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混沌沌的陰暗中,他漫無目的地朝前走,仿佛預知了前方就是地獄,可忽然間,這片黑暗中忽然出現一點光亮,極爲微弱,卻讓适應了許久黑暗的他有些不适應地閉上了眼,再睜開眼時,那片微弱的光亮卻成了他前生過往的浮光掠影,他看到了他的百日宴時,普天同慶,漫天璀璨煙火,他被抱在母親懷裏,笑的天真無邪,但這樣的幸福卻不過刹那安穩。
轉眼,巫蠱禍起,長安戒嚴,京城中人人自危,而後巫蠱之亂禍延皇後太子,太子爲自保起兵,長安城裏血流成河,皇後在宮中自缢,太子兵敗自殺,太子一族在一夕之間滅盡,唯有他這個皇曾孫苟活了下來,卻被關進天牢。
那一年,他還不到一歲,已如喪家之犬,趙妃常氏卻還嫌不夠,假借天子之名來殺他,柳靜翕那和他同歲的兄長被當做皇曾孫被一劍砍死,柳夫人受驚吓早産而亡,留下孱弱的柳靜翕。
之後在有人向武帝進言長安監獄有天子氣,武帝下旨将監獄中人全部處斬,一時間天牢成了修羅場,血肉橫飛,慘絕人寰,若非太子府中僅存的死士拼死護着他直到武帝清醒,他也活不下來。
可趙妃見他這樣都死不了,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給他下了最陰狠的毒,讓他即使活着,也絕不會有機會再和他兒子争奪帝位。
後來武帝大赦天下,武帝長女,他的大姑奶奶将他接到公主府裏親自養育,他才三歲時,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從此夜夜噩夢,日日驚怕。
他七歲時,大姑奶奶年老辭世,臨終前把他托付給他的師父,名劍山莊的蘇五爺,她閉眼前的最後一刻抓着他的小手含恨囑咐,一定要報仇,報仇!
那時他還年小,哪怕日日驚怕,夜夜噩夢,也從未想過報仇的事,他隻知道,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唯一疼愛他的人也離開他了,自那之後,他愈發沉默寡言,跟着蘇五爺一心學武,在蘇五爺的幫助下,靠着公主府的勢創立鄭家堡。
即使如此,他也從未想過報仇,他所求的,不過是自保,因他知道,哪怕他是皇曾孫,活在這世上卻如履薄冰,說不準哪一日,武帝就要他死,他不怕死,卻不能死,因爲那是全族人的唯一希望,他的身上,承載了太多人的鮮血,無論活得有多艱辛,都不能死。
那年,他剛回到和蘇五爺創立的鄭家堡沒多久就收到風聲,隐匿江湖十幾年的第一殺手要刺殺他,那個第一殺手隻是個傳聞,十幾年前他究竟做過什麽事也無處可查。他不怕有人要他死,就怕不知道究竟是誰要他死,他很清楚,如果是武帝要他的命,一道聖旨一杯毒酒就夠了。
對手隐匿的如此神秘,他猶豫多日之後決定以身爲餌,務必要查清楚究竟誰有這麽大能耐。
隻是千算萬算,獨獨沒有算到他去了雲州之後,遇到此生更大的劫難。
若不是遇到她,他這一生也就這麽過了,解毒,找解藥,再解毒,直到死,可偏偏遇到她,他這十幾年陰暗腐朽的過往都仿佛插進了一道光亮,雖然一開始讓他不适,讓他惱怒,甚至想要毀滅這道攪亂他生活的光亮,可适應之後,他才知道,他竟如此貪戀這樣的光明,哪怕她還細弱如斯,卻是他無法割舍的溫暖。
……
混混沌沌的黑暗中,那些浮光掠影在他到了雲州之後戛然而止,那道微弱的光亮也驟然消失,他的世界再次灰暗,沒有光明,沒有溫暖,就如樓玉笙一樣,突然出現,驟然消失,毫無征兆,毫無緣由,甚至不給他任何挽留的機會,哪怕權勢滔天,也阻止不了光明消散。
灰暗的世界,再次溢滿腐爛的氣息,好像腳下便是十多年前的修羅場,滿是血腥,橫屍無數。
以往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黑暗腐朽,可在經曆過光明之後,誰還能适應這種陰暗,他想走出去,離開這個腐朽的世界,可沒有光明指引,他找不到出路。
任憑他在這個世界裏橫沖直撞,撞的頭破血流,也再沒有一絲光明照亮他。
再也沒有……
——
眼前忽然又出現微弱的光亮,漸漸地越來越亮,楚宣有些茫然地看着變的光明的世界,好似不敢相信一樣睜大了眼。
雙目睜開,入眼便是雪青色的帳頂,鼻尖嗅到的不再是腐爛的氣息,有淡淡的檀香味,脖子動了動,不遠處的桌椅上趴着一個人,正是文德。
楚宣微微苦笑,原來是醒過來了,怪不得會有亮光。
他的動作極爲細微,卻還是驚醒了眠淺的文德,文德懵懵地擡起頭,看到楚宣睜着眼還愣了愣,刹那過後才反應過來,喜極而泣地撲過來,“公子……您醒了……您終于醒了……終于醒了……”
“我睡了很久?”他一出聲,聲音嘶啞的厲害,微弱的幾乎聽不見。
文德忙抹了眼淚,說,“公子您别說話,您昏迷了快半個月,身子虛得很,屬下給您拿點水先潤潤喉。”
他轉身去開了門命外面的丫鬟重新備了溫水過來,又急忙請陰燭進去再替楚宣瞧瞧。
楚宣看到陰燭,微微皺了眉,一想到他是樓玉笙的人眼神變得有些冷,眉卻舒展了開來,由着他替他檢查。
文德用溫水給楚宣潤着唇,讓他漱漱口,半晌後看到陰燭還在把脈沉吟,心裏頭急的不得了,又不敢出聲打擾,等陰燭收了手急忙問道,“公子怎麽樣了?”
陰燭直直地看着楚宣,“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實話。”
陰燭說,“你體内的毒素已經複發,會和以往一樣每個月毒發一次,到末期時,可能毒發的更爲頻繁。”
文德一聽就急紅了眼,隻見楚宣沉默一瞬後問道,“我還能活多久?”
“如果能解毒,精心調養則能再活一年,如果隻是緩解毒性,有可能還能活半年多,但如果不能緩解毒性,每個月任由他毒發傷你的身體,活不過三五個月。”
“有解毒的可能嗎?”楚宣淡聲問。
陰燭張了張嘴,最後道,“恕在下無能。”
像是在預料之中,楚宣淡漠地笑了笑,又問,“如果我再用藥延緩毒發的時間呢?”
陰燭看着他如此淡漠的樣子,語氣軟了下來,“毒發的時候就是你喪命的時間。”
“公子,您可千萬不能再用那樣的藥了!”文德急的眼淚直掉。
楚宣看了他一眼,對他一個大男人竟然哭得眼淚鼻涕直流的樣子很是無奈,過了會兒,語氣緩慢地問,“她知道嗎?”
陰燭微微一怔,垂下了眼睑,“閣主不知道。”
楚宣沉默了一瞬,笑了,那笑容綻放在他蒼白的臉色上,很是凄涼,“既然不知道,就繼續瞞着吧。”
“公子!他可是您唯一的……”
“住嘴!”楚宣冷冷地打斷文德,聲音雖沙啞,卻依然是不容反駁的淩厲,“别忘了我的警告!”
文德憤憤地閉着嘴,拳頭握的死緊,雙眼幾乎充血。
陰燭看了看他們,心下微歎,“楚公子就按照我的藥房好生調理吧,我先告辭了。”
等陰燭出去,文德不甘心地問,“公子爲何不告訴她?她是唯一能緩解您毒性的人啊。”
“我如今還能逼着她給我解毒不成?”想起樓玉笙那日的話,她說現在的她已不是當初任由他宰割的樓玉笙,楚宣便苦笑,她如今武藝高強,又有楚賀小兒護着,他對她做不了任何事,威脅脅迫全不可能,柔情攻克更無可能。
“你現在似乎對她怨恨頗深?”楚宣這才想起文德方才的話,連提起她似乎都是不甘不願。
文德聞言垂下頭,不敢讓楚宣看見他的憤恨,更不能讓他知道樓玉笙和楚賀如今的情深意長,隻得懦懦道,“若不是她那狠心的一掌,公子怎會這樣?”
想起她那日的決絕,想起她腹中的孩兒,鄭宣沉默許久,說,“叫她過來。”
文德不願意,他怕樓玉笙過來再刺激了楚宣。
楚宣笑,唇畔盡是冷意,“難道在你眼中,你家公子我就這麽脆弱無能?”
文德難過悲憤地沉默許久才道,“公子先用點吃的,屬下這就去找她。”
此時樓玉笙剛用完早點,又去院中溜達,隻覺這院中景緻再好,她也看膩了,想出去走走,隻是今天又落起了學,公子賀也隻勉強同意她在院中溜達一會兒,哪能出去。
她在院中無聊地轉圈圈時,餘光看到展清走了過來,表情頹喪地很。
“展大人,這是怎麽了?”
展清收了收臉上的懊喪,苦笑道,“昨天慕容長風,他也認了罪,等着擇日開堂審案判刑,誰曾想他半夜竟被救走,我本欲和阿緣姑娘一起去追,誰知阿緣姑娘身形一動便沒了蹤影,展某想追都無從可追。樓閣主,你可知阿緣姑娘究竟是何人?武功竟如此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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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阿宣和賀大哥都挺可憐的,作者真是女主親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