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悄悄瞥一眼公子,文德驚訝地發現,公子竟沒有如往日一般,因樓姑娘這一嗓子而無語地直皺眉,仍然五官靜沉,仿佛成了雕塑。
直到小二又端了碗熱氣騰騰的面,樓玉笙開心地吃了起來,鄭宣才突然像活了過來一樣,捏了捏指節在顫抖的手,緩步走過去,眉眼依然淡然如水。
他靜靜地坐在樓玉笙左手邊的位置,一言不發地看着她吃東西,連呼吸都輕的幾乎聽不見。
樓玉笙亦靜靜地吃着面,那碗油潑辣子面,的确夠辣,辣的她忽然就掉下了眼淚,刷刷的止不住地往碗裏掉,她卻仍然堅強地繼續吃着。
鄭宣忽然就站起來,過去抱着她,緊緊地擁她在懷。
這真實的觸感,衣衫上滾燙的淚,仿佛才告訴她,眼前的,都是真的,不是夢,不是妄念。
這一瞬,他好像忽然才明白,原來,沒有什麽比她好好地在他身邊更重要。
他閉着眼,這些日子的思念與折磨,化成一聲歎息,“笙笙,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仿佛瀉開了她心頭的閘口,連日來所有的擔驚受怕,所有的委屈惶恐一湧而出,她在他懷裏,哭得昏天黑地,“你爲什麽不來找我?爲什麽不來救我?我好多次都夢見你說帶我回家,可是醒過來,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天是怎麽熬過來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每時每刻都在擔心自己會被吃掉,會渴死餓死,可是你一直都不來救我,一直都不來……我都以爲我這輩子都出不來了,這輩子都不能再見到你了……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一聲聲的控訴,如一把把鋒利的刀刃割着他的心,鮮血淋淋。
他忽然就覺得,她是常瑞德的女兒又如何,重要嗎?她想要什麽,他給她不就行了?
隻要她還能,好好地在他身邊,哪怕吵吵鬧鬧。
隻要她在,就好。
他心疼地不得了,久久,緩緩蹲下身,捧着她淚水斑駁的臉,聲音暗啞無比,“笙笙,我向你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樓玉笙哭得太兇猛,仍不住地抽搐,“要是,要是還有下一次,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不會再有下一次了。”鄭宣輕輕地說。
——
鄭宣帶着樓玉笙先回了客棧,讓她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容後再說。
在山谷裏半月,樓玉笙有很多時間泡在冰涼涼的水裏,加之那裏的氣候本就偏涼潮濕,如今終于有了機會泡個熱水澡,哪怕已是夏天,樓玉笙也開心的很,她泡在熱氣氤氲的水中,完全放松,竟然就在暖暖的水中睡着了。
鄭宣見時間差不多了她還沒出來,叫了一聲沒反應,饒過屏風一看,她竟歪在木桶裏睡着了,有些哭笑不得,卻更心疼。
他輕輕地抱了她出來,拿了大毛巾裹在她身上,抱着她去了床榻上,替她擦幹了水,蓋好被子,又去收拾她已破碎的衣物,準備扔掉,拿起裙子時,有個東西掉了下來,摔在木闆上,咚咚地響。
鄭宣隻是随意地那麽看了一眼,卻有些怔然,他撿起那顆碩大的珍珠,拿在手中瞧了半晌,如此大的珍珠,世所罕見,笙笙如何會有?且他離開之前,也從未見她有過這東西,莫非是消失的這段時間所得到的?
他對笙笙離奇消失,突然出現,本就好奇,這顆絕世珍寶更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更讓他才卸下的防備,又慢慢滋生。
入夜的時候,樓玉笙醒過來了,睜開眼看着帳頂,神情有些怔忪。
她分明記得,她剛才在泡澡啊,怎麽跑到床榻上了?那就是阿宣抱她來床上的咯?
也不知想到什麽,樓玉笙頭腦一熱,手在身上随意摸了一把,果然是光溜溜的,頓時羞得臉熱無比。
雖然早已做過更親密的事,可自己無知無覺地又被看了個遍,還是覺得好羞澀,臉頰都熱的發燙呢,還可恥地有些小甜蜜。
她拍拍發燙的臉,有什麽好甜蜜的!明明是自己被占便宜了,應該羞憤地找他算賬的嘛!
真是羞得要死!
樓玉笙手指緊緊抓着薄薄的被子,捂着臉直打滾,臉卻越來越熱,忽然,門口傳來動靜,被驚到的樓玉笙渾身一僵,像被點了穴一樣不得動彈。
呃,她裝作睡得太沉,不知道自己翻身了可以嗎?
她聽到門被關上了,輕輕的腳步聲,在腳踏邊站定,噙着一絲知足的淺笑,“要我親自爲你穿衣嗎?”
樓玉笙捂在被窩裏的眼睛眨了眨,她這個時候是憤而起身呢,還是裝睡着了什麽也沒聽見呢,還是裝作剛睡醒,一臉懵懂無知呢?
她還在糾結,鄭宣已經在她身邊坐下,“或者,就這樣,我掀了你的被子?”
樓玉笙裹緊了自己,憤憤然地轉身瞪他,“姓鄭的!你真是個大流亡民!”
“你不是最喜歡我這樣嗎?”鄭宣戲谑。
樓玉笙臉上一熱,目光憤憤的,她什麽時候這樣說過了?
鄭宣淺淺一笑,捋了捋她額前的發絲,“好了,不逗你了,穿上衣服,吃點東西,中衣就在這兒放着。”
樓玉笙依然瞪他,“你出去!”
鄭宣依言動了動,卻隻是轉了個身背對着她,連帳幔都懶得放下來,更别提出去了。
樓玉笙哼了哼,伸手一摸就拿到件藕色肚兜,臉頓時羞得快滴出來血來,默默地把衣物都塞進被窩,靜靜地穿好。
“那個,外衫呢?”樓玉笙紅着臉問。
鄭宣已經轉了過來,“又不出去,穿上做什麽?”
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她下床,有些疑惑,“怎麽了?”
樓玉笙扒着被子瞅了瞅,沒看到她的破爛衣服,“我的衣服你拿去洗了?”
“扔了。”
“……”樓玉笙一下就急了,“你怎麽不跟我說一聲就扔了?我裏面還放着東西呢,你扔哪兒去啦?”
說着就跳下床,要跑出去找。
“你說的是這個?”鄭宣淡聲問。
樓玉笙回頭一看,隻見他掌心上正躺着一顆直徑近三公分的珍珠,頓時一喜,也松了口氣,“原來在你這兒啊。”
她說着話,走了過去,手指撚着珍珠放在自己掌心裏,笑眯眯地說,“這可是個好寶貝,不能弄丢了。”
鄭宣不動聲色地看着喜形于色的她,說,“這樣的珍珠雖然罕見,卻也非絕無僅有,你若喜歡,我找一串這樣的珍珠串成的項鏈給你戴着。”
樓玉笙眯了眯眼觑他,吐出兩個字,“土豪!”
鄭宣眉一挑,“何意?”
“就是你真有錢的意思。”樓玉笙眯眯着眼,“不過我這珍珠,也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更不是普通珍珠可比的。”
“有何奇特之處?”
樓玉笙湊過去摟着他的脖子,臉上笑容甜如蜜,“想知道……我這段時間的故事嗎?”
鄭宣心頭微動,“你想說,我就聽。”
“可是我現在餓了啊,我都好長時間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中午的面不算。”
鄭宣捏了捏她的臉,調侃道,“我怎麽覺得你回來之後,似乎一切都在變好,這臉蛋都水嫩了許多,哪裏是像去吃苦了。”
樓玉笙靠着他,嘴一撇,歎着氣,“後來的日子确實好了許多,可開始那幾天,我整整餓了好幾天才有東西吃,才敢喝水,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自己還能活多久呢。”
鄭宣心裏澀澀的,摁着她的頭靠着自己的肩,“都過去了,笙笙,都過去了。”
“嗯,我知道。”樓玉笙聲音悶悶的,也不知大蛇兄是不是開始想念她了。
鄭宣拉着她到桌前,她看着桌上的米飯,焖牛腩,口水雞,幾碟小菜,一些點心,一壺果子酒,感動地幾乎落下淚來,曾經覺得無所謂的東西,在生死邊緣徘徊過後,才發現原來他們這麽珍貴。
“怎麽又哭了?”鄭宣皺眉看她。
樓玉笙搖搖頭,笑道,“突然看到這些菜,知道自己還有機會再吃這些東西,感覺像是在做夢,不太真實,我就告訴自己吧,一定要好好珍惜還能享用這些美食的機會。”
鄭宣拉着她的手微微一僵,目光頓時柔和了下來,溢着水一般的溫柔憐惜,卻調笑道,“你看到我的時候倒不曾有這樣的感慨,看來我在你心裏,還不如一碗米飯。”
樓玉笙說他不過,隻好瞪他,“才懶得理你這些歪理邪說,我呢,得好好犒勞犒勞自己,你自便吧。”
她在桌前坐下,一邊拿起筷子夾菜吃,一邊把辟水珠遞給他,有些含糊不清地說,“先幫我收着,我還沒想好放哪兒呢。”
“不做首飾?”
樓玉笙直接丢給他一個白眼,“這麽大的珠子,你想讓我遭賊匪搶啊?”
有些道理,鄭宣笑了笑,收起珠子,推開窗戶,夜風吹了進來,一陣涼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