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個帝王,一個長壽的帝王,他這一生,實在見過太多各種風情的美人,其中不乏傾國傾城的李貴妃,即使樓玉笙當真美得驚人,他也還不至于在這個年紀,對自己曾孫的女人感興趣,他之所以迷惘,完全是因爲樓玉笙的容貌。
作畫的人功力不錯,跟樓玉笙幾乎十成十的像,但可能因爲作畫的人不是鄭宣,沒有傾瀉感情,又有可能作畫的人最近看到的,都是眉眼淡然,溫婉淺笑的樓玉笙,所以這畫上的女子,和鄭宣筆下總是眉眼張揚的樓玉笙不同,這畫上的女子,是溫婉的,柔情的,眉宇間仿佛都是淡淡如水的溫柔。
所以,當倚華和舞心月,甚至易帆都認爲樓玉笙和那個趙女月月長得很像的時候,唯獨周武帝,看到這畫中柔婉的女子,想到的,卻是另一個人。
心中有太多的震撼和不可思議,周武帝把畫像放在榻上案幾,鋪平了放,細細地觀察着她的容貌,她五官清麗秀婉,眉目柔和,嘴角雖然隻是淡淡的弧度,他都仿佛能透過這幅畫像,能看到她低眉莞爾淺笑的柔情,仿佛能看到歲月中,那個柔情似水的女子,唯獨,那一雙眼睛和他記憶中的女子不像,樓玉笙有着一雙丹鳳眼,即使畫師畫的柔婉,依然犀利如刀鋒,獨獨這雙眼睛,又像着另一個人。
看着這個女子,周武帝實在太震撼了,心裏竟然生出一個讓他自己都震驚的念頭,甚至話出口,都有些顫顫巍巍,“這個女子是誰?”
探子心中又是一歎,哎,多情難改的風シ流陛下喲。
不過心頭雖然這樣感歎,探子依然沉着嗓音嚴肅地回禀,“她是雲州郡茶商樓永申的庶長女,生母爲妾樓芝蘭,不過,據臣所知,樓玉笙并非樓永申,而是……”他停在這裏,實在是那些往事,那些舊人,不是他一個探子敢于提起的。
“不敢說?”周武帝的目光已經離開了畫像,盯着禦前跪着的探子,帝王的威壓迫的探子跪伏于地,哆哆嗦嗦,他說,“朕恕你無罪。”
雖然周武帝這樣說了,探子卻仍然害怕,卻又不得不說,“她的生父是趙妃胞弟常瑞德。”
“趙……妃?常……瑞……德?”
這些人已經離他太遠太遠,他幾乎都已經忘了這些人,沒想到卻在這個時候,因爲事關宣兒,被一個探子,猝不及防地提起,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十六年前的事,讓他後悔一輩子的事。
周武帝微微地歎口氣,目光沉靜了下來,“确定是?”
探子道,“據說樓玉笙的生母和常瑞德有過婚約,後來常瑞德去世,樓芝蘭發現已有身孕,委身樓永申爲妾,八個月後生下一女,就是樓玉笙,倚華也見過她,第一眼就以爲她是趙妃,姑侄長得像,乃是常事,所以大家都認爲她是常瑞德之女,而且樓玉笙自己也承認,她的生父姓常。”
“認爲?”周武帝冷笑一聲,他那個曾孫,和他一樣多疑,怎麽可能不去查清楚,隻單單憑一個認爲就相信她是常瑞德的女兒,還能容她在身邊?不過是心存僥幸,若萬一查清楚了,查及當年舊事,仇恨難免,怕自己傷了那女子吧?還真是用情至深啊!
他一聲冷笑,吓的那探子大氣不敢出,直到周武帝又說,“去查清楚樓玉笙的身世,任何蛛絲馬迹都不能放過,尤其她生母當年舊事。去吧!”
探子微微一愣,難道陛下竟不信樓玉笙乃常瑞德的女兒?不過他可不敢問,立馬應下,速速離開。
他一走,周武帝看向殿外,目光變得深遠,樓玉笙承認生父姓常,卻不提生父之名,隻怕是她也不知生父的名字,那她的生父,未必就是姓常。
他又看着那幅畫像,畫中女子的容貌似乎微微變了,是他記憶中,那個柔情似水的女子,一生溫婉謙遜,就憑常瑞德那種貨色,能養出這般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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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宣手裏拿着的,是文德剛呈上來的,呂意寄給樓玉笙的東西,是雲州周邊茶園的地契,隻可惜,她人不在這兒。
“笙笙呢,還沒有她的消息?”
文德微微垂着頭,“沒有,樓姑娘是易帆帶她離開的,一路往長安去,易帆的速度您也知道,屬下根本追不上,跟丢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鄭宣表情淡淡的,仿佛這結果在他預料之中。
本來他也想過,樓玉笙可能去了雲山谷底,可她和易帆一路直往長安,再加上他手裏的茶園地契,他猜測,她極有可能是要去西域,隻是總沒有她的消息,他總是放心不下。
“繼續找。”鄭宣淡淡地說。
文德應了聲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道,“公子,您找樓姑娘,是爲了解藥還是……”
放不下對她的在意?
鄭宣瞥他,“這和找她有關系?”
文德忙說,“沒有,隻是,屬下隻是多嘴一問。”
鄭宣沒有答他,目光落回他正在看的書上,那是樓玉笙最後一次去藏書閣看的書,停在那一頁,他也已經看了許久。
文德問他,爲什麽要找她,爲什麽?答案顯而易見,他想她,很想很想,他從來都沒想過要她離開,那晚,他其實想跟她求和的,但結果……似乎每一次,他想跟她示好的結果都是不歡而散,甚至她徹底決絕離開了。
她離開的這些日子,他夜夜噩夢,要麽是夢見她在黃虎身下承歡,要麽是夢見她決然離開,無論他怎麽追,她都絕不回頭。
至于解藥,真的沒那麽重要,以前,雖然東方禹從來沒說過,但他也知道那毒藥雖然沒能立刻要了他的命,卻一點點的蠶食着他的生命,哪怕得到解藥,也不過多活幾年,而現在,他拒絕了用那些女人替他解毒,身子更是被毀的徹底,即使得到解藥,他也不可能活過二十,他不過是希望他餘下的日子能和她一起度過,他不過是希望親口對她說,他對她的心從來都是真的,從來都沒有騙過她,至于那些懷疑利用,他也想告訴她,以前是他太多疑,是他的錯,他不會再那樣對她了。
可是,他卻對這些希望,漸漸地不再抱希望了。
她若真有心躲他,他有生之年,大概都不能再看到她了。
他後悔,當初爲何要撕掉她的畫像,他現在心境不同,再也畫不出那個明媚張揚的她,再也看不到笑得燦爛的她,甚至連個念想都沒有了。
文德見鄭宣翻看着那頁書出神,差不多也知道他在想什麽,心頭跟着難過的很,也有些怨怪柳靜翕,若非她告知樓姑娘實情,樓姑娘怎會決然離開,公子又怎會這樣終日恍惚,又怎會甯願糟蹋自己的身子也不願再叫人替他解毒,她被公子丢去後院真是活該!
“咳咳……”文德輕咳兩聲,打破甯靜,隻因他不希望公子深深陷進對樓姑娘的思念當中,“公子,關于易帆,還有樓太夫人,探子查的很仔細,但真的一點多餘的痕迹都沒有,就好像他們生來就是從天而降的人,至于您說的有人居住的深山,也都查過了,都是普通的山民,沒有一處特别的。”
鄭宣似乎還有些出神,文德又叫了他一聲之後他才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既然查不到,就不必查了,以後都不用查了。”
文德一訝,“爲什麽?”
“聽我的吩咐就是,不必多問。”鄭宣淡聲說,“你退下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文德默默無語,這些日子,公子一個人靜一靜的時間,還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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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次月圓之後,探子如期到禦前禀報,第一件,頭等大事,鄭宣依然沒要後院那些女子替他解毒,一個人挺了過去,但也因此,身體變差,大不如從前,周武帝聽後,表情沒有一絲變化,他既然自己不珍惜身子,自己選擇了這樣的路,就得承擔後果。
第二件事,關于樓玉笙的身世,探子提起時,仍是戰戰兢兢,畢竟涉及十六年前的事,無人敢提,獨獨他,在天子跟前提了兩次。他說,“樓芝蘭當年的确和常瑞德有婚約,但樓芝蘭似乎知道常瑞德娶她是爲了得到她手裏的什麽東西而不願嫁,起了幾次争執……”
“什麽東西?”周武帝忽然打斷他。
“聽樓家舊人講,似乎是什麽養生的方子,好像是樓芝蘭的母親留給她的。”
養生的方子?周武帝忽然就想起廣陵王敬獻的方子,的确很有用處,他服用了兩個月,精神比從前好了許多,該不會……
周武帝不想去想了,畢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你繼續。”
“在常瑞德出事那晚,據當年一個知情人說,那晚常瑞德約了樓芝蘭,卻暗中給她下了藥,應該是想霸占她的身子強逼她嫁給他,樓芝蘭沒防備,喝了下了藥的茶水,後來卻爲人所救,搭救過程中,常瑞德被誤殺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