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 跟無題杠上了

接下來幾日,安安靜靜的過日子,吳王府的人大約都知道吳王的滄瀾院變得有些神秘,除了吳王外,任何人不得擅入内,更有重重暗衛守護,就連太妃都把吳王叫去問了話,但吳王究竟怎麽回的太妃就無人知道了,隻知道那之後,太妃就下了死令,吳王府内上上下下任何人都不許再議論此事。

且說滄瀾院内,商敏對樓玉笙的身份已經了解地七七八八了,隻是憂縣自來消息閉塞,她即使知道樓玉笙的身份了,也沒想到多餘的東西,不過聽說她口中的仇人,一個是皇曾孫,一個是當今丞相的千金,商敏就覺得心肝有些顫顫的,隻能安慰自己,她們身後好歹還有個吳王呢。

哪怕一直戰戰兢兢的,商敏倒也不曾表現出來,畢竟她早已誇下海口,無論發生什麽,都要和樓玉笙共進退的嘛,她絕不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所以在樓玉笙面前,除了最初的震驚之外,現在已表現的很是平淡,平淡地隻能靠看些話本來掩飾心内的驚惶。

至于樓玉笙,最開始言之鑿鑿地要報仇,單方面以爲楚宣和霍安君都還在吳都,加之自己也缺銀錢,就回了吳都,至少也還有公子賀是她的倚仗,結果來了之後才知道他們竟都離開了,她現在動不了楚宣分毫,隻能先弄清楚究竟是不是霍安君害了她,可她現在遠在長安,無論是爲了報仇,還是爲了完成娘的遺願認祖歸宗,樓玉笙勢必都要去長安的,至于商敏,她早已考慮好,讓她來吳都,就是想通過公子賀讓她加入錦繡閣,自有她一番天地。

可現在的問題是,易帆忽然離開,公子賀身份特殊不得擅離封地,她孤身前往,隻有死路一條,且阿決現在還那麽小,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她又舍不得和阿決分開,一時間竟有些踟蹰,便先将報仇之事暫且擱下,一心琢磨着如何讓楚宣放棄讓她“借屍還魂”之事。

樓玉笙其實心裏明白,楚宣想讓她複活,多半是對她還有情,要讓他放棄,最好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她親自去見他,主要知道她還真實活着,他自然不必再費精力妄圖複活她。

可是,樓玉笙雖信他仍對她有情,卻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爲他對她有多情深,曾經他會殺她一次,将來就還會再有第二次,第三次……

所以,她隻能用别的辦法讓楚宣知道她的心意有多堅決。

樓玉笙想了許久,在紙上寫下一句話,“揮劍斬情絲,死生不複見”,又端詳一會兒,頗爲滿意,簡直不能再有比這更貼切她心情的語句了。

她将紙遞給商敏,“商姐姐,你看這句,如何?”

公子賀恰巧進來,聞言笑道,“什麽如何?”

商敏看了一眼就把伸出那張紙,“喏,小玉寫的訣别書,倒是挺狠的,讓那皇曾孫看了,必然放棄複活她。”

公子賀挑了下眉,拿着那張紙坐下,細細品味一番,道,“這話的意境倒是貼切,可如果是你生前寫的這句話,未免太不真實,徒惹懷疑,如果是你死後寫的,呵呵……那不明擺着告訴楚宣你沒死嗎?”

樓玉笙細細一想,卻是這個道理,若是出事前,她怎麽可能寫出這樣的話來呢?可,除了這兩句,她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話來了呀。

此時此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懊悔自己無才無德!

“我覺得這句也挺好的啊。”商敏說着,把手上的話本遞過來,“就當是看故事的感慨,随手寫一句話,意思又明确,還不惹人懷疑。”

樓玉笙微微疑惑地看着她漂亮的指尖指着的那句話,輕聲念了出來,“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這句詩,倒挺符合她當初決然離開鄭家堡的心境,隻是,終究還差了幾分,隻會讓楚宣後悔當初所爲,卻不至決然到讓楚宣放棄,不過,這到底還是給了幾分啓發,實在不行,也就隻能讓這兩句湊合湊合了。

樓玉笙有些苦惱,無奈于自己的薄才,無聊地也隻能看看這故事,希冀能有幾分靈感。

這故事,講的卻是卓文君與司馬相如,前世樓玉笙雖對他們不甚熟悉,卻也知兩人的愛情故事流傳甚廣,還有那句傳說出自卓文君的“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更是廣爲傳唱,爲廣大影視劇和小說所用,隻是,這故事卻不是講他們互生愛慕,相約私奔之事,卻是說的他們成婚之後,司馬相如得武帝賞識做了官,一時風光無限志得意滿,也起了納妾的念頭,卓文君得知後,寫下《白頭吟》,另附一首《訣别詩》,司馬相如看後,驚歎于卓文君的才華,感念昔日夫妻恩愛,羞愧不已,再不提納妾之事,夫妻兩人果然恩愛到老。

這是多麽美好的浪子回頭的故事,可樓玉笙卻想,若她是卓文君,若她知道丈夫心已變,即使挽回又如何,當初裂痕猶在,是無論多少歲月變遷也彌補不了的傷痕,又何須挽留,還不如好聚好散,天各一方,相忘江湖呢。

忽然間,樓玉笙腦子裏靈光一閃,突然就有了主意,遂而提筆寫到: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微微一頓,她繼續寫了一句話。

筆落,終了。

樓玉笙看着那兩行字,滿意一笑,繼而說,“賀大哥,可有法子将這紙送到鄭家堡去?”

……

數日後,這張看來已經有些陳舊的紙張從千裏之外的鄭家堡快馬加鞭地送到楚宣手裏,紙還裝在信封内,不止文德,連發現這張紙的人也不曾看過,隻是送信的人說這是在夾在鄭家堡的藏書閣内的一本書裏,想着,藏書閣除了楚宣就隻有樓玉笙進去過,就謹慎地裝好紙馬不停蹄地送過來了。

楚宣從文德那裏接過信封的時候,手都在顫抖,無論這裏面是什麽東西,都已經是樓玉笙在這世上留給他唯一可想念的東西了。

那副珍而重之,想看又不敢看,差點好似要沐浴焚香才能打開的模樣,看得文德心酸不已,默默地退了出去,仿佛是把這狹小的空間留給了楚宣和……樓玉笙。

書房,重歸甯靜,隻有楚宣急促又沉重的呼吸。

他雙目幽沉地看着桌上的信封半晌,才終于下定決心,顫顫地撕開信封,取出那張已經有些陳舊的紙張,看着背後浸透出的墨迹,他的心髒蓦地緊縮。

他深深吸了口氣,屏住呼吸,打開信紙,兩行清麗的黑字映入眼簾: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長卿猶可悔,碎玉不求全1。

楚宣頓時雙眼一黑,一個跟頭栽了下去。

聽到動靜的文德一個箭步沖了進來,就看到楚宣摔在地上,他大吃一驚,忙過去扶起楚宣,卻見楚宣已經睜開眼,但那雙幽沉的眸子卻渾濁茫然無知,臉色更是雪似的蒼白,嘴裏卻不住地重複,“我不信,我不信她恨我至此!……我不信她那時就這樣恨我……”

文德聽的心驚,忙擡眼去看,卻看到那飄落在地上的信紙上的兩句話,頓時如遭雷擊,半晌也沒了反應,原來那個時候,樓姑娘竟已如此恨了。

此時,文德也隻覺滿心悲涼,滿心期望,以爲還能有個念想,卻是最後最緻命的一擊,文德好生同情楚宣,卻已經無從安慰。

怪隻怪,天意弄人,怪隻怪,樓姑娘卻是常瑞德之女,怪隻怪,公子一念之差,招惹了霍安君,怪隻怪……

怪隻怪,他當初沒有攔着楚宣殺樓姑娘!

越想,越覺得是自己的錯,可就算他認錯又有何用?

不過于事無補罷了。

轉眼,再看如失了魂魄的楚宣,文德更覺悲恸,他不過一個外人,尚且難過至此,這一個月,公子又究竟是怎麽過來的,如今,又怎能再承受這樣的打擊?

楚宣還在重複“我不信,我不信……”,仿佛這樣,眼前的決絕話語就能從紙上消失一樣,忽然,他爆喝一聲撲了過去,将那張紙死死地捏在手裏,像是要從字上看出一些端倪一樣死死地盯着,雙眼黑亮的像是在燃燒。

良久,久到文德都在想要不要幹脆打暈他算了免得他繼續這樣下去或許會魔怔癫狂,楚宣卻忽然笑了,猖狂地大笑,笑的眼角流下了淚,“不是她,不是她的字迹,這不是她寫的!哈哈哈……哈哈哈……”

文德眼睛一瞪,公子這莫不是真的又魔怔了吧,那字,分明就是樓姑娘的字迹啊!

隻不過,他仔細一瞧,似乎是有些蹊跷。

在他的印象中,鄭家堡好像沒有這樣的紙吧?

雖然可以用紙張泛舊了來解釋它的暗黃,可,還是莫名覺得不對啊。

難道,這真的不是樓姑娘所寫?

雖然,呃,好像,也算個好消息吧,至少不會讓公子更痛苦了。

隻是,公子真的确定這不是樓姑娘所寫?

萬一是樓姑娘以前寫的帶到鄭家堡的呢?

呃,如果是在鄭家堡之前,樓姑娘似乎沒必要寫這麽決絕的話呀。

那,既然這不是樓姑娘所寫,又是什麽人寫的,怎麽放進鄭家堡的,又有什麽目的?

文德忽然想,如果公子相信了這是樓姑娘的字迹,會怎樣?依着這語句的決絕,公子大概會放棄複活樓姑娘的想法,可不讓樓姑娘複活對誰有好處?他忽然就想到了阿緣,前些日子她過來才說一定會找到東西讓公子明白樓姑娘的決意,結果現在就送來這麽封信,莫非這是阿緣做的?

可,阿緣性格古闆清冷,應當不會做這種事啊。

那還有誰呢?

文德又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彼時楚宣還未清醒,他屢次三番阻止阿緣幫公子解異術,待公子尋訪方士的消息傳出後,久待梁國的阿緣卻突然出現,主動提起幫他阻止公子複活樓姑娘。

他那時尚未細想,也一心期盼着阿緣的确能阻止公子,可這時卻忽然想,若沒有那人介入,阿緣又怎麽會知道公子尋訪方士之事?若不是他撤了阻撓阿緣的人,阿緣如何舍得容恩而來江州呢?

何況這世上,現如今也隻有他還能在鄭家堡裏安插一兩個他的人了吧?

文德眯了眯眼,吳王,他先是阻攔公子清醒,現又阻止公子複活樓姑娘,究竟爲何?

要他來說,這世上想讓樓姑娘活過來的,公子論第一,第二就是吳王,連他也隻能排第三,那他究竟爲什麽要這樣做?

文德百思不得其解,楚宣卻還在看着那張紙在大笑。

做這事的人不可謂不聰明,從頭至尾天衣無縫,連樓玉笙的字迹也模仿地極像,可千算萬算,還是漏算了他對樓玉笙的了解,這字确實像足了樓玉笙的字不假,可笙笙的字雖然清秀,卻依然在筆鋒處透着嚣張銳利,一如她明媚張揚的眉眼,又如何會是這紙上這般溫婉秀麗,無棱無角?

哼!想利用笙笙來騙他,休想!

楚宣想明白了樓玉笙并沒有恨他恨到如此地步,一時心情大好,那蒼白的臉色也跟着明朗了許多,不過,這樣的好情緒也不過持續了一分半刻,然後沉聲吩咐務必要查清楚背後究竟是什麽人在算計。

文德說,他懷疑吳王,動機手段,都隻有他最符合。

這一點,楚宣自然相信,隻是,楚賀卻并非不想笙笙複活,不過是不想被他複活,繼續被他糾纏罷了,而且,就憑楚賀,寫不出“長卿猶可悔,碎玉不求全”這樣悲戚又剛烈的字句。

不過,這段時間,他将全部心神都放在複活樓玉笙一事上,倒是忽略了那幾個小子,讓他們在他眼皮子底下勾結,他們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

楚宣吩咐了去查這事以外,又派人去盯着吳王府,無論這事是誰做的,吳王忽然放手肯讓阿緣離開梁國來阻止他就夠蹊跷,畢竟,他大肆尋訪方士一事已近一月,從沒有瞞着誰,吳王早已知道,卻偏偏這個時候出手,要說沒點什麽,誰信!

——

注釋1:司馬相如,字長卿。

另附:

《白頭吟》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複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袅袅,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爲?

《訣别書》

春華競芳,五色淩素,琴尚在禦,而新聲代故!

錦水有鴛,漢宮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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