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宣在樓層間遊蕩,目光所及,看不到一個人影,隻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走到一間房前,能聽到裏面是男男女女奢靡喘息的聲音,可不知道爲何,他的神智像是不受控制地一樣好奇着裏面的事,他明明不想看的,手卻不受控地推開了房門。
雙腿如灌了鉛,都不知道自己如何進了房間,身後的門自動關上,裏面仍然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到,卻還是清清楚楚地聽得到男女粗喘口申吟,目光,不受控地朝聲音的方向看去,黑暗中,什麽也看不到。
忽然,他感覺到那個男子忽然回過頭來看他,仿佛突然間一片光亮炸開,他看到那個男子猥瑣的面容,陶醉的神情,竟是黃虎。
鄭宣驚了一跳,仿佛想起了什麽,目光微移,黃虎身下的女子也微微轉過臉來,細細的柳眉,張揚妩媚的鳳眸,小巧的鼻,殷紅的唇,卻是,樓玉笙。
她摟着黃虎的脖子,不着寸縷地承受着他一次次的疼愛,神情非常地陶醉享受,仿佛那蝕骨銷魂的快樂讓她無法自拔,隻那一會兒,似是不經意間,她妖娆的眸光落在鄭宣身上,勾着嘲諷的笑意。
“不——!”
鄭宣猛地驚醒,滿身都是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他知道,他又一次做了噩夢,仍是因爲樓玉笙。
轉頭看窗外,微微亮色,還未天明。
他披了件外衫下榻,來到樓玉笙房間門口,伸出手想要推門,可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對樓玉笙的感情,反倒被樓玉笙質疑了,他當然怒,才會說出那些懷疑她的話,可樓玉笙的反應……
想起最後樓玉笙痛苦的吐血,最後說出的那句決絕的話,最後那哀莫大于心死,對他恨到絕望的眼神,鄭宣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混蛋了,可事已至此,他收不回那些懷疑的話,隻能,慢慢撫平她的傷吧,總有一天,他會讓她原諒他的。
——
這兩日,柳靜翕一直想見鄭宣,可鄭宣一直不見她,而且堡裏面的事她一點也打聽不到了,她本來還想着替樓玉笙求情的心情頓時湮滅,開始替自己擔憂,難道她把那些事告訴給樓玉笙不但沒能離間他們還反倒陷害了自己?越想越擔心,就想去樓玉笙那裏探探風聲,可惜的是,連樓玉笙她都見不着。
除了柳靜翕,樓玉笙這兩天倒過得很舒心,不受外界幹擾,也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去打擾她,她也很努力地在調養身體,免得關鍵時候掉鏈子。
在知道柳靜翕其實就是鄭宣未婚妻時,她就已經打算逃跑了,現在知道鄭宣隻是利用她,利用她的孩子,她就更不可能留下了,隻是她剛大病一場,必須得養精蓄銳才能一次成功逃跑。
至于跑路的時間,她之前還很糾結猶豫,畢竟自己武功太差,要從處處都有絕頂高手監視的鄭家堡逃離實在太難,但現在,眼下不就有個大好的時機嗎?
轉眼便到了十五這一日的傍晚,文德十分尴尬糾結地去詢問鄭宣,是否需要後院的女子做好準備,畢竟樓姑娘懷孕了,不能再侍寝了,而且作爲鄭宣的貼身小跟班,雖然鄭宣沒有直言什麽,他卻看得出公子和樓姑娘又鬧矛盾了,隻是這一次的矛盾似乎不是以往的小吵小鬧,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和好的,所以他更不敢提樓玉笙了。
結果鄭宣隻是冷淡地掃了他一眼,那目光實在太過複雜,文德覺得以他的低能,實在猜不透,卻又不敢問,隻能默默退下,憂傷地去找倚華傾訴了。
其實除了鄭宣和樓玉笙兩人之外,那天兩人的談話都無人知道,還在養病的倚華更不可能知道,也不知道樓玉笙已經懷孕的事實,她聽到文德苦惱的哭訴之後,淡淡說,“不是有樓姑娘嗎?”
文德半喜半憂地說,“樓姑娘懷孕了。”
“真的?那實在是太好了!”一向沉靜的倚華喜的差點落淚,“那可一定要讓人好生伺候她……不行不行,你把淩華叫過來,我親自囑咐她幾句。”
文德垮着臉說,“姑姑,這事稍後再交代給淩華也不遲,現在迫在眉睫的是晚上誰去服侍公子的事啊。”
倚華微微茫然,“照往常一樣,叫後院的女子服侍不就行了?”
“姑姑嗳,要這麽好辦我也不來勞煩您了。”
“有何不妥?”
“姑姑啊,樓姑娘懷孕了,這個時候叫别的女人去伺候公子,您想她能高興嗎?這一不高興了,萬一胎像不穩怎麽辦?”
“你擔心的不無道理,可懷胎十月,總是會有女子要服侍公子的啊……”倚華低眉沉吟一會兒,“不如,每個月瞞着樓姑娘一晚?”
“可公子未必樂意啊。”文德憂愁地說,“公子一顆心都放在樓姑娘身上了,其他人,他哪裏再看得入眼啊。”
他這麽說,倚華倒是淡定了,淡聲說,“先備着吧,即使公子開始不樂意,等毒素發作時……”
也由不得他了。
晚膳過後,樓玉笙關好了房門收拾東西,然後就坐在床邊,盯着沙漏,一眨不眨地,仿佛怕錯過了什麽。
據柳靜翕說,今晚是鄭宣餘毒發作的時候,也是她逃跑的最佳時機。
她回想着頭兩個月的月圓夜,估算着她和鄭宣行房的時間,那個時候,大概就是鄭宣發作的時刻。
她盯着沙漏,一秒一秒地數着。
終于,時間差不多到了,她又刻意多等了一會兒,才背起包袱,輕手輕腳地悄悄從房間裏出去。
雖然這個時候在現代還算很早,可在古代,大家都睡得早,此時月明,山谷裏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音,也看不到一絲人影,樓玉笙輕輕地舒了口氣,蹑手蹑腳地往出口走去。
隻是,她才剛剛走到院落中,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些微的惱怒,淡淡的疲憊,“你要去哪兒?”
樓玉笙一僵,幾乎僵立在原地,可一想到他的所作所爲,想到自己決意離開,哪怕千撓萬阻也勢必離開的決心,忽然就淡定了。
身子松軟了下來,樓玉笙淡漠地說,“離開。”
“離開?”鄭宣重複着,聲音冷冷的,有淡淡的自嘲,“你忘了我說過什麽話了?”
樓玉笙心微凜,繼而淡漠一笑,“把我做成人彘嗎?你若當真要這樣做,我就更該離開了。”
鄭宣體内的毒其實早就發作了,隻是他隐約猜到樓玉笙今晚可能會做什麽事,一直隐忍着,此番證實她要逃,心頭惱怒隻讓餘毒發作的更兇猛,但他仍一直忍着,忍着那冰火兩重天的折磨,可無論他如何能忍,也止不住聲音的哆嗦,更止不住心頭升起的莫可奈何的悲哀。
“你還沒從我這兒拿到東西,就這樣走了,你舍得,你交的了差?”
拿東西?
樓玉笙頓時怒從心頭起,“事到如今,你還在懷疑……”
話語,在她轉身看到鄭宣時,戛然而止,潛意識的恐懼讓她毫無意識地往後退,眼裏都是驚懼。
“你……”她看着鄭宣漸漸變得血紅的瞳眸,怕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雖說比這更令人害怕的紅色眼珠她也看過,可那是大蛇兄啊,是動物的眼睛,是純天然的啊,鄭宣他,他可是人啊……
但恐懼,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她記得他今晚毒發,想來,這就是他毒發的症狀。
“你害怕?”鄭宣抑制着心頭起伏,眼神冰冷地直視她,語氣,卻透着失落。
樓玉笙已經穩定了心神,淡淡嘲道,“自然害怕,不過比這更可怕的東西我也見過不少,便也覺得,沒那麽可怕了。”
鄭宣緩緩朝她走去,唇角微微勾着,在清幽月華下,在紅色瞳眸映襯下,這笑容卻更加妖邪,“乖乖留下,我就當什麽也沒發生,不會再委屈你。”
樓玉笙被他的笑容駭得心裏恐慌,被他逼的一步步後退,忍不住喊道“你停下”,可他卻像沒聽到一樣,像一具行屍,攜着陰森的目光,妖邪的笑容,仍一步步朝她走去,樓玉笙逼的無路可退,終于還是拿出她備好的金針,夾在指間,“你再走一步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鄭宣終于如她所願停下腳步,似乎真的怕她出手殺她,但他氣息卻有些亂,仿佛這幾步路已經耗盡了他的真氣,也隻有他自己知道,除了忍受着冰火折磨,眼前也開始出現幻象,是她在妖娆承歡,一會兒是他,一會兒又仿佛是黃虎。
他怒,且悲,怒氣攻心,意識已經有些渙散,他暗暗運着在體内四處亂竄的真氣,讓自己保持清醒,“笙笙,隻要你乖乖的留下來,過去的事我既往不咎,我也不會再追究,你想要什麽直接告訴我,我給你!”
樓玉笙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笑得倉惶又張狂,“姓鄭的,我是不是該謝謝你大發慈悲啊?哈哈哈……我承認,我曾經是想要從你這得到些什麽,可現在,我不想要了,哪怕你雙手奉上,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鄭宣壓下幾乎吐出來的鮮血,拳頭捏得緊緊的,指甲掐進掌心裏,仿佛這樣的疼痛能讓他再多保持一會兒清醒,“你要什麽?”
“我要你的心,我要成爲你的妻子。”淡淡的語氣,冰涼森然,好似那已是塵埃下的祈願,樓玉笙冷漠地看他,“可我已經不需要了,也不想要了,永遠都不要了。”
仿佛,是緻命一擊,鄭宣即使還能保持住清醒,卻也似被這句輕如塵煙的話給傷得再無站立的力氣。
若非隐在暗中的文德再也忍不下去了及時出現穩穩地扶住他,他會就那樣摔倒在樓玉笙眼前,毫無預兆地,倒下去。
文德難過的很,扶穩了鄭宣,忙忙地說,“樓姑娘,您别再刺激公子了,公子已經毒發,再不解毒,他會支撐不下去的。”
樓玉笙冷漠地看着臉色一會兒雪白如冰,一會兒通紅如火,瞳眸卻越來越猩紅的鄭宣,又看一眼匆匆而來的倚華和柳靜翕,冷淡地說,“解毒?後院中不是有很多女人嗎,就算他沒興趣,還有他的未婚妻柳小姐呢,想來,柳小姐是願意的很。”
匆忙過來的柳靜翕聽到最後一句話,蒼白的臉色卻染上一絲绯紅,“公子說過,一日不成親,就絕不會讓靜翕名聲有損,這是對靜翕的尊重。樓妹妹,你若不願意讓後院的女子伺候公子,還有你的血,一樣可以緩解公子的毒性。”
似乎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樓玉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成親,不同房,哪怕毒發的折磨幾乎要了他的命,也不願她聲名受損?呵——,這是對她的尊重,對妻的敬重,哪裏是她這種玩物,哪裏是她這種僅供解毒用的“後院女子”能比的呢?
樓玉笙的笑容愈發悲哀,眼裏都是自嘲的哀漠,“我是他誰呢,我爲什麽要爲他獻血?既然再不解毒,他就撐不下去了,你們不是該去找後院的那些女子嗎,在這兒攔着我做什麽?”她目光忽地一冷,“休想拿我的血來替他解毒!休想!”
她說話的同時,手腕微轉,金針似乎就要射出,驚得埋伏在暗夜中的侍衛們瞬間齊齊出現,包圍了她,卻見她指間的金針已經放在自己頸動脈上,“放我走,否則我立刻死在你們面前!”
“樓姑娘,奴婢求您了……”倚華忽然跪下,“隻要您肯救公子,奴婢……”
“閉嘴!”還有一絲清明的鄭宣低聲一喝,眼睛卻看着樓玉笙,眼中的影像模糊的很,但她冰冷絕情的眼神卻格外清晰,他冷冷地嘲道,“你以爲你的命有那麽重要,能威脅到本公子?”
樓玉笙笑了,笑容上似乎沾染了鄭宣猩紅的眸光,染上一絲妖冶,妩媚,卻絕望,一滴淚,輕輕落下,順着臉頰落到指尖,落在金針上,落在針尖下溢出的顆顆血珠,鮮紅刺目。
她輕輕地說,“我的命,當然不重要,可我有籌碼啊。”
手,撫上依然平坦的小腹,她笑着說,“我若死了,這孩子必然不能活,那你還如何解毒呢,隻有等死了,所以,無論如何,你都不能讓我死啊。”
“你舍得?”鄭宣死死地盯着她的手,盯着她頸上不斷湧出的鮮血,眼中的痛,心裏的痛,幾乎将他所有的理智都吞沒。
“爲什麽不舍得呢,你也忘了我說過的話了?從決定愛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做了最壞的打算,不過是一死,隻不過現在,比我預期的早了許多,而原因,也是我從未想過的罷了。死了,我就解脫了,就不必再想起你的虛情假意,不必再想起你的利用懷疑,那我該多痛快啊。”
“虛情假意?”鄭宣嗓音沉啞,輕的人幾乎聽不見,眼中悲憤和那時絕望的她如出一轍,曾經的過往,每一次她出事,他憂心的夜不能寐,每日做事都心神恍惚,可她卻,“你隻當我對你是虛情假意?……呵呵,好一個虛情假意!好啊,你要走,走便是,沒人會攔着你,但我告訴你,今天你踏出鄭家堡一步,你永遠都别想再回來!”
樓玉笙冷笑,“你放心,就算是死,我也永遠不會回來!”
她收起金針,決絕離開,沒有一絲猶豫,沒有一絲留戀。
眼看着她決然離開,鄭宣又氣又惱,悲憤交加,再也壓不住胸腔裏氣血翻湧,一口黑血吐了出來。
“公子,公子……”
倚華心疼的厲害,思量隻是一念之間,她果斷地吩咐,“文德,去後院擡一個女子送過來。”
文德還沒來得及應是,鄭宣卻一把推開他們,聲音冷冷的,“不必了!”
“公子?!”倚華雖驚訝心疼,卻到底不敢再造次,隻用眼神暗示文德,示意他暗中送過去,公子毒發到神志不清時,還是會需要的。
鄭宣沒再理會他們要做什麽,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回房,眼中幻象,不再是樓玉笙妖娆承歡,也不再是那個明媚張揚的她,而是她一次次的絕望,一次次的冷漠,一次次的絕情。
她說她想要的,是他的心,是成爲他的妻子,可她又說,她不要了,永遠也不要了。
她明明許諾過,要一生一世都陪着他,永遠都不離開他,可她還是決絕地離開了,帶着他們的孩子,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
到底是他傷了她,還是她負了他?
他回房,鎖住了門,進了密室,外面的聲音隔絕于耳,他聽不到,看不到,也沒有人能闖進來打擾他,隻是毒素發作,不僅身體的折磨疼痛難忍,意識也漸漸渙散,最後的最後,是她從山崖下歸來,他遠遠看着她吃着面,隻覺那一刹,心終于安穩的,他說,隻要她在,就好。
可最後,她終于還是無法忍受他的欺騙利用,無法忍受他的懷疑,離開了。
可笙笙,我對你的心,從來都是真的,爲什麽你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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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捏,大家不要光看我一天隻更一更,也可以看看字數的嘛,一般3000字,有時4千五千,比如今天就是5千字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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