是這樣,當有點寶貝的信息,他就會在心裏長草,讓你心裏癢癢的……
中午,盡管外面的知了在不停叫着,但牛老闆還是感覺倦意上頭。他正要睡着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牛哥。”牛老闆睜眼一看,不就是自己一直期盼的中年漢子麽。牛老闆的睡意,一下子消失于無形,他直接把中年漢子拉進裏屋。
牛老闆坐定後,并沒有着急看漢子拎的西瓜般大小的包,而是先問了問,坐車累不累啊,家裏還好之類的話題,而後緩緩的說道:“這東西不太沉吧?”
“啊,牛哥,你看看到底咋樣?”此刻的中年漢子已經把牛老闆當親人一般看待,把包打開,一件滿是花紋的鼎露出來。盡管一個耳朵邊殘掉一些,但仍然掩飾不住代表着權力地位的霸氣。
牛老闆一眼就知道這東西的真假與價值,但仍慢慢的看着,仔細找着,仔細看每個文飾的線條,每塊紅斑綠鏽的厚薄,嘴裏不住的歎息:“可惜啊可惜……”
送貨的中年漢子什麽也沒說,隻是直勾勾的盯着牛老闆。牛老闆看罷,便說:“掉的那塊還有嗎?”
“早沒了。”
牛老闆把東西穩穩的放在地上,又是連連歎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大老遠的拿來不容易啊,說吧,兄弟多少錢?”
“這我也不知道啊,老哥你看着給吧。”中年漢子已經把牛老闆當成了親人。
“不,咱們親是親,财是财,該多少錢,就得多少錢,你就想賣多少錢?”牛老闆問,他跟中年漢子套近乎,就是爲了這筆生意。但做生意,卻不能講人情,生意歸生意,人情歸人情。
中年漢子猶豫了半天,終于咬咬牙,有點怯生生的感覺,“我想賣一萬。”說完就望着牛老闆的臉色,生怕自己價格喊高了似的。
可是牛老闆的臉色,沒有因爲價格而有任何變化。其實他心裏知道,這樣的東西在行内,即使是兩三萬也不好買到。但是牛老闆還有他一貫的行爲方式,“兄弟啊,說實在話,這東西真不錯,就是可惜缺東西了,你回去能不能找找啊?找到了,你說的價格還正好,不過你也不容易,能給老哥送來了.我就挺感謝你了,這樣我這一萬先給你,你回去千萬把那塊找到啊,千萬啊……”
中年漢子接過一疊錢,很是激動的樣子,雙手都有些顫抖。
“兄弟,數數?”牛老闆意味深長的說,就算是給錢,他也是花了心機的。
“不,不用了。”中年漢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可盡管嘴裏這麽說着,還是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啪啪的數了起來。同時,牛老闆把這件東西,靜靜的鎖到一邊的櫃裏,然後看着他數錢。
“多二百。”中年漢子數的很認真,知道絕對不會出錯。
“呵呵,給你路費了。”牛老闆笑道,他特意加了兩百,就是想讓中年漢子覺得在自己這裏有便宜可占。
“啊,謝謝老闆,呵呵。”漢子一臉的幸福,笑着說。
“走,喝酒去。”牛老闆拉着漢子的手,走出店門……
今天的酒席,是牛老闆這幾年來最省錢的一頓了,不過也是很費心機的一頓。席間他和賣貨的漢子大口的喝了近三四兩酒。而中年漢子在他的勸說下,喝的更多。不過牛老闆的努力也沒白費,他把漢子所有的秘密揭開了。
也證實了他以前所有的猜測:前些年挖商周大墓就有這個人參與,而最重要的是在他的手裏還有偷偷的留下六件完整的青銅器物!這些秘密都是牛老闆把漢子灌進一斤多酒的成績。
漢子走路搖搖晃晃的拉着牛老闆的手說,“老…老哥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城裏人了,我把東西隻賣你,隻賣你……”
牛老闆也趁熱打鐵,“兄弟,老哥絕對給高價,讓你過上好曰子……”他心裏得意,做生意做到自己這個境界,那絕對是一種藝術了。
“老哥,走,現在就和我去看東西。我叫你看,都是好東西啊……”中年漢子有些胡言亂語的說。
牛老闆的心裏一下子狂喜,趕忙找了輛車,又請了個朋友一起去,再到保險箱裏拿足了錢。這錢是他早就準備好的,就是爲了做中年漢子這單生意。兩人在漢子不甚清醒的指揮下,直奔陽月。
興許是太過興奮,牛老闆在颠簸的路上也開的很順暢。可是漢子酒喝的太多了,一會睡着了,一會又要去撒尿。一會又要吐,折騰折騰,到了漢子的家,已經幾近午夜。牛老闆原本亢奮的心情,也有些疲倦了,不過想到馬上到手的東西他又精神百倍。
漢子第一個下車去敲門,門開了,漢子的老婆把門開開,把他請到屋裏。當聽到牛老闆是來買東西的,漢子老婆竟大罵起漢子來,并對牛老闆說,我們家什麽都沒有,你們走把。
漢子的酒并未全醒,看見老婆沒給自己面子,怒火驟起,攥起拳頭竟要打老婆。在大家的拉扯之下,漢子老婆躲到一邊嗚嗚的哭。牛老闆和朋友不住的安慰,叫漢子老婆放心,一定安全之類。
此時漢子已經把藏在炕裏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牛老闆也把目光轉了過去,挨件看起來,經過一路颠簸和漢子老婆的一痛鬧,牛老闆已經有些筋疲力盡了,隻想盡快的買了東西回去。他盡量仔細的看了每一件東西,已經心有成竹了,問到漢子價格時,漢子怒怒的看了一眼老婆,報出一件十萬的價格。
牛老闆知道,随便任何一件都能值全部東西的價格,于是以最快速度成交。付錢後,簡單和漢子告别,并和漢子秘密說道千萬别和别人說起之類的話,而後匆匆上車,急忙返回……。
回到店裏的時候,已是天下大明的清晨,牛老闆讓朋友回去休息,自己一人關好店門,慢慢拿出着六件器物,輕輕的洗淨,涼幹後仔細的看起來。突然間,他的心裏暴風驟雨般變化了,因爲他發現,昨天買的東西都是做工十分逼真的仿制品!!!
每件器物上的鏽都是用老銅器上的鏽移植的,一下子他心頭的熱血如寒冰般凝固起來,人也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回想起來,漢子第一步進他店門,這個騙局就開始了,而第一件殘器無非是一個陷阱,披着一件美麗的外表,讓自己覺得他傻,其實真正傻的卻是他自己。
牛老闆錢,有一部分是拆借的,爲了還債,也爲了不被人譏諷,他做出了關張的決定。原本他的店子,在古玩市場生意還算可以,但想着發橫财,結果差點傾家蕩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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