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梅莊,正是日頭西斜的時候,樓玉笙下了馬車,進了梅莊,一眼便被那漫天花海給震撼到了。
那一院子的紅梅如烈焰如朱砂,點映在紛紛揚揚的白雪中,仿佛都染上了一層佛光,金光耀眼,豔麗生輝,鼻下便是清甜的芬芳,帶着點清寒之意,沁人心脾,正是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裏春。
蒼古毓秀的紅梅從中,緩步走出一銀衫公子,白玉發冠攏住一頭漆墨長發,留有幾縷青絲不羁地從發冠中擠出,微微寒風中,青絲随着雪花飄動,倒襯得這如玉一般俊秀的天顔更似那不染凡塵的清貴尊者,他眸光清潤如身後皚皚白雪,嘴角噙着的那抹淺笑,恰似這淩寒盛開,卻自有妖娆的紅梅。
這般清俊灑脫的男子,任是誰看了,也會目露癡迷神往。
樓玉笙看着他,腦子裏卻突兀地鑽出個念頭,此情此景,怎就覺得有些熟悉呢?
可她又很清楚,前世今生兩輩子,這都是她頭一回賞梅啊!
樓玉笙微微斂神,側頭對丁乙說讓他先回去,丁乙愣住,爲啥啊?這麽美的景色,他也很想欣賞欣賞熏陶熏陶啊,樓玉笙強忍住翻白眼的沖動下巴微擡道,這青天白日的,你也想做個大燈籠不成?
丁乙先是一怔,這話什麽意思?
但很快,他突然就反應過來,心頭一陣狂喜,樓姑娘這是要趕走所有人對公子霸王硬上弓的咩?
這姑奶奶,可算是想通了!
于是,丁乙幾乎點頭哈腰路都快走不穩地匆匆離開,把這浪漫的景色留給這二人。
待人都走了,樓玉笙這才朝楚宣走去,在他前面兩三步遠的時候停下,一笑,帶着點傲然,又有那麽點調又戈的味道,“如何,這梅花開的可好?”
其實不止止是丁乙,楚宣也一直心情複雜,尤其樓玉笙剛才那句質問丁乙可是要青天白日的當個大燈籠的時候,他心頭一跳,直覺樓玉笙這是要和他和好的意思,可他如何敢輕易相信?畢竟昨日他幫了她的忙的時候,她還是不甘不願地被文德逼了一把才肯請他吃個飯聊表謝意,這才不過一晚上的時間,她變得怎麽這麽快,變化這麽大?
而她開口的這第一句話,明明赧然不已,還強撐着一股倨傲,終究是讓楚宣心内的狂喜勝過了那些忐忑不安。
他心頭微微舒了口氣,溫和淺笑,“笙笙選的地方,自然是好。”
樓玉笙對他的恭維并沒有高興與羞澀之說,隻是哼了哼,臉上也沒太多的表情,隻是微微仰着頭,看着那淩寒立于枝頭的紅梅,那鮮豔的紅,猶勝鳳冠霞帔的豔麗。
“可惜此時無琴,不然倒是可以彈奏一曲《梅花三弄》,合情合景。”樓玉笙可惜道。
樓玉笙如此争着想表現,楚宣心微微一沉,幾乎已經猜測到,樓玉笙大概是有求于他,這才費盡心機求和,可有關樓玉笙的所有事,他都一直關注着,并不曾發生過什麽她解決不了的事,她何以如此?
但無論心裏頭怎樣揣測,至少面上,楚宣願意全力配合她,等樓玉笙話音一落,他立馬就道,“你要是想彈琴,我現在就讓文德去準備。”
樓玉笙笑着搖搖頭,“等琴拿來了,我也沒那個心思了,不必了,我們……往裏走走,散散步吧。”
楚宣有些憋悶,她當初可是爲楚賀小兒彈過琴的,他都還沒享受過,可她這都發話了,他也不能強求,能陪她花下漫步,也是不錯的。
隻是這一漫步,倒像是沒個盡頭一樣,樓玉笙偏還是個能忍的,眼看着天色已暗,她愣是不進入主題,楚宣雖然也不想那麽早就把真相攤開來,可其他的事他耐性十足,這事,他真有些忍不住了,何況她的态度還這麽詭異呢。
眼看着已經到了梅園的盡頭,楚宣停下腳步,輕輕一歎,“笙笙,你邀我到這兒來,到底所謂何事?不管我能不能幫到你,我都會盡全力滿足你。”
他微微一頓,又道,“隻除了一點。”
樓玉笙眼皮輕擡,他苦笑道,“除了讓我離開你。”
“……”
雖然覺得這樣的告白太過苦情了點,但不得不說,還挺戳人心窩子的。
樓玉笙心頭一澀,歎息道,“我就是想感謝你昨天幫了我而已,你怎麽想那麽多呢。”
“當真?”楚宣不太相信地說。
樓玉笙無語道,“我騙你有什麽好處?”
“我就是覺得不太真實。”楚宣老老實實地說。
樓玉笙更是沒好氣,氣的都想咬他了,忽然心裏一動,出手快準狠地捏了他的臉頰,“現在真實了?”
楚宣已經懵掉了,等樓玉笙已經翻着白眼收回手悠然轉身離開半晌,他才好似回了魂,人仍然傻傻的,手,不由自主地摸着臉,那裏似乎還有她指尖的微涼……
微涼的指尖?
呀!這不是給凍着了吧!
回了神的楚宣匆忙尋她而去,而她已經在張羅張大娘備好的精緻菜肴。
看她大着個肚子還要忙這些,楚宣一陣心疼,暗惱自己反應太慢,就要搶過她手裏的夥計,被她一把拍開,“想幫我就去把梅園裏埋着的酒拿過來。”
“酒?”楚宣一怔。
“對啊。”樓玉笙側眸看他,頑皮地眨眨眼,“我昨兒晚上才埋的,聽說埋在雪地裏,味道會更甘醇,埋在梅樹下,會更清甜,我可不适合喝那些烈酒。怎麽?你擔心我提前埋了酒就是預謀要害你?你放心,既然敢讓你去取酒,就做好了讓你驗毒的心理準備。”
楚宣面色讪讪,“我不是這意思。”
“是不是都不重要,反正你最好還是驗一驗,就當是安我的心好了。”
楚宣更是尴尬,從屋裏退了出去又讪讪地回去,“在那棵樹下埋着的?”
樓玉笙頭也不擡,“進梅園的第一棵樹。”
天色已經徹底暗下去,月兒挂在天邊,放眼望去,滿目清輝,盡是清冽芳香。
房間的門窗都打開着,可欣賞月下雪景,也可看雪中綻放的紅梅,屋裏燃着爐火,一點也不冷,連桌上的菜都還冒着熱氣。
樓玉笙拿起小酒壇要給自己倒酒,被楚宣攔住,皺眉說,“你不要喝!”
“我不喝你放心?”
楚宣苦笑,望着樓玉笙的眼睛卻幽深無比,“别說這酒沒事,即便真是穿腸毒藥,我心甘情願喝下去。”
樓玉笙怔怔地望着他,“爲什麽?”
“爲什麽?”楚宣自嘲地笑,“難道到如今你還不明白?還不願相信?”
樓玉笙低垂下眼,看不見她的表情,隻是半晌後聽她低喃着聲音說,“那你倒是說出個讓我相信的理由啊。”
一瞬,楚宣隻覺氣血上湧,總算是等到這一刻,仿佛半年來所受的苦楚都值得了,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笙笙,以前是我太自負才辜負了你,你離開我之後我才發現,我有多舍不得你,才知道我有多在乎,有多愛你,我那時就想得明白,隻要你肯原諒我,肯回到我身邊,無論付出多少我都願意,哪怕是這條命呢?笙笙,我願以我的家人起誓,從今而後,無論未來是福是禍,我都會和你一起度過,絕不疑你負你棄你!”
樓玉笙也沒想到不過随口一言,竟讓他許下這般承諾,心裏也是震撼不已,她嗫喏着,竟然無法問一句你是否真心,仿佛這樣的不信任,是對他深情的最大羞辱。
她咬着唇,聲如蚊呐,臉頰更像是被火燒一樣紅彤彤的,“我也别無他願,隻盼你一直記着你今日說過的話。”
“絕對不會!”楚宣神情肅穆道。
樓玉笙像是很開心,微微咧開嘴角,緩緩擡起臉來,爐火映照下,那一張絕世麗顔更加嬌豔,就似那雪中妖娆綻放的紅梅,是這世間唯一的一抹燦爛,看得楚宣已經移不開眼,隻暗道,這樣燦爛的笑顔,他終于還是在有生之年再看到了。
他看得那麽入神,便也沒注意到樓玉笙已經拎過來酒壇給自己斟了一小杯酒,然後笑意盈盈地舉起酒杯,“呐,爲了慶祝我們的重新來過,我們幹杯。”
楚宣微微皺了皺眉,樓玉笙一撅嘴,用着撒嬌的語氣,“我就喝一點點,我高興嘛,難道你不高興嗎?”
她都這樣說了,楚宣還能說什麽,哪怕心裏終究也還有一絲疑慮,可又想着,他才說了從今以後絕不在懷疑,怎能光是說說而已。
于是,兩個人碰杯,他隻叮囑她,淺嘗一口即可。
這一頓飯,大概是自樓玉笙離開鄭家堡以後,楚宣吃的最舒心的一頓,又因爲實在是太開心了,最後楚宣一人竟是喝光了那一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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