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宣坐在客棧廳堂的中央,手裏握着一杯清茶,淡漠地看着街上三三兩兩的人群。
一路奔馳,他心中的弦一直繃得很緊,不敢去想樓玉笙會發生什麽不測,仿佛即使知道她是常瑞德的女兒,也無法承受她有任何不妥的消息。
可是,當他坐在這兒,冷冷淡淡地把玩着茶杯時,緊繃的情緒已經放松了下來,他甚至覺得,他不該爲了樓玉笙那麽沖動,不顧一切地跑來這裏,隻是人已經來了,也沒有道理再突然回去罷了。
但他愈發覺得,他不該把樓玉笙看得那麽重要。
是啊,即使他在心裏許諾,願護她一世周全,也不過應該是像護着柳靜翕那樣護着她罷了,到底,不應該那麽重要,不應該再讓她左右自己的情緒。
飲下一杯茶,他淡漠一笑。
他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麽滋味,或許最初想試一試去愛樓玉笙,即使知道她是誰,即使知道她可能有什麽心思,他也可以放任自己的心,因爲在他看來,無論多愛,他不會娶她,無論多愛,他都依然能掌控他們未來的軌迹。
可經此一次,他再一次發現,一遇上樓玉笙的事,他太容易失控,總會做出讓自己無法想象的事。
他幾乎已經能确認,樓玉笙能消滅他所有理智與冷靜,能讓他所有的防線潰不成軍。
他明白,若樓玉笙能左右他所有的決斷,那于他而言,是萬劫不複的劫難。
所以,他不能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他必須要再萬劫不複之前斬斷所有可能!
他畢竟,還隻是喜歡她,還沒有徹底愛上他,要斬斷那些淺薄的情絲,太容易了。
手邊的茶已經冷了,一個少女拎着一壺新茶走過來,帶着幾分好奇看了看他的臉,一臉驚喜地叫了出來,“公子哥哥,真的是你啊!”
安安靜靜的環境忽然傳來一陣聒噪的聲音,讓鄭宣很不耐,冷戾的眸掃過去,微微皺眉,“是你。”
他不耐的語氣,卻是第二次和樓語嫣說話,哪怕每一次都簡短的隻有兩個字,卻足夠讓她開心,何況這兩個字意味着,他終于認得她,記得她。
“嗯,正是我呢,我和哥哥路過這裏,沒了銀兩,就和哥哥在這家客棧打工,賺點盤纏,公子哥哥你呢,你來這裏玩兒嗎?姐姐呢,怎麽不見姐姐跟你一塊兒?”問這話時,她還特意瞅了瞅四周,的确沒看到樓玉笙的人影。
“她不跟我一塊兒。”鄭宣向來冷傲,不喜歡的人懶得多談一句,尤其對象還是個聒噪的小屁孩,但不知這會兒怎麽了,似乎想跟人說說話,便淡淡地答了句。
“沒有一塊兒?”樓語嫣有些驚訝,也掩不住失落,那老女人不在,她怎麽給她下藥啊……
“你想見她?”鄭宣聽出她的失落,有些意外。
“嗯。”樓語嫣乖巧地點點頭,眼神很純澈,“姐姐很漂亮,又很善良,對我和哥哥都很好,我很喜歡姐姐,當然想見姐姐了……”她話音一頓,眼神無辜的很,又有點小心和忐忑,聲音也輕了幾分,“公子哥哥,你是不是跟姐姐吵架,把姐姐給氣走啦?”
吵架?他倒是想吵架,總好過憑空消失吧。
樓語嫣見他不語,就更肯定自己的猜測了,心裏頭暗爽,這表示自己更有機會趁虛而入了嘛。不過表面上,她還是要裝一下的,“公子哥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女孩子是要哄的,哪怕姐姐脾氣好,但她生氣了你也要哄一哄的,說幾句好聽的話,姐姐就不會跟你生氣了。不過我想,姐姐性格那麽好,肯定也就是生一會會兒的氣啦,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回來了。”
鄭宣一怔,淡淡笑了笑,“借你吉言吧。”
不管如何,她能回來,對他都是好事。
樓語嫣這是第一次看到鄭宣沖她笑,笑得那麽溫柔,比她最迷的男神還要可愛,天啊,她幸福的頭好暈,她真的要愛死他了!
“公子,呃……”文德匆匆進來,正要跟公子彙報呢,就看到那個叫樓語嫣的小姑娘一臉花癡發傻地盯着自家公子傻笑,重點是,公子竟然沒有嫌棄!
這太讓人意外了好嗎!
鄭宣瞥了眼傻掉的文德,淡聲對樓語嫣說,“你先下去。”
樓語嫣眼睛一睜,立馬“哦哦哦”了幾聲,蹦蹦跳跳地離開了,畢竟今天對她來說,已經是天大的進步了,公子哥哥不但跟她講了好幾句話,還對她笑了呢!赢得公子哥哥的芳心,遲早的事呢!
“怎麽樣了?”鄭宣淡聲問。
文德已經來到他身畔,表情凝重,内心忐忑,“已經查清了,之前樓姑娘和丁乙他們幾人就住在這家客棧,四天前,丁乙派人去錢府打探過消息,但似乎沒什麽有用的消息,錢府的人也沒做過什麽。但第二天早上,樓姑娘他們就出門了,不知道去哪兒了,一直到現在都沒露面。”他猶豫了一下,緩緩地說,“屬下覺得,是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他們所有的痕迹,所以現在什麽也查不到。”
“什麽人能有這樣的本事?”鄭宣漠然地說了一句。
文德怔了一下,脫口說,“應該挺多人的。”
鄭家堡雖然已經崛起,是整個江湖不容小觑的勢力,但它并非獨大,且不說和鄭家堡同樣新興且神秘的幽冥谷,月神教,還有名劍山莊等等屹立江湖數百年而不倒的武林世家,對付區區一個丁乙,實在太容易。
隻是,他們似乎都沒有必要爲個樓姑娘而如此大費周章吧?
何況近年來,鄭家堡和他們井水不犯河水,素無仇怨,一直相安無事,他們沒道理在明知樓姑娘是鄭家堡護着的人的情況下還要對付她啊。
“是挺多的。”鄭宣瞥了眼樓語嫣拎來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新茶,輕抿一口,有些嫌棄地皺眉,望霞縣不但風景好,也是茶鄉,居然也拿這樣劣質的茶水招待客人,難怪一直旺不起來。
“你覺得笙笙有沒有這個能力控制住丁乙他們幾個?”鄭宣忽然看着文德,問道。
“啊?”文德愣住,“樓姑娘那麽二愣二愣的,應該沒這個本事……”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文德立刻捂住嘴巴,像是有些惶恐地直搖頭,含含糊糊地說,“我什麽都沒說,我什麽都沒說……”
二愣二愣?這個詞倒用的貼切,可惜他們都太不了解她,也足以說明,她演的有多真。
忽然就有些心灰意冷,他用了心去對待的女子,不去計較她的身份,卻隻得來如此回報。
若不是考慮着丁乙幾人的性命,他真的有點想撒手不管了。
良久,鄭宣才淡漠地,有些疲憊地開口,“繼續找吧,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文德觑了觑他眉宇間的倦色,低聲說,“公子,不如去歇會兒吧,一有消息,屬下馬上通知您。”
鄭宣默了默,好一會兒才說,“也好。”
他起身離開,文德看着他落寞孤寂的背影,一陣心酸,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麽落寞的公子了,看來樓姑娘的失蹤,真的對公子打擊很大。
文德吸着氣,暗暗發誓,哪怕掘地三丈,也要盡快把樓姑娘找出來。
樓玉笙在得到大蛇兄的允許之後,雖然玄乎了一陣,心裏卻一直很激動,管他大蛇兄是不是神獸,但根據先苦後甜的古老箴言,根據掉懸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經驗,她相信,那瀑布後的洞穴一定充滿了驚喜,就算沒有滿滿的寶藏,也說不定會有各種适合她這種資質平凡的人修煉的武功秘籍,将來她再也不用擔心會被人點穴了,又或者是尋寶圖,又或者是神兵利器,更有可能是長生不老萬年青春的神藥啊。
所以,當她脫了鞋襪從瀑布後那個不算小的洞口進去,看到眼前的景象整個人都僵住了,汗毛直立,血液溫度驟降,牙齒抖得咯咯作響,仿佛有陣陣陰風在她耳畔呼呼作響,仿佛有遊魂野鬼在她周身遊蕩。
若不是之前被大蛇兄吓得增強了她心髒的承受能力,此刻大概就兩眼一翻直接倒下去了。
好半晌,樓玉笙像是終于拉回了自己的魂魄,突然慘烈地大叫一聲,頭發都似乎全部豎了起來,她猛地回身直往外沖,口裏直凄凄瀝瀝地慘叫着,“啊——啊——救命啊——娘——救命——我要媽媽——嗚嗚——”
她直接沖過千米多高瀉下來的瀑布,被淋了個渾身濕透都一點也沒感覺,直到沖到山谷的盡頭,瀑布的對面都不敢停下來,還在不停地原地踏步跑。
直到沒力氣了,她才軟軟地跌倒在地上,卻還是不敢回頭看一下。
當帶着驚訝,帶着嫌惡的大蛇兄一扭一扭地扭過來,用蛇尾碰了碰她的後背時,她又吓得直大叫,雙手雜亂無章地揮動着,“啊,啊,别碰我,别碰我,求求你們了……如來佛觀音菩薩唐三藏孫悟空,快來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