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宣點點頭,“你親自去煎藥。”
“是。”東方禹悄然退下,過了會兒,淩華腳步有些虛浮地過來說,“公子,樓姑娘身上的衣服還濕着,讓奴婢替她換身幹淨的衣服吧,還有床單被褥,都要換。”
鄭宣默了會兒,說,“備好幹淨的衣服和熱水,送去我房間。”
淩華不敢表現出任何詫異,立刻道,“是。”
淩華端着熱水進去後,擰幹了毛巾準備替樓玉笙擦身子,鄭宣自然而然地接過去,“出去,我來就好。”
淩華帶着滿臉的驚愕悄悄地退了出去,看到守在外面的文德,同時大舒了口氣,還好,他們的小命保住了!
這個時候,最近伺候柳靜翕的奴婢過來,“淩華姐,柳小姐醒了,想見公子。”
淩華看向文德,等着他做決斷,要不要這個時候禀報公子。
這事,其實文德也有些猶豫,雖說樓姑娘在公子心裏,比柳小姐重要的多的多,可柳小姐的事,也沒誰敢瞞着公子,何況這個時候樓姑娘也沒事了,可另一方面吧,雖說是樓姑娘害得柳小姐落水,但樓姑娘因爲救她差點把孩子給賠上了,公子指不定有多惱柳小姐呢,誰叫她沒事找樓姑娘聊天啊!
文德這樣糾結着,無論怎麽看,他都覺得公子這個時候大概不那麽想見柳小姐呢,于是,他說,“公子還歇着呢,等公子醒了,我立馬跟公子禀報,讓柳小姐等等吧。”
那婢女也不多問,應了聲就退下了。
淩華笑看着文德,“你這欺上瞞下的本事,倒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啊。”
文德這會兒心情也輕松,也不在意她的調侃,“跟着公子混,當然要想公子所想,思公子所思,擋公子不想見的。”
淩華微微一愕,想着剛才公子竟親手幫樓玉笙擦身子,便問了句,“那樓姑娘,當真有那麽重的分量?”
文德看她一眼,一副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神情,他觑了觑房間,往前走了些,這才跟淩華說,“這可是我的經驗之談,别人我不告訴他,你可記住了,别随便亂傳啊。”
“您就快說吧。”
文德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這往後啊,無論是跟着公子,還是跟着樓姑娘,又或者是跟着柳小姐,你隻要記住一個原則,保管你就算惹怒了公子都能安然無恙。”
“您倒是快說啊,我都急死了!”
文德掰了掰手指頭,這才徐徐道,“就十一個字:甯得罪公子,莫得罪樓姑娘。”
淩華驚得長大了嘴巴,“真的假的?”
文德瞧她不信,也不惱,“我這麽跟你說吧,你要是得罪了公子,還能有樓姑娘幫你說情,這要是惹惱了樓姑娘,公子絕對把你往死了整,誰求情都沒用!”
淩華仍然很吃驚,又想到了什麽,聲音極輕地問,“那柳小姐這次……”
文德眯眯一笑,“這個,你自己想吧,我可不多說。”
他之所以跟淩華說那樣的話,不過是借機讓所有人都知道,不要瞧着樓姑娘似乎失了寵就怠慢她,免得将來公子治罪于他們。要知道,樓姑娘那可是公子明知她居心叵測都還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就算吵架鬧别扭,苦的也隻是公子他一人而已,還不是得巴巴地上趕着去心疼?至于柳小姐,隻能自求多福咯!
這一次,恰好是公子正在氣頭上才讓她暫時性的打了個勝仗,等公子緩過勁來,知道她是故意來了那麽一手,還不是有的苦頭給她吃?
公子許諾了要娶她又如何?
公子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嗎?
從來都不是,好麽!
——
樓玉笙是在快晌午的時候醒過來的,一睜眼,看到眼睛充血的鄭宣一臉的擔憂瞬間變成驚喜,她就覺得一陣——厭惡!
鄭宣看在眼裏,也不生氣,他知道這次是他做過了,她惱了也是應當。
“笙笙,我知道錯了,不要生我氣了好不好?你幾天都沒吃東西了,先吃點東西好不好?”鄭宣眼裏都盛着笑意,扶着她坐起來,又端起剛呈過來的一碗小米粥,舀了一勺喂到她嘴邊,“來,先吃點東西,吃飽了才有力氣生我氣嘛。”
樓玉笙是挺餓的,可看到鄭宣一臉笑意,假惺惺地哄她,她就覺得無比惡心,一點胃口也無。
鄭宣看她還是冷冰冰的,輕輕地說,“不想吃也好歹吃點,就算你不想吃,肚子裏的孩子還餓呢。”
樓玉笙一怔,“孩子?”
她的反應讓鄭宣也有些愣,她似是完全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可她昏迷的時候,不是一直喊着孩子嗎?
鄭宣柔柔一笑,“是啊,孩子,我們的孩子,快一個月了。”
樓玉笙垂眸,怔怔地伸手覆在小腹上,“孩子……我的孩子?一個月了?”
“對,我們的孩子……”鄭宣也騰出一隻手來,輕輕地握着她,卻被她迅速地躲開,他一怔,“怎麽了?”
樓玉笙冷冷地看他,“我有孩子了,你很開心?”
她的反應,實在出乎他的意料,鄭宣目光微沉,“我們有了孩子,我當然開心,你不開心?”
樓玉笙冷笑,“我每一次都喝過避子湯,爲何還會懷孕?”
鄭宣臉沉了下來,“你就那麽不願意給我生孩子?”
“所以,你承認是你搞的鬼,是你用了别的湯藥騙我說是避子湯?”
鄭宣的怒氣噌的竄上來,他沉沉地放下粥碗,冷聲說,“我隻想讓你給我生個孩子而已,你用得着這麽生氣?”
樓玉笙笑了,笑得眼淚都掉下來了,“鄭宣,你到底是想要我給你生孩子,還是想要我給你生的孩子替你解毒啊?”
鄭宣臉色一變,心都跟着慌了,“你胡說什麽!”
“我胡說?”樓玉笙笑得凄然,“那你告訴我,柳靜翕告訴我的都是假的,你說啊!”
“她跟你說什麽了!”
“說我的血能緩解你的毒性,說我的孩子能徹底替你解毒……難道這些還不夠,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你說啊,我都聽着,我等你告訴我!”
鄭宣死死地捏着床單,聲音有些啞,“她說什麽你都信?”
“我不想信她啊。”樓玉笙笑得倉皇,“我也想信你啊,鄭宣,可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你哪裏值得我信了?!我一直不明白的事,直到她告訴我這些真相,我終于明白了,我終于明白爲什麽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卻不願娶我,我終于明白爲什麽我明明不願要孩子,你卻一定要我生孩子,我終于明白爲什麽你一直說要納我爲妾了,因爲在你眼裏,我跟後院那些女人沒有區别,我和她們一樣,都隻是用來替你解毒的!”
“鄭宣,你不肯娶我就罷了,你不喜歡我也就罷了,你爲什麽要騙我,爲什麽要玩弄我的感情!就因爲我隻是一個商賈庶女,我配不上你堂堂鄭家堡大公子,我就活該被你作踐,活該被你羞辱嗎?”
樓玉笙哭得有氣無力,眼裏都是天地枯敗的灰暗,“你爲什麽要這樣對我,爲什麽!!!”
鄭宣臉色青白交加,一顆心如被殘忍的撕裂開來,血淋淋的,疼的他似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我玩弄你?樓玉笙,我們認識這麽久了,我對你如何你感覺不到?就憑柳靜翕幾句話,你就說我玩弄你,作踐你?你到底有沒有心啊?”
“爲了孩子,爲了解藥,你有什麽做不到的呢?隻能說你演技太好,好到連你自己都被騙過去了,連你自己都以爲你是喜歡我的!可是,鄭宣,我從來沒有見過誰喜歡一個人像你這樣去糟踐你喜歡的人!”
“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原來你一直這樣看我,覺得我對你的喜歡就是糟踐了你?”鄭宣忽然覺得好可笑,他一顆心都給了她,爲了她連他們之間的恩怨都放下了,隻想一心對她好,卻被她這樣輕賤!
她說的沒錯,他也從來沒有見過誰喜歡一個人像她那樣去糟踐他的一顆心!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她樓玉笙不值得他爲她放棄仇恨!
鄭宣忽然笑了,笑得陰冷,仿佛陰邪的恨意刻入骨髓,叫人背脊生寒,“即使你是用來替我解毒的又如何,你不是早知道了?你不是因爲一早就知道才到夜來樓主動獻身的?現在又裝出一副深受其害的樣子給誰看?”
“我一早就知道?你胡說什麽!我怎麽可能知道!”
鄭宣冷冷地看她,“既然大家都攤開了,還裝什麽裝?你說我玩弄你的感情,難道你不是?難道你還真心對過我?你不也是爲了從我這兒拿到東西才虛與委蛇?真苦了你了,不但要演出一副深愛我的樣子,還要爲我獻身!可惜了,這場戲被你自己拆穿了,你什麽也得不到了!”
“我爲了拿到東西?我虛與委蛇?我演出一副深愛你的樣子?”樓玉笙忽然笑了起來,眼淚落成河,“鄭宣,我一片真心爲你,我爲你不顧父命和你私奔,原來在你眼裏,就隻是因爲我想從你這兒得到什麽,你告訴我,我想從你這兒得到什麽,我又能得到什麽?”
鄭宣眉眼更爲冷厲,“既然都被拆穿了,還這樣演下去,有意思嗎?好啊,你不肯承認,我來告訴你,直到你不得不承認爲止!樓永申,他不是你的親生父親,我說的沒錯吧?”
樓玉笙微微一愣,“你怎麽知道?”
鄭宣冷冷的笑,目光卻更爲悲憤,“終于承認了?樓玉笙啊,或者,我該叫你一聲,常玉笙?”
樓玉笙心頭一凜,“你怎麽可能知道,你怎麽都知道?”
“我怎麽知道?我怎麽不能知道?”鄭宣仰頭大笑,“我不僅知道你是常玉笙,我還知道你爲了接近我,不惜到夜來樓這種地方獻身,屢次欲擒故縱惹我注意,我還知道你和易帆是一夥兒的,一邊刺殺我,一面假惺惺地告訴我他的消息免惹我懷疑,你故意在我面前唱《悲歌》不就是爲了更讓我對你情深嗎?可惜了,它不但沒能幫到你,反而提醒我要時時刻刻小心提防你。……你想說這些是巧合?一次兩次是巧合,三次四次還能是偶然?樓玉笙啊樓玉笙,你的手段不可謂不高明,差一點就讓我相信了你,幸好我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才沒上你的當!”
明明已經被他這些話傷的體無完膚,心痛的無以複加,可偏偏,樓玉笙腦子裏一片清明,“所以,你想告訴我,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接近你是别有居心,卻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由着我接近你,就想看看我到底在耍什麽把戲,就想知道我想從你這裏得到什麽?你想告訴我,你從來就沒有相信過我,你一直都在懷疑我?”
“你終于肯承認了。”鄭宣冷冷地說。
“我承認什麽了?”樓玉笙淚如泉湧,仿佛這一天,要把她這一世的眼淚都流盡,“鄭宣,從我們認識,你一次又一次地告誡我要相信你,我終于嘗試着相信你了,你卻告訴我,你從來沒有信過我,你一直都在懷疑我?……從一開始,從你說你喜歡我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愛上你,對我來說是一場萬劫不複的劫難,可我還是選擇相信你,我選擇順從自己的心去愛你,那個時候我就告訴我自己,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一死而已,我告訴自己,哪怕最後你變了心,不再喜歡我了,不再愛我了,我也不後悔我這樣愛着你,可是……”
她凝望着眼前這個她深深愛着的男人,從相識起的點點滴滴猶如浮光掠影,在走馬燈前一一旋轉,都還那麽清晰。
前世,今生,她曾深信的人,深信的愛情,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了她。
她深愛過的人,都像看笑話一樣,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陷入自以爲是的謊言中。
眼前掠過的,他們曾說過的那些情話,都變成chi。裸裸的諷刺。
曾經所有的甜蜜幸福,都不過是爲了嘲諷她如今的無知。
她深愛着的人,正用着冷酷高傲的眼神俯瞰着她,仿佛在嘲笑:你區區一個商賈庶女,也配得到我的信任,也配得到我的愛?
“噗……”
一大口鮮血,全部噴在鄭宣玄色的衣裳上,點點血花濺在地闆上,濺在素淨的被褥上,仿佛又是上一世,她被卡車撞飛,整個天空,都被鮮血染成猩紅的顔色。
鄭宣呆住,滿面驚駭地看着樓玉笙緩緩擡起頭,冰冷無溫的眼眸裏盡是錐心刺骨的絕望恨意,她說,“鄭宣,我後悔了,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甯願被黃虎欺辱,也不要再遇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