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經停了,還有潔白的雪花墜落在枝頭,和枝頭上傲然綻放的臘梅花俨然成爲園子裏一道亮麗的風景。
鄭宣手捧着暖爐坐在走廊裏看《谷梁傳》,但似乎看得并不專注,因爲文德一進門,他就擡頭看了過去,看到文德又拎了那個食盒回來,看樣子裏面的東西是一點沒少,且文德還是灰頭土臉的模樣,好似碰了一鼻子灰。
文德會碰釘子其實是在他意料之中,但真的發生了,還是會有那麽一丢丢的失落。
“公子……”,文德立在鄭宣身旁,微垂着頭,聲音低低的,鄭宣一擡眸就正好看到他糾結的表情,淡漠道,“自己拿去吃吧。”
“……”文德更想哭了,他都這麽郁悶了,作爲當事人的公子該得多傷心難過啊,結果還要在他面前裝成沒事人,還調侃他,這是血淚都往肚裏咽啊,公子真是太可憐了!
就在這一瞬間,覺得自家公子太可憐的文德決定,無論用什麽辦法都一定要幫公子把樓姑娘搶回來!
于是,他說,“公子,屬下覺得,樓姑娘大概還在氣頭上,您這麽委婉地想見她,她肯定不願見您,不如想個法子,讓樓姑娘主動來見您吧。”
鄭宣瞥他一眼,像是有些興趣,“你有什麽辦法?”
見鄭宣有興趣,文德興緻更高了,眼珠一轉說,“樓姑娘不是剛拒絕了青金石的買賣嘛,咱還可以從别的地方下手,她不是在倒賣絲綢茶葉瓷器麽,我們把她貨物的來源都給斷了,她自然就知道來見您了。”
鄭宣笑了一笑,眼光裏滲出絲絲寒意,一字字道,“馊主意!”
“這怎麽就馊主意了呢?這不是很合理嗎?樓姑娘視财如命,爲了賺錢她也一定會來見您啊。”
視财如命?
鄭宣想到他聽過的傳聞,這幾個月錦繡閣閣主的名聲傳遍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除了一開始以一己之力化解鄭家堡和月神教之間的紛争,接下來時間又公正無私地解決了好幾單武林懸案,在衆江湖人眼裏,俨然是高貴出塵不然俗世塵埃公正嚴明的天女形象,但讓人出乎意料的是,這不食人間煙火的天女竟是個喜歡金銀俗物的,原因無他,隻因爲要她出手查清案情真相,除非你付得起高昂的傭金,陡然間,她清貴高冷的形象變得光輝萬丈——全是金子的光芒。
不過,讓人意外的是,她雖然變得這麽俗氣了,卻沒有減少她的擁泵們,隻因那些人覺得,這喜愛黃白俗物的錦繡閣閣主接地氣,才更像一個人,一個和他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的人。
隻是,鄭宣深知,即使樓玉笙愛财如命,但哪怕他送上金山銀山,隻要她沒消氣,也不屑一顧,又何況……
鄭宣輕輕歎口氣,“我不會再對笙笙用任何心計。”
就因爲他們之前的愛情充滿了算計陰謀,才讓笙笙對他徹底失望,所以,他不會蠢到再走那條老路,以免她徹底心寒,何況他已經知道,無論笙笙是何身份,生父是誰,她都是無辜的,他也不必再在她身上費心計。
“啊?”聽到鄭宣類似發誓的話,文德很驚訝,果不其然就接到鄭宣寒光凜冽冷若劍鋒的眼神,文德乖乖閉上嘴,讪笑着說,“那,既然這樣,那還能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隻要有心,什麽都能做。
不過這麽肉麻的話,鄭宣是不會告訴文德的,他隻要乖乖聽他吩咐就行。
園子裏忽然一陣匆匆的腳步,詫異間,林老闆已經來到跟前,神色肅然,遞上一封信,“公子,有急報。”
文德一聽立刻接過信拆開一看,愣住,是的,是愣住,不是被驚住,他把信遞給鄭宣時,表情驚訝的有點像是不可思議,無法想象的覺得怪異,“公子,柳小姐失蹤了。”
鄭宣眉峰微微一動,粗略地掃了眼那信,眼裏閃過一絲歎息的情緒。
自半年前柳靜翕被他送到後院去之後,他再也沒關心過她的任何事,她除了一開始還會凄凄慘慘的哭泣哀求,過了一個月後仿佛認了命一樣的安靜下來,至此,這個人好似忽然人間蒸發了一樣,一點聲響也沒有。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她會和後院那些女人一樣悄無聲息得過完這輩子的時候,她卻在他離開鄭家堡後,離奇失蹤了,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他當然知道,憑柳靜翕自己是不可能不被察覺地離開固若鐵桶的鄭家堡,但他也清楚,如果柳靜翕不願意,也沒人能從鄭家堡綁走她。
所以,離開,應該是她深思熟慮的結果。
文德自然也能想到這個原因,所以他剛才的表情才顯得那麽怪異驚訝——把嫁給公子當成此生唯一追求的柳小姐離開了鄭家堡那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公子不再是她的天了。
雖然知道柳小姐曾經的算計,文德還是有些歎息,無論如何,那也是因爲她愛公子,而公子卻無法也不願給他回應。
“公子,要找回柳xiao姐嗎?”猶豫着,文德還是問道。
鄭宣沉吟一瞬,淡淡道,“不必了。”
雖然柳靜翕曾做過讓他不滿的事,但他到底對她還有幾分愧疚,她會離開是終于想通了,他自然不會再強求什麽,隻是以後她的事,他也不會再管,将來如何,全憑她的造化。
“回信告訴姑姑,清除所有内奸。”
這世上還能有誰爲柳靜翕如此的,也就隻有碧雲了。
他能容忍柳靜翕離開,不代表還能容忍幽冥谷的人繼續留在鄭家堡作祟。
——
錦繡閣現在做的買賣主要是瓷器茶葉絲綢以及高檔珠寶首飾,但鋪子開在錦繡閣的,隻有一樓的高檔絲綢和二樓的首飾,三樓雖裝修的極爲豪華奢靡,卻一直空着。
這日,在親眼看到了樓玉笙如何吐槽鄭宣沒腦子而公子賀表現的神情愉悅之後,楊若水違背了自己一貫的靜女守則迅速用完早點就匆匆去了錦繡閣視察工作。
錦繡閣離他們居住的宅院并不遠,确切的說是連在一起的大宅子,前爲錦繡閣生意場,後位住宿宅院,隻不過因爲這宅子太大,直接把中間的巷子據爲己有了而沒讓人察覺到錦繡閣和他們的宅院其實不過一巷之隔,所以楊若水從住所到錦繡閣,不過是從自己後花園來到前院而已。
雖然昨夜一場雪讓整個江州郡都裹了一層銀霜,但因爲錦繡閣最近才進了一批極爲華麗的流雲緞,不想落後于人的貴婦貴女都早早來了錦繡閣,是以楊若水來的時候,掌櫃的根本分不出身來招呼她,她便自己到處走走看看,順便檢查一下工人們的工作态度。
此時,又來了一個客人,她一出現,仿佛自帶華麗光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楊若水也不例外,一眼望過去,隻看到一件玫紅色的披風,豔麗的色彩在陽光下泛着淺淺流光,一層層的波蕩着,仿佛整個屋子都染上這豔到極緻的色彩。
楊若微微一怔,雖然這顔色的确好看,但鮮有人能駕馭,少女穿則太過豔麗,婦人穿則太過妩媚容易惹人閑話,這女子敢穿這樣的顔色究竟是沒有自知之明還是太有自信?
她目光微微上移,隻見那女子梳着靈蛇髻,卻連半點裝飾也看不到,發髻下是圓潤光潔的額頭,黛青眉下的眼睛多情動人,仿佛噙着掩唇而笑的嬌俏,再往下,卻是一張淺紫色的面紗,讓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但那雙潋滟多情的眼,已足以讓人去描繪她國色天香的面龐。
此時她也正往裏面走,身姿婀娜美妙,一步一青蓮,讓人驚歎這世上竟有人連走個路都能走的這麽美麗這麽動人。
鋪子裏還是屏氣斂息的安靜,仿佛都怕一個呼氣都能驚擾了這仿佛從畫中走出來的美人。
那女子走進來,也隻是随意一掃,仿佛因沒看到合眼的綢緞而微微擰了眉尖,這一瞬,楊若水才忽然回神,這女子怕不簡單,她提步過去,淡然微笑,“姑娘,可有什麽能幫到你的?”
那女子盈盈淺笑,不經意間都仿佛有一股魅惑風-流,雖則讓人神魂颠倒,卻讓楊若水這個端莊溫婉的女子微微蹙了眉頭,她說,“我要最好的綢緞。”
她雖直言,但楊若水卻覺得她太漫不經心,不像真心想要,卻也不好拒絕,隻說,“姑娘裏間稍等,我去去就來。”
那女子微颔首,姗姗朝裏間走去,像是沒聽到不知哪個貴婦說的“你看她那腰肢扭的,定不是良家女子”雲雲。
楊若水選了一匹顔色瑰麗的牡丹雲錦,在衆貴婦貴女咄咄逼人的目光裏進了裏間,“姑娘,您看這匹牡丹雲錦如何?”
那女子随意掃了眼她手上的雲錦,也不做評價,反是盈盈笑道,“楊老闆,實不相瞞,我想見你們閣主。”
終于露出狐狸尾巴了,楊若水反倒松了口氣,“抱歉,我們閣主不見外客。”
那女子也不惱,眸中笑意愈發妩媚動人,“你告訴樓姑娘,我叫舞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