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蹲在地上掩面痛哭的樓玉笙,眸裏的心疼頃刻如火山爆發,幾乎要立刻沖過去将她抱在懷裏,可是,他卻幾乎無法動彈,即使唇角蠕動,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星光下,他表情冷淡,目光冷滞,可誰也看不出他正怎樣的奮力掙紮,隻爲,能将那個柔弱的女子擁在懷裏。
曾經,他多麽期望有一天能看到那個活潑跳脫的女子也有柔弱可憐的一面,可如今真看到了,他才知道,他有多不舍!
他愛的女子,他怎麽舍得她這麽難過!
若非機緣巧合,若非離奇地進入她的夢境,他這一世,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究竟怎樣傷害了他愛的人!
瑩瑩我心,了了塵埃——
那本是他要對她說的話,可這一刻,他才明白,一直,一直都是他視她真誠的心意如塵埃!
笙笙,你這麽愛我,我卻糟蹋了你的心意!
我這麽愛你,卻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若可以,他甯願曾經所有的過往才都是一場可以遺忘的噩夢,若可以,他願意和她從頭開始,從零開始,不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不再看到她留下一滴眼淚。
可這世上,不但沒有如果,更沒有後悔,又何況,他已沒有多少年可活,難道要讓她的餘生都在對他的思念中度過?
若這隻是一場夢,我也願和你白頭到老,看你笑顔如初,永不醒來!
可有誰,甘願活在一場噩夢般的虛幻中。
他隻願,在夢醒之前,還能再有一段溫暖時光,還能再給她一段溫柔記憶,哪怕隻是一場夢,至少在她偶爾懷念起從前時,還能恍惚想起,曾有一個人,愛她不渝。
……
終于,雙手仿如機械一樣艱難地緩緩握起,鄭宣才能邁出腳步,一步步,行動遲緩僵硬地好似剛完成的機器人。
即使每一個動作都耗費着無盡的心血,即使每動一下,都猶如千萬根利箭在穿刺他的肌膚,他也毫不猶豫,目光堅定地朝她走去……
明明隻有幾步遠,他卻用了漫長的時光才走到她跟前,痛苦而僵硬地慢慢蹲下去,輕輕擁她入懷。
哭泣的樓玉笙忽然被人抱住本能地一滞,但卻因爲那莫名的一絲熟悉感而沒有反抗。
她怔怔地擡起帶滿淚水的臉龐,看到那張熟悉清隽的臉,線條熟悉的一如她多次的描摹。
明明,在知道這是夢,所有的人和事都不過是她的妄想之後,她已不再有任何妄念;明明,他不過是夢中的幻象,早已變得麻木冷淡,爲何還會過來溫柔地抱着她?
難道她心裏,竟還在不甘,竟還在奢望嗎?
樓玉笙婆娑的淚眼中湧動着自我厭棄,可這麽不經意的眸光轉動中,卻觸到他隽黑的眼中濃的化不開的心疼和悔恨,好似每一寸目光都着了魔一樣地在喚她:
笙笙,笙笙,我的笙笙……
一聲,又一聲。
樓玉笙怔鄂的連哭都忘了,她想,一定是她着魔了,才會在一個沒有靈魂的幻象眼裏看到這樣濃情的情緒。
可很快,樓玉笙更加崩潰痛苦地嚎啕大哭,即使明知他是假的,還是控制不住地捶打他,“爲什麽爲什麽……明明知道你是假的,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爲什麽我還要想念你,爲什麽我還要希望你愛我心疼我……爲什麽……爲什麽我這麽不中用,爲什麽要對你念念不忘……爲什麽連一個幻象都不肯放過……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幽靜地仿佛回到遠古的院落,響徹着她絕望的哭喊,鄭宣疼的每一滴血都在折磨他。
忽然,他緊緊地抱住她,即使經受着千刀萬剮般的刑罰也不肯放松一絲一毫地緊緊擁抱着,身體卻不斷地微微顫抖着,兩滴清淚,自他隽黑的眼眸中輕輕滑落,落在樓玉笙的脖頸,輕輕滴入她溫熱的肌膚。
冰涼的觸感讓樓玉笙身心一震,擡眸,傻愣愣地想要看看怎麽回事,可是,他抱得她好緊,除了他依然堅挺的背脊,除了他墨黑的發,她什麽也看不到。
她不可思議地怔怔地望着他顫抖的背,忘了哭泣,忘了悲傷,驚得心不斷地狂跳着,即使,即使這隻是夢,即使他表現出來的種種情深癡纏都是她臆想的,可如今這樣,也有些太誇張了吧?
她是不是不小心錯過了周懷瑾說過的什麽重要信息?
樓玉笙擡頭望了望天,黑夜如幕,星光璀璨,沒有白日青天,沒有風清雲朗,仍是那個夢境,更沒什麽特别的變化,可有些事,好像超出她的想象了呢?
暗夜蒼穹,像是無窮無盡地洶湧漩渦,好似要将所有人事都吸進去。
樓玉笙看着夜空上好似出現了的漩渦星雲,因爲痛哭而有些頭暈腦脹,此刻更暈了。
天空裏的星子,都仿佛忽然成了鄭宣的俊顔,眉眼溫軟,輕狂淺笑。
暈過去的最後一秒,她在想,若這真的隻是一場夢,那就夢吧,至少還能騙騙自己,她傾心愛慕的人也同樣情深缱绻得愛着自己。
至于周懷瑾,即使他會嘲笑自己又如何?夢醒後,一根金針解決他,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知道,她曾做過這樣絢爛绮麗的夢!
隻是,究竟要如何夢醒呢?
這是個問題啊……
——
翌日清晨,一樣的好天氣,鳥鳴啾啾。
樓玉笙在晨時清脆的鳥鳴中,緩緩睜開了眼,目光清明,卻又有一絲迷蒙。
一時間,她無法辨别,自己還在夢中,還是噩夢已醒,即使周懷瑾和樓湘,都不過噩夢中的幻象,那些令人恐懼的瞬間鬥轉星移,才都是幻象。
他們,其實都不曾存在,噩夢,不過是個噩夢而已。
可是,樓玉笙苦笑,這個可能性,她不太敢報什麽期望。
有輕輕的叩門聲響起,爽利的嗓音,“妹妹,起了沒有?太陽都快曬屁股啦!”
臉上的苦澀蔓延開來,如她所料,她還在噩夢中,不曾醒來。
樓玉笙伸手抹了把眼中的淚,微拔高了嗓音,道,“就起來了,你進來吧。”
跟着是商敏一串快樂的笑聲,透過薄紗帳幔,她能看到商敏提着一個食盒推門進來,把食盒放在廳裏的桌上,打開食盒,一陣香氣襲來,肚裏的饞蟲也開始抗議地叫起來。
樓玉笙苦笑,即使在夢裏,也依然是五谷不得缺的俗人啊。
歎了歎氣,她利落地穿好衣裳,洗漱完畢掀起珠簾出來,問道,“商姐姐怎麽這麽早過來了,店裏離得開你嗎?”
細細想來,她來這兒幾天,确切地說,在夢境裏的幾天,雖然商敏待她極好極熱情,卻也從不曾積極到這麽早來叫起,所以,她特地帶着早餐過來才顯得有些怪異。
何況,自昨晚知道真相後,她不再去聯想這些夢境裏虛幻的人,也不知他們還會不會在夢裏出現,不知道他們還會在夢裏做什麽,所以看到商敏自主前來,更加疑惑。
“有什麽離不開的,那些小子早晚也是要自立門戶的,我總得給他們鍛煉的機會你說是不是?”商敏笑看她一眼,盛了小碗銀耳粥給她,“先别操心這些有的沒的了,先吃點東西,一會兒我們出去好好玩耍玩耍,你來了這裏這麽些日子,姐姐都還沒帶你好好遊玩一番呢。”
看到商敏風情萬種得笑嗔她,樓玉笙就一陣心酸,夢裏的她,熱情爽利,妩媚風-流,可現實中的她又是如何的模樣?會不會和現在的她完全相反?才隻能在夢裏讓自己變成自己想變成的模樣?
“你想什麽呢,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多愁善感啦?”商敏有些擔憂地輕輕推推她的手臂,“妹妹,咱們這兒可是無憂城!你在這兒都整日愁容滿面的,要離開了這兒,你得過得有多心酸呐?”
這一番話,猶如醍醐灌頂,樓玉笙忽然醒悟,即使是噩夢又如何,除了周懷瑾和樓湘,哪個不是真誠善良,她爲什麽要因爲那一個兩個人渣而讓自己郁郁滿懷?即使是夢,又如何,既然短時間内她都不得離開,快樂的過是一天,悲苦的過也是一天,她爲什麽要讓自己在自己的夢裏都隻能以淚洗面?
即使是夢,又如何?
誰還一輩子不做一兩個瑰麗缤紛的夢啊!
她不過是恰恰好對自己的夢境記憶深刻,感受真實而已!
爲什麽就不能像對待其他絢麗的夢一樣痛快地去感受?
爲什麽就不能像日常生活一樣去享受?
反正不過是個夢而已!
遲早她要收拾了周懷瑾!
除了她自己,再不會有人知道她曾做過這樣的白日夢!
一旦想開了,心情也終于舒暢了。
樓玉笙笑嘻嘻地說,“多謝商姐姐開導啦,我明白了!那一會兒,我們要去哪裏?”
商敏卻沖她眨眨眼,神秘兮兮的,“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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