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輕輕的叩門聲打斷了鄭宣,看到倚華端着一個托盤進來,溫聲說,“公子,你中午吃的少,這是廚房剛熬的冰糖燕窩粥,趁熱吃點吧。”
鄭宣沒什麽胃口,但還是接過了碗,說,“這些事以後交給下人做就好了。”
倚華笑了笑,“奴婢也是下人啊。”
鄭宣也不同她争辯,嘗了兩口,見她還沒有離開的意思,放下碗,淡聲詢問,“姑姑有事找我?”
倚華含笑點點頭,“其實,是關于柳小姐的,公子若不願聽,奴婢便不提。”
鄭宣皺眉,“有人到你跟前求情了?”
“是。”倚華點頭說,“奴婢想了想,雖然柳小姐做錯了事,但到底,她還年幼,您已經關押她兩個月,這樣的懲罰也夠了。”
鄭宣淡漠地笑了聲,沒什麽溫度地說,“她也算是本事,這種情況下還能找到人替她求情。”
“柳小姐一直對自己要求甚高,雖然身子差了些,但模樣才華都是半點不差的,何況她在鄭家堡這麽多年,總會有自己的經營,再者,公子對她也是有情分的,即使現在她的境況有些許落魄,下面的人也會給幾分顔面的。”倚華見鄭宣并不排斥提起柳靜翕,便替她說了些話。
“情分?”鄭宣低聲重複着這兩個字,不知想到什麽,似乎有點出神。
倚華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繼續說道,“公子若是氣消了,就讓柳小姐回她自己的小院吧。”
鄭宣像是才回了神,深深地看了倚華一眼,看得倚華有些心虛,但面上卻絲毫不顯,仍是溫和的笑容,眼神柔和清亮。
不知爲何,鄭宣突然想起曾經和樓玉笙的對話,他們在讨論絕對信任的話題,那個時候,他雖不承認,但心裏想的就是倚華。
可現在,他心底卻湧出一絲懷疑,畢竟倚華現在所表現出來的,實在與平常不同。
這樣的懷疑,讓他心裏不舒服,也讓他有些失落。
那時,樓玉笙非常堅定地說她絕對相信呂意,無論發生任何事都相信,他對此嗤之以鼻,可心裏卻笃定,倚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會背叛他,所以……
鄭宣輕輕歎了口氣,既然相信,就不要懷疑,既然懷疑,那就消除疑慮,以免他們主仆之間産生裂痕,失去唯一一個絕對信任的人。
“姑姑,你實話告訴我,你爲何這樣做?”鄭宣眸光深幽地看着倚華。
倚華一怔,繼而苦笑,有點被發現的無可奈何,又像是釋去負擔後的輕松,“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公子,是奴婢的錯,不該瞞着公子算計。”
說着,她已經跪下,垂着頭,等着鄭宣發落。
鄭宣盯着她恭順的身影,擰了擰眉,過了一瞬起身走過去,扶起倚華,讓她在椅子上坐下,“姑姑以後有什麽事,莫瞞着我,直說便是,我也不想有一天,我身邊一個可信的人也沒有。”
倚華忐忑地擡頭,眼眸裏有震驚,“公子……”
鄭宣在她旁邊坐下,像是陷入某種回憶,徐徐說道,“當年東宮出事,長安城一片混亂,雖說姑姑是得了曾祖母之命,但您能護着我離開長安,一路平安找到大姑奶奶,護我平安長大,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這份恩情,我從未忘記,也因此笃定,我這輩子,即使最後落到個衆叛親離的地步,您也一定會在我身邊,所以姑姑,無論什麽時候,不要騙我瞞我,更不要算計。”
倚華眼裏凝着淚光,唇角動了動,幾度想要說什麽,但卻緊張地不能開口直言。
鄭宣看着她,淡淡笑了笑,似乎是釋然,“原來要絕對相信一個人,也不是那麽難。”
倚華深深地吸氣,聲音有些啞,卻肅然道,“奴婢絕不會辜負公子的信任。”
她見鄭宣凝眸冷視前方,目光冷靜深沉,頓了一頓,緩緩說道,“公子,奴婢想要幫柳小姐一次,其實是因爲,今天,十五了。”
鄭宣微微訝然看她,“今天十五,和靜翕有何關系?”
“奴婢以爲,柳小姐雖然做錯了事,但她畢竟和公子青梅竹馬,有多年情分,公子即便惱了她,也隻是時間問題,過上一段時間總歸是會原諒她的,再加上……”倚華在這裏停了停,有些黯然神傷,“公子已經連着兩個月沒有解毒,身子狀況也差了許多,若長此以往,必然會傷及根本,奴婢又怎能眼睜睜看着公子受折磨?所以奴婢想,公子若是原諒柳小姐,若是願意放她出來,于她,于公子,都是一次機會。”
鄭宣目光一沉,“你以爲,我若是原諒她,就意味着我同意再讓那些女子替我解毒?”
倚華沉吟一瞬,搖頭,“不是後院那些女子,是柳小姐。”
鄭宣眉一皺,語氣微冷微沉,“你以爲在我心裏,終究是靜翕比笙笙更重要?”
雖然鄭宣的語氣讓倚華有那麽一瞬的疑惑,但還是肯定地點頭。
鄭宣笑了,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因爲太無語,“爲何?”
爲何?自然是因爲……
倚華凝眸看着鄭宣,卻在看到他此時“笑容溫和”的表情時怔住,目光變得恍惚迷惘,眼前這張臉似乎和記憶中那個儒雅溫厚的男子重合在一起。
他們明明都是這世上最榮耀的人物,最後卻落得個那樣的下場,太子自刎,皇曾孫落入牢獄,即使經過萬難險阻活了下來,卻依然活不過二十……
上天何其殘忍,既然給了一線生機,又何必隻是幻夢一場!
倚華意識到自己失态了,忙斂住心神,拭了拭淚,有些尴尬地說,“奴婢失儀了。”
“無妨。”
倚華微微松了口氣,這才慢慢說,“奴婢跟着公子這麽多年,又比公子虛長了二十歲,自然看得出公子對柳小姐沒什麽男女情誼,但公子卻也是當真憐愛柳小姐的,公子雖然喜歡樓姑娘,卻也不過幾月相處,當是比不過和柳小姐的多年情誼。”
倚華的言論,鄭宣不予置評,神色依然冷淡,很顯然,倚華的這番解釋不能說服他。
“奴婢會做出這樣的判斷,自然有奴婢的理由,隻是奴婢不确定公子是否願意聽奴婢的解釋,畢竟……涉及到公子不願提及的人。”倚華見鄭宣絲毫不爲所動,隻好硬着頭皮這樣說。
不願提及的人?鄭宣冷笑一聲,再不願提起又如何,那老頭不照樣在他鄭家堡裏怒刷存在感嗎!
“但說無妨。”
見鄭宣執意要聽,倚華也不得隐瞞,隻是要提起那人,仍是一心的惶恐。
她穩了穩心神,聲音有些低沉地說,“世人皆知,當今陛下風流多情,前有招魂以慰相思的王妃,後有傾國傾城的李貴妃,近的也有讓陛下老來得子的趙妃,奴婢進宮晚,雖也曾見過趙妃如何得寵,但許多事也隻是聽老宮人們閑來提起,無論陛下多麽寵愛那些年輕貌美的妃子,卻從未越過對皇後娘娘的敬重,畢竟,都隻是一時的歡喜和寵愛,又怎敵得過幾十年夫妻相伴……樓姑娘之于公子,亦不過李貴妃之于陛下,無論多寵多愛,也隻是漫漫人生中的一點波瀾,風過雲靜之後,便也什麽都沒有了。”
鄭宣倒是沒料到倚華會這樣作比較,不由得嘴角一勾,嗓音都變得慵懶,卻又無情冷漠,“姑姑這話說的沒錯,但柳靜翕若與我算是青梅竹馬,那她最多也隻能算是那老頭的廢後,所以,姑姑以後不必再替靜翕求情,由得她在後院裏自生自滅,若是她能逃離那裏,那也是她的本事。”
倚華心頭一震,這還是頭一次,鄭宣用着這麽冷漠的口氣與她說話,即使說的不是她,但她也知道,鄭宣是真的惱了,無論是爲着她的自以爲是,還是因爲她貶了樓玉笙,總之鄭宣是不高興了。
“奴婢知錯,還請公子責罰。”倚華跪在他腳邊,隻給他一個恭順又忐忑的背影。
“姑姑起吧,我沒有怪你,你也沒有做錯。”鄭宣淡淡地說,“你在宮中多年,見慣了那老頭的多情與無情,我畢竟是他的血脈,你會以爲我亦如此也屬正常。”
連他都覺得,他是這樣多情又無情的人,隻是以前常常勸谏自己,無論如何不要讓靜翕落得個跟曾祖母一樣的結局罷了。
但事實證明,柳靜翕連曾祖母半分都比不上,而他,終究也不是武帝那般多情的人。
倚華有些不安地站起來,文德恰好在這時進來,看到倚華,微微一愣,倚華知他們有要事,柔順地說,“奴婢先告退了。”
鄭宣點點頭,但文德卻突然說,“不是什麽要緊事,姑姑不必走。”
倚華一怔,就聽文德繼續說,“公子,有樓姑娘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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