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這麽憔悴的樣子,鄭宣的怒氣就消了一半,似是歎了一聲,說道,“坐吧。”
一擡眼,看着她一人虛弱地朝一旁走去,皺皺眉,“你那個丫鬟呢?”
柳靜翕擠出一絲慘淡的笑意,“靜翕早上讓她進城買東西去了。”
鄭宣便沒再問,“姑姑的事,你知道了?”
柳靜翕搖頭,“靜翕不知。”
“文德,告訴她。”
“是,公子。”
文德便把之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說完後,柳靜翕的臉色更慘淡了,仿佛一瞬間血色褪盡,她大概明白,爲何公子要叫她過來了,可是……
柳靜翕很快起身跪在地上,驚了樓玉笙一跳,就聽她帶着哭腔說,“公子明察,此事絕非靜翕所爲,雖然,雖然靜翕的确欽慕公子,可,可公子曾許諾過會娶靜翕,靜翕又怎會再做這種事?何況,何況靜翕也清楚地知道,公子是做大事的人,将來必定姬妾成群,絕不會隻有靜翕一人,所以靜翕從不敢有所妄念,即使,即使樓妹妹能得公子歡心,靜翕也隻是羨慕,從未有過嫉妒之心,又怎會做這種傷害公子的事?求公子明察!”
她已跪伏在地,自然看不到樓玉笙冷凝的臉,也看不到鄭宣目光沉沉。
鄭宣冷道,“靜翕,不要逼我對你用刑!”
柳靜翕哭着看他,“公子,靜翕真的不知道啊,靜翕是冤枉的。”
這時,樓玉笙淡漠道,“柳小姐的反應,倒不像是作假。”
柳靜翕微微愕然地看她,沒想到她竟會幫她。
樓玉笙跟着說,“此事你雖不知情,但你的丫鬟碧雲就難講了,大夫說,姑姑被下蠱不超過十日,這些日子,碧雲倒是一直跟着姑姑,倒是有很多機會下手。”
“不,不可能!”柳靜翕直搖頭,眼神卻很堅定,“碧雲雖然爲我憂心,可她不過是個普通女子,甚至不會武功,又日日跟随我,她哪來的本事去養蠱,又哪來的膽量給姑姑下蠱!這不是她做的,我相信她!”
樓玉笙看了眼鄭宣,見他凝眸不語,便道,“那就等她回來再審,若她是清白的,自不會冤枉她。”
柳靜翕看向鄭宣,目光裏都是哀求,“公子……”
鄭宣淡聲道,“就按笙笙的意思做。”他頓了頓,又說,“靜翕,碧雲是有前科的人,她上一次所做的事,我本該處死她,是你爲她求情我才饒她一命,若這一次當真是她做的,你求情也沒用,本公子留不得他!”
柳靜翕跪直了身子,堅定地說,“靜翕願以性命作保,此事絕非碧雲所爲。”
鄭宣掃她一眼,淡淡道,“但願吧。”
他起身欲走,看到一個暗衛形色匆匆而來,在文德耳邊耳語幾句,眼看的文德臉色一變。
“又發生什麽事了?”鄭宣問。
文德看了眼還跪在地上的柳靜翕,那眼神稱的上是同情,“禀公子,剛剛暗衛來報,中午的時候,跟着碧雲的暗衛把人跟丢了,到現在還沒找到人。”
鄭宣淩厲的眼神射向柳靜翕,斥道,“這就是你拿命來保的人?我早對你說過,奴大欺主,你偏要什麽都聽她的,這次是運氣好姑姑沒事,下次呢,你耳根子這麽軟,一點決斷都沒有,我怎麽敢把鄭家堡的内務交給你!”
他這麽一斥,痛苦絕望的不止柳靜翕,還有樓玉笙,她眼裏的震驚絕不亞于柳靜翕。
剛才阿宣的話,什麽意思?什麽叫把鄭家堡的内務交給柳靜翕?
若當真隻是妹妹,怎麽可能會這麽說?
鄭宣,到底是你騙我,還是柳靜翕騙我?
或許這個消息,成了壓倒柳靜翕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此時也顧不得形象了,抱着鄭宣的腿苦苦哀求,“公子,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碧雲一定出事了,一定是她出事了,您快去救她,救救她吧!靜翕隻有她這一個親人了啊……”
“你把她當成親人,她把你當成什麽了?”鄭宣冷着臉怒喝,“就算你說她是出事了,不是自己失蹤,那個服毒自盡的丫頭呢,你以爲我不知道她是被碧雲害死的?她要不是心虛,她爲什麽要找個替罪羔羊!”
柳靜翕徹底懵了,“怎麽會,怎麽會,怎麽肯能……”
鄭宣忽然彎腰,冷冷地捏着她的下巴,“柳靜翕,你到底了不了解你的丫鬟啊,你真以爲她還是那個孤苦無依,懦弱無能的丫頭?你醒醒吧!”
說罷,他手一甩,大步離開,文德默默地瞅了眼臉色仍然很難看的樓玉笙,默默地跟着鄭宣走了。
房間裏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樓玉笙和柳靜翕。
樓玉笙長長地呼了口氣,起身來到柳靜翕跟前,坐在地上,還沒開口,柳靜翕慘淡地笑,“我在你面前出了醜,你很開心,是不是?”
樓玉笙沉沉的目光望進她的眼眸裏,“我隻想問你件事,鄭宣承諾要娶你,究竟是他親口說的,還是你病中,你的丫鬟碧雲這麽說了,卻被你當成是鄭宣說的?”
柳靜翕慘笑,“你以爲,在鄭家堡裏,我這麽懦弱的性子,敢拿這件事開玩笑?你若是不信,可以随便問人,鄭家堡裏所有人都知道,是公子親口說要娶我,說等我嫁衣繡好了以後,就娶我!樓姑娘,公子或許沒那麽喜歡我,但夫妻之間,那些情情愛愛的,哪有那麽重要?相敬如賓,才是最好的結果!那些喜愛,都是給妾的,我會是公子的妻,那些寵愛對我來說不重要,公子的敬重才是我看重的,他願憐惜我,我就已經知足了。樓姑娘,在我眼裏,你和後院那些女人沒什麽分别,不過是漂亮了些,更懂得讨公子歡心罷了,所以你說的那些如何讨公子喜歡的話,我不在意的,因爲從一開始,就注定我們的結局是不同的。”
樓玉笙心裏已是浪濤洶湧,說不上是憤怒,還是心痛,可面上,她還是得笑着,“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真相。”
她站了起來,哪怕已是手腳無力,頭腦空白,仍然挺直了背,高傲地朝前走。
柳靜翕卻突然喊住她,“樓姑娘,你不會以爲公子說了句他會以身相許,就信了他會娶你吧?我好心勸你,别做夢了,就憑你的身份,無論如何公子都不會娶你,哪怕最後公子娶的不是我,也絕不可能是你!”
“是嗎?”樓玉笙淡淡一笑,迎着夕陽,緩緩離去。
來到廊下,文德在身側說,“樓姑娘,姑姑醒了,她想見見您。”
他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這個靈魂似乎在遊蕩的女子,又仿佛是害怕這個悲傷的女子遷怒于自己,畢竟,他清楚地聽到了她們剛才的對話,心裏頭,默默地給公子點了個蠟。
“知道了。”樓玉笙淡聲應道,人卻沒動,隻是望着遠方的落日映紅了一片天,輕輕笑了笑,“夕陽再美,也是黃昏,謊言再美,也非真實。”
文德聽的心裏一跳,莫名地有些慌,默默地說,公子,您一定要保重啊!
樓玉笙到了倚華房間時,鄭宣也在,表情還挺溫和,仿佛剛才發怒的不是他一樣。
隻是,她也隻是掃了眼鄭宣,或者說,不過是餘光不小心看到了而已,她看着倚華,客氣而疏離,“姑姑,您找我有事?”
倚華溫和地說,“奴婢打擾姑娘了。”她側身看向鄭宣,“公子,奴婢想和樓姑娘單獨聊聊。”
“好。”
鄭宣起身就走,經過樓玉笙時,見她都沒有分一絲目光給他,皺了皺眉,卻還是出去了。
“樓姑娘,您請坐。”倚華淡笑着說。
“多謝!”樓玉笙自己搬了張小凳子在床尾坐下,正襟危坐,仿佛是來聽老師講課的乖學生。
倚華瞧了她兩眼,笑了笑說,“奴婢之前雖沒有和姑娘正式見過,卻也聽人提起過姑娘,他們口中,姑娘是個會給身邊的人帶來快樂的女子,是什麽原因讓姑娘此時眉宇都染了悲傷?”她遲疑了下,“是柳小姐嗎?”
樓玉笙牽了牽唇角,“姑姑大病初愈,卻還要爲晚輩擔心,是晚輩的不是。”
卻隻字未提究竟爲何不快。
倚華輕歎了聲,“公子是奴婢看着長大的,奴婢這輩子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公子這一生能遇到一個知心人,公子很幸運,他遇到了您。不瞞姑娘,這些日子,奴婢也一直在觀察您,您的确是個好姑娘,公子也是真心喜歡您,他和您在一起的時候,是奴婢從來沒見過的輕松快樂,所以,奴婢也放了心。隻是,兩個人朝夕相處,總是會有摩擦和不快,公子性子内斂,有什麽事也從不對人講,若姑娘也這樣,隻怕會造成誤會,讓兩人越走越遠,所以奴婢鬥膽,希望姑娘多多體諒公子,您心裏有什麽不高興的,直接和公子講,不要讓公子去猜,更不要讓兩人生了嫌隙,要知道,誤會和嫌隙是最容易影響感情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