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宣“好”了一聲,文德自覺地帶着一幫暗衛們退下,給他們小兩口一點獨處的空間。
“有何事?”此時已風平浪靜,夜色正好,鄭宣又執起一子,落下。
“你可知道楚陵是誰?”
鄭宣擡眸看着她真真切切的目光,有些恍惚,從剛才看來,樓玉笙的确不知老六派人暗殺他的事,所以拆穿易帆是個意外,但易帆又清楚地知道她和老六的關系,隻能是老六背着她有所決斷,她卻并非一無所知,但她此刻卻懵懂無知地問着老六的名字,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爲何會問這個人?”鄭宣并沒有直接回答她。
樓玉笙有些猶豫,如果實話實說,她就會暴露自己會讀心的事實,她倒不擔心他會對她如何,或者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她,隻是他可能會忌憚,因爲這意味着他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她面前,再也沒有一絲**,别說是他,就是普通人也會受不了。
所以,她不能告訴他她會讀心的秘密。
她想了會兒說,“我曾隐約聽易……帆提起過這個名字,我覺得,那個叫楚陵的,可能就是雇他來殺你的真兇。”
鄭宣淡淡地看她,目光越來越幽沉冷刻,她爲什麽要告訴他真兇是誰,目的何在?他們不是一夥的嗎?
又或者,她已察覺他知道了真相,故意洩露,讓他放下防備,相信他嗎?
“我已經知道了。”他淡淡地說,卻沒有放過樓玉笙的表情。
“你知道啦?”樓玉笙很驚訝,但驚訝過後也覺得正常,阿宣那麽厲害,連她都知道的事,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呢?“那你知道他是誰,知道他爲什麽要殺你嗎?”
“他是當今天子的幼子,齊王。”
“齊王?王爺?”
他姓楚,是個王爺,似乎也很正常哦,那那個月月,就是皇帝的妃子了?
又是一對被天家權利拆散的苦命鴛鴦啊!
“那他爲什麽要殺你啊?”樓玉笙突然想起什麽,顯擺着自己的智慧,“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是不是因爲知道那個廣陵王在拉攏你,他怕你太厲害了會讓廣陵王威脅到他,所以先下手爲強?”
鄭宣淡淡一笑,“是。”
樓玉笙又開始不解了,低低地自言自語,“難道現在沒有太子嗎?才會讓幾個王爺都這麽猖獗?”
鄭宣發現,每當和樓玉笙聊起這些敏感的事時,她的情緒都很真實,仿佛真的一無所知,每當他就要對她放下戒心的時候,偏偏又有一次次和她脫不了幹系的巧合。
他忽然有了個猜測,便道,“笙笙,你記不記得答應過我的事?”
樓玉笙眨眨眼睛,“你是指?”
“你答應過我,如果你不能替你爹翻案,你就得陪我回鄭家堡,待一年。”
樓玉笙想起來,她的确是答應過她,不過那個時候的答應,似乎也隻是權宜之計而已,而現如今,她和他已經是戀人關系,也有過肌膚之親,要去他家,她能接受,但去一年,恐怕樓老爹接受不了啊。
除非,先成親啊!
樓玉笙面露爲難之色,“阿宣,我過不了我爹那一關!”
鄭宣也明白,雖隻是商戶之女,好歹也是大家小姐,莫名其妙地跟個男人跑了,無異于私奔,樓家以後估計都擡不起頭來,他想了下,便道,“我知道怎麽做。”
——
鄭宣所謂的辦法就是讓樓玉笙一夜之間病了,當然是病在呂府,她的病情來勢洶洶,好像再這樣下去,就會嗚呼哀哉,連醫術頂好頂好的呂意,也“束手無策”。
别苑裏的大夫趁機建議樓永申,說鄭家堡那地方山好水好風景好,風水更好,适宜養病,若是樓姑娘在那裏待上一段時日,說不定病情會有好轉。
本來樓永申爲女兒的病愁得刹那蒼老,在聽到大夫的話之後,似乎了悟了什麽,他沉了沉目光,說考慮一下,要和女兒單獨聊聊,一幹人等順勢退下。
樓永申看着病榻上容色憔悴的不成模樣的女兒,仰天長長一歎,“女大不中留啊!”
樓玉笙心頭一跳,擠出一抹蒼白虛弱心虛的笑,“爹……”
樓永申瞪着她,“别裝了!你是爹養大的,你眼睛眨一眨爹都知道你在想什麽,還看不出你在裝病?!”
樓玉笙這會兒是笑都笑不出來了,反正都被拆穿了,也不好意思再裝,便幹脆地坐起來,挽着他的手撒嬌賣萌,“爹,對不起啊,女兒知錯了!”
樓永申繼續瞪她,但到底是心疼,長長歎息,說道,“阿笙,爹知道你喜歡那小子,也沒打算棒打鴛鴦,你們要真是兩情相悅,你讓他托媒人上門來提親不就成了,至于搞得像要私奔一樣?”
樓玉笙沉默了下來,樓永申一驚,“那小子不會真的隻是玩玩兒,不想娶你吧?”
樓玉笙驚得擡眼,樓老爹是咋看出來的,這火眼金睛啊!
“我說中了?”樓永申覺得自己聲音都有些虛。
樓玉笙幹笑,“不是這樣的,爹,隻是我和阿宣都覺得,我們認識的時間還不長,感情還沒有深到成親的地步,所以才想再加深對彼此的了解,如果将來覺得合适,再成親也行。”
“這算哪門子的道理!”樓永申氣得一下跳起來,看起來儒雅的他因爲護女情深立馬大罵,“我就從來沒見過這麽沒擔當的男人!什麽時間不長,什麽感情不夠,這都他麽放屁!除了那些個青梅竹馬的,哪對夫妻成親前見過彼此?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父母呢,叫他們來見我,我就沒見過這麽教養孩子的!”
“爹,他都說了,他是孤兒。”
一句話,堵得樓永申一口氣下不來,臉色難看的很。
他緩了緩,才慢慢坐下去,“就算你喜歡他,也由不得他這麽作踐你!我樓永申放在手心裏的明珠憑什麽被一個毛頭小子輕賤!”
樓玉笙很能理解老爹的心情,可她更知道,鄭宣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甚至爲了達到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罔顧人命,樓老爹怎麽玩得過他啊!
“爹,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她歎了歎,“你相信我,他會娶我的!”
樓永申表情依然不善,“要娶就現在娶!娶了你我就同意你去那個鬼地方!”
他見樓玉笙被噎得無話可說,也是心疼,好言相勸,“阿笙,爹知道你喜歡他,可你想想,他要真把你當成心頭寶,怎麽舍得讓你忍受流言蜚語,無名無分地跟着他?他要真想娶你,早就上門提親了,又怎麽會想到這種爛法子讓你去到那個人生地不熟,受了委屈都無處可說的地方?”
有那麽一瞬,樓玉笙簡直覺得樓永申說到她心坎兒裏去了,可一來,她知道鄭宣有苦衷,二來,這也是他們之間的承諾,三來,他們樓家真的玩不過鄭宣一根手指頭,除了就範,真的别無選擇啊!
樓玉笙實在說不通樓永申,她甚至都說不通自己,但又不得不這麽做,無奈之下,她隻好厚着臉皮說,“爹,你就成全我吧,是我非他不嫁,不是他非我不娶,我之所以願意跟他去,就是希望用我的誠心打動他,感動他!若我不去,于他而言,他隻是看不到他不那麽喜歡的女子,但對我來說,卻是失去摯愛的痛!爹,您那麽愛娘,您應該能理解我的。”
樓永申身子一僵,失去摯愛的痛,他如何不明白?當年芝蘭離世,他何嘗不是心如死灰。
他還記得芝蘭離世前說,不求阿笙阿信大富大貴,但求他們一生平樂幸福。
既然,既然這是阿笙追求幸福的機會,他,罷了,成全吧!
樓永申長歎一聲,“罷了,爹都依你!”
樓玉笙大喜,“謝謝爹!”
“但你要答應爹,”樓永申沉聲說道,“要保護好自己,千萬不能出事,如果,如果最後的結局不是你想要的,回來,爹永遠在家裏等你!”
樓玉笙眼圈一紅,“爹,您放心好了,女兒不會讓您失望的。”
哎……
隻是,樓玉笙想,既然就要離開雲州了,不如就趁這個機會拿到娘的遺物吧,反正大夫人那裏,是沒什麽指望的了。
“爹,我娘臨終前跟我說,她有個東西被大夫人拿去了,她希望我能拿回來,您能不能幫我啊?”
她話音剛落,就見樓永申臉色大變,似乎蒼白,似乎痛心。
良久,他嘴唇微動,聲音都啞了幾分,“你都知道了?”
樓玉笙眼睛眨了眨,似乎沒明白他指什麽。
樓永申見她不答,就更确定了,又是一聲哀歎,充滿了悲傷和無可奈何的苦澀,“本以爲養你十幾年,你心裏就隻有我這個爹,沒想到,你和你娘一樣,念念不忘的,還是那個人。”
樓玉笙忽然就明白了,原來樓老爹老早就知道了,她看到樓永申那麽失望落寞的眼神,有些慌,忙說,“爹,您誤會了,在女兒心裏,永遠都隻有您一個父親!永遠都隻有您!”
那個姓常的人渣,哪裏配做她父親。
“隻是,……”她苦笑,無言。
她前面的話,倒是暖了樓永申的心,見她後半截的話說不出來,也有些苦,“隻是那是你娘的遺命,對不對?”
樓玉笙很尴尬地點頭。
樓永申也有些無言,過了會兒才說,“不是爹不幫你,隻是那年,你大娘剛搶了那玉佩之後,你娘就央我幫她拿回來,隻是你大娘說,她真的弄丢了,後來我也去找過,确實沒了。”
樓玉笙眼睛睜得大大的,竟然真的沒了?她還以爲那是大夫人舍不得故意騙爹的呢。
娘啊,天意注定,那個人渣不配做我父親啊!
想了想,樓玉笙還是問道,“那您可見過那塊玉佩?”
樓永申搖頭,“倒聽你大娘提過,是塊圓的玉佩,白玉的,成色還好,也沒什麽圖案,其他,沒什麽特别的,就是比較大。”
他比劃了下大小,樓玉笙微微一訝,竟然有十公分大小,很少見人做這麽大塊的玉佩呢。
“我知道了。”樓玉笙歎了歎,雖然個頭大了些,到底還是挺平凡的,要找到,還挺不容易的。
樓永申走了後,呂意跟着進來,一眼便看到樓玉笙沒什麽精神地坐在榻上。
她走過去坐下,“被伯父發現了?”
樓玉笙點點頭,“不過也沒什麽,爹還是答應了。”
呂意沉吟一會兒,道,“隻要你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好。”
樓玉笙笑了笑,伸手抱了抱她,“意兒,謝謝你!”
呂意淡淡一笑,“真是個傻丫頭。”
樓玉笙想起易帆,一直還沒來得及問呂意,“你和易帆怎麽認識的?”
聽呂意提了相識經曆,樓玉笙微微皺眉,有些糾結地說,“意兒,你和誰結交,我本沒資格幹涉,隻是易帆此人,你還是多留幾個心眼的好。”
“他和你不是朋友?”呂意微微詫異。
樓玉笙苦笑,“我本也以爲是,畢竟他救過我,可誰知道,他竟是個殺手,他的任務,就是鄭宣。”
呂意有些震驚,那麽個雅若芝蘭的公子,竟是傳聞中的第一殺手,這氣質遮掩的極好,完全看不出。
一時間,氣氛竟有些沉悶,想是呂意也難以接受。
又過了會兒,樓玉笙才說,“意兒,我還有件事得拜托你幫忙。”
樓府,樓永申宣布,樓玉笙病重,他已派人送她去老家的農莊養病,直到病好了,才回雲州。
初夏的晨曦中,一身男子裝扮的樓玉笙策馬揚鞭,離開了雲州。
當她出了城門,回頭看着這個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城市,心底有一些不舍,即使她知道,她一定會離開,但也不過是去京城認祖歸宗,終有一日還是會回來的。
隻是現在,她望着遠處剛剛升起的昭陽,想着未來種種不确定,想着身邊多了一個他,心裏有了一絲絲不确定,仿佛這一離去,便是一生。
鄭宣駕着馬兒來到她身側,“笙笙,走吧。”
樓玉笙側眸看他,想着樓老爹說過的話,心裏不是沒有酸澀,隻是她想,當初決定去愛的是自己,無論結果如何,也都隻能由自己承受,怪不得旁人。
她忽然展顔一笑,“阿宣,我們的未來,是由我決定的。”
鄭宣微怔,似有些不明白她此言何意,樓玉笙卻大笑一聲之後,策馬遠去,朝着她人生新的征程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