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清涼殿,齊王剛好喂了碗藥給武帝,聽得王内侍說皇曾孫求見,心駭的手一抖,差點摔了碗,好不容易穩住心神就聽到武帝在那冷哼,“他還有臉來見朕?”
話是說的這般嫌棄,眼神卻是迫切地很,而他話音才落下,楚宣已經帶着一幹人等進來了,仿佛武帝同不同意他進來也不重要。
武帝本就嫌棄,看到他未經通傳擅闖進來更是不滿,雖然再無威凜的氣勢,冷飕飕的語調還是能吓到一片人,“你是越來越不把朕放在眼裏了!”
楚宣看了眼齊王手裏的藥碗,又看武帝,冷冷地端着,似乎不打算開口解釋什麽,齊王見狀,忙說道,“父皇别生氣,想必……想必皇曾孫是有要緊事要報。”
武帝冷冷看楚宣,眼神像在說:你看看你看看,你那麽害他他還爲你說話你這當晚輩的心這麽很怎麽好意思!
楚宣嘴角一扯,卻是不領情,諷道,“齊王恨我入骨,卻還替我說好話,你是看我還沒死心虛了吧?”
齊王臉微變,隻是他背對着武帝武帝看不到,他正想解釋,武帝已經罵道,“到底是你要他死還是他要你死!你祖父最是敦厚仁壽,你怎的如此冷血殘暴!”
楚宣臉色更冷,直恨自己多管閑事,就讓他被他的愛子毒死算了,他救他幹什麽!
王内侍眼見氣氛不對,心裏一轉,忙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皇曾孫殿下此來必有要事,不妨先聽他怎麽說,等他回禀完了,您再罵不遲。”
武帝看他一眼,冷嘲道,“朕還沒死你就投靠新主子了!”
王内侍那個暈,立刻跪下,“陛下,奴才冤枉啊……”
“滾出去!”
“……諾。”
王内侍麻溜地滾出去了,臨走時背着衆人還不忘給楚宣使眼色,可惜,他弓着腰,楚宣昂着臉,誰也看不到他使了個眼色給誰。
“你最好有緊急要務!”武帝冷冷盯着楚宣。
楚宣心裏憋着氣,真tm不想管他死活,真tm想立馬轉身走人。
司冥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冷眼旁觀,陰燭默默歎氣,想不到這差事也輪到他身上了,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殿下召草民等爲陛下診治。”
武帝眯了下眼,陰燭忙道,“草民錦繡閣大夫陰燭,這位是……”
呃,他也不知道他是誰。
陰燭此人,武帝是知道的,年紀輕輕,比他派去鄭家堡專門照顧楚宣的東方禹還要厲害許多,楚宣真帶他來給自己治病,還算有心。
武帝心裏的氣消了那麽一丢丢,“既如此,就看看吧。”
陰燭硬着頭皮道,“陛下,草民需要替您取血驗血。”
“放肆!”不等武帝發話,齊王憤怒地差點跳起來,“陛下何等尊貴之軀,豈容爾等胡鬧!”
又斥楚宣,“皇曾孫,你從哪兒召來的庸醫!不知望聞問切這些基本,卻要驗什麽血,簡直荒謬至極!”
齊王如此義正言辭,哪怕讓人覺得迂了點,誰也不會質疑他的忠心,可是,武帝何許人也,素來多疑也就罷了,又知道陰燭醫術之高超,他說要驗血,必定事出有因,可什麽情況下的診病需要驗血呢?
武帝看了眼像雕塑一樣面無表情的楚宣,又看一眼義憤填膺的齊王,越想越覺得有怪,老六這孩子,平時沒這麽迂啊。
想了想,他直接問道,“爲何要驗血?”
陰燭說,“陛下,可能中毒了。”
武帝微眯着眼,眼神冷厲的像是利劍,直刺陰燭心髒,他嚴厲地審判着他,審判着楚宣,還沒得出什麽結論,齊王又在怒斥,“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詛咒陛下!你到底是何居心!”
矛頭轉而又指向楚宣,“皇曾孫,父皇一向寵愛你,你爲什麽要找個庸醫來危言聳聽!你當太醫院的人都是蠢貨?父皇最疼愛你不過,你要什麽父皇都會給你,你何必如此行事威脅父皇!”
楚宣冷笑一聲,根本不搭理他,看着武帝,嘲道,“您要還沒老糊塗,就該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吧,如果您實在糊塗了,也沒關系,隻要叫他們驗上一驗,立刻就能明白。”
武帝被他嘲諷地差點又吐老血,瞪了他幾眼後冷哼道,“那就驗吧。”
他說着話,看着齊王,隻看到齊王嘴角動了動,像是吞了一部分話,才說,“父皇,宣太醫過來候着吧,萬一……”
武帝沒理他,無視了他,陰燭得了武帝許可,從随身帶着的箱子裏取出工具,取血,收集,爲避免有人繼續說三道四,就在他們眼皮底下檢驗。
驗血的時間比較長,楚宣無事可做,随意抽禦案上的幾冊奏疏坐到一邊看去,齊王見武帝雖然瞪他卻并不阻止,面上溫和,心裏已經把楚宣的祖宗們全都拖出來淩遲了無數次,恨極了武帝對楚宣的縱容溺愛,要知道他這麽多年可從來沒被允許過看奏疏,年幼時不懂事看了幾眼還被武帝狠狠地給責罰了,可楚宣,竟然如此随便就看,太可恨了!
齊王心裏對楚宣的怨恨如怒火熊熊燃燒,甚至忘了擔憂忐忑驗血驗出個什麽怎麽辦,當然了,他相信,即使真驗出什麽問題,又跟他有什麽關系。
武帝近來體弱,不一會兒就疲累的很,昏昏欲睡,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忽然睜開眼,正看到王内侍匆匆進來,“陛下,皇曾孫殿下的侍從有要事求見。”
“讓他進來。”
“諾。”
來的是文德,手裏提了個竹箱,拜見武帝後,武帝問他,“你手裏提的什麽?”
“回陛下,這些都是在平王府以及齊王府搜出來的機密信件。”文德一面說着,一邊把竹箱遞到他手邊,打開了蓋子。
武帝皺了下眉,齊王徹底怒了,“楚宣你什麽意思!你要搜查平王府也就罷了,憑什麽搜我的王府!誰給你的權利!”
武帝也看着楚宣,等他的回答,哪怕他也知道齊王他們幾個手裏不幹淨,可他授意去查是一回事,楚宣擅自做主又是另一回事,無論他多寵愛他,也由不得他越權。
楚宣眼皮都沒擡一下,而是文德代爲回答,“回陛下,今日下午,平王帶齊王府的手下擅闖郡王府意圖行刺公子被拿下,平王和齊王手下均供出主謀乃齊王,爲免公子再遇險,屬下才擅作主張搜查齊王府。”
“你胡說!”齊王臉都白了,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你膽敢污蔑本王,你該當何罪!”
然,文德并不理他,徑自從竹箱裏揀出一張紙,恭恭敬敬地雙手遞上去,“陛下,這是平王和齊王手下的供詞,均已簽字畫押。”
齊王怒吼着要奪将供詞奪過去,可體弱多病的他哪是文德的對手,在武帝冷酷的眼光下,齊王渾身顫抖地退至一側,冷汗簌簌而落。
武帝接過供詞,眯着眼看,讓人猜不透他的情緒,文德退至楚宣跟前,輕聲道,“公子,平王已經招了,是惑心蠱。”
司冥看他一眼,武帝一直看着供詞,竟也聽到文德的話,蒼老的嗓音沒有情緒的響起,“你說什麽?什麽惑心蠱?”
文德看一眼楚宣,司冥安然坐在那兒,幽幽啓口,“是平王給你下的蠱,應是昨日放在你的藥裏被你服用。”
武帝眼眸一沉,齊王腿一軟跪下,驚惶地爬過去,“父皇,兒臣冤枉,兒臣冤枉,是他們陷害我,是楚宣陷害我……父皇,您最疼愛兒臣了,兒臣是您看着長大的,兒臣什麽性格您最清楚,兒臣怎麽會傷害您,父皇明察啊,兒臣冤枉啊……”
長歎一聲,武帝閉上眼,任誰也看不到他内心的苦痛與失望,可緊閉着的眼角,卻有水光閃爍,蒼老的帝王,疲倦的如同奄奄一息的兇獸,無論曾經如何英明神武意氣風發,如今,也渾身冰冷的汲取不到一絲溫暖,仿佛他才終于意識到,也許許多年前開始,當皇後選擇背棄他,他就已經隻是孤家寡人,就該明白,這世上,已無人可再信任,也沒有人再絕對忠誠他,隻是,他明白的終究太晚了,他以爲,至少他疼愛了十幾年的幼子,會永遠站在他身邊,結果……
他緩緩睜開眼,疲倦地說,“都出去,齊王留下。”
楚宣起來,随手将幾冊奏疏又扔回禦案上,轉身離開時,忽然想到什麽,漠然地說,“這世上,隻有一人真真正正地敬重你,卻被你逼死,把疼愛全都給了個白眼狼,你竟然還指望我幫他解毒,然後呢,等他解了毒再看他一刀捅死你?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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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知道武帝與齊王都談了些什麽,隻知武帝下诏,翌日大朝會,當着衆文武百官,下旨,廣陵王與丞相霍鄲密謀造反,将廣陵王腰斬,長子襲爵,霍鄲滿門抄斬,齊王知情不報,削王爵,國除,幽于齊王府,永世不得出,其餘參與密謀者,交由廷尉審理。
由于此事發生的太突然,朝堂上,所有人都愣住了,咋的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啊,直到禦林軍進殿拿人,才有大臣緩過神來替霍鄲求情,也隻有霍鄲自己沒替自己求情,邁步到大殿之中跪下,取下禮冠,拜伏于地,涕淚長流,“罪臣有負皇恩,萬死難辭其咎,不敢求陛下寬恕,隻求陛下看在小女曾爲皇曾孫殿下有孕,饒她一死,罪臣,願來生做牛做馬回報陛下恩情。”
“霍大人。”楚宣站在首位,冷眼睨他,“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就你女兒那種貨色,本殿下瞎了眼也看不上!如今天下人皆知霍氏與江湖人珠胎暗結,你卻非要賴在本殿下身上,你可知罪犯欺君,罪加一等?”
“殿下,您怎麽可以……”
楚宣微微拱手,“陛下,臣,以楚氏血脈起誓,臣從未與霍氏有過肌膚之親,陛下若是不信,臣自有人證物證,可證明霍氏之子究竟是怎麽來的。”
武帝擺擺手,讓楚宣退下,讓禦林軍帶走了霍鄲、廣陵王、齊王等人,而後下朝。
朝堂之上,風聲鶴唳,人人自危,一想到此事最大受益者乃皇曾孫,諸多大臣更是背脊發寒,沒料到皇曾孫隻手遮天到這種程度,可當廷尉審理此案之後才發現,他娘的,竟然隻有皇曾孫完全沒有參與其中,就連那吳王并非完全無辜,更要命的是,此案主謀其實是齊王,那廣陵王雖然也參與了,但也就是個跑腿的而已,也難怪他作爲“造反主謀”竟也隻是被斬,家人無罪不說,兒子還襲了爵,看來,大周未來的主子,其實冥冥中早已注定了啊。
九月的長安,秋高氣爽,風清雲朗,一大早樓玉笙就帶着阿決到了城外迎接樓家人,就在今日,樓家人終于進京了。
阿決一直在睡覺,待聽到下人來報已經看到樓家隊伍時,樓玉笙強硬地弄醒了阿決,看到阿決滿臉的不高興,不高興地嘟着嘴,直翻着白眼,樓玉笙也是醉了,看這樣子,他哪裏是睡着了,分明是裝睡嘛。
樓玉笙哼哼地說了他兩句,教育他一會兒要乖一點,要給外公面子,可不能一看到外公就睡覺!
阿決咿咿呀呀了兩聲,像是不滿她訓他,然後别過臉,怎麽也不理她。
下了馬車沒多大功夫,樓家一行已經到了眼前,馬車停下,樓榮扶着樓永申下車,樓永申一看到樓玉笙,高興的落下淚來,樓玉笙忙上前,淚眼模糊,一刹那,直直跪了下去,“爹,女兒不孝,讓您擔心了。”
“好孩子,快起來,快起來……”樓永申忙扶起他,不好再說重逢喜悅的話語徒增眼淚,看着她懷裏兩眼亮晶晶的孩子,顫顫地問,“這,這就是我外孫?”
“嗯……小名阿決,大名……”
樓玉笙話還沒說完呢,臭小子咧着嘴伸出小手要外公抱,樓永申激動地直顫抖,小心翼翼地抱過阿決,笑的老淚橫流。
“姐姐……你真的是姐姐嗎?”樓信扯了扯樓玉笙的衣袖,擡着臉,眼巴巴地望她。
樓玉笙微微低頭,小孩子長得快,一年多不見,阿信已經到她肩膀高了,她自覺對阿信不住,心裏酸澀的很,抱住她,“阿信,是姐姐不好,離開那麽久,以後,姐姐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阿信高興地笑,像個男子漢一樣拍拍她的背安慰她。
除了樓永申和阿信能讓樓玉笙這麽激動高興,至于大夫人,大哥樓榮以及大嫂張氏就沒那麽好待遇了,樓玉笙也隻是禮貌地與他們見了禮,便邀樓永申和阿信上了她的馬車,回她置辦的宅子。
樓永申逗樂阿決一會兒,阿決累了就睡着了,樓永申絮絮叨叨地講她離開以後的事,其實也沒什麽大事,最大的事也就是聽說皇曾孫進京,樓玉笙要接樓家人來長安後,顧太守做主,讓顧惜珏把樓卉給扶正了,離開之前剛診出樓卉有孕,雖然當初陰錯陽差,也總算是個不錯的結局。
安頓好樓家人,挑了個吉日,錦繡甜品店開張了,開張那日,十分熱鬧,不少貴婦千金前來捧場,當然她們肯親自來捧場的原因除了笃定樓玉笙将來會入主椒房殿以外,也是因爲錦繡甜品店隻招待女眷,呆在那兒,沒那麽多麻煩事,也不會有人敢來找麻煩。
武帝體内的蠱蟲也被司冥給引了出來,平王也已被斬,這世上,再沒人能威脅他,而長安也沒他什麽事,他準備離開,要去找呂意了。
武帝似乎也接受了現實,明白楚宣絕不會放棄樓玉笙,他妥協了,擇了吉日,朝會上下诏,一,爲故太子衛皇後造反之案昭雪,通告全國,以皇後禮儀重新安葬衛皇後,二,禅位給楚宣,自己退居甘泉宮,再不過問國事。
武帝的決定,與楚宣來說也有些突然,不過,老頭子能這麽明事理,他還是很欣慰的,隻是新帝登基,也要擇良辰吉日,舉行登基大典,祭祀天地,谒宗廟等等一系列章程,所以雖然現在由楚宣總領國事,登基還要過些日子。
不過,楚宣現在總領朝政,還未任命新丞相,繁忙的很,爲免來回奔波,一直住在宮内,卻并沒有接樓玉笙進宮,甚至讓她和阿決先回樓家住着,仿佛,是在爲迎娶她做準備,然而即使這樣,樓玉笙也許久未見他了,總覺得怪怪的,但她要操心的事也多也就沒太放在心上,直到那日,洛氏以縣主身份和親匈奴,臨行前楚宣爲她踐行,可席間,或許楚宣多喝了兩杯,竟是留戀洛氏美貌,将她強行留于宮中,但和親之事耽誤不得,總得要找個人頂替,而楚宣,竟然提議讓樓玉笙代替洛氏和親,反正,樓玉笙也是美貌非凡,此事,自然群臣反對,且不論一向與樓玉笙恩愛的楚宣爲何會有此舉,就憑樓玉笙是皇玄孫的親生母親,哪怕身份未得宗室認可,也不得另嫁他人啊,何況還是嫁到匈奴去,萬萬不可啊……由此,楚宣隻得作罷,另從萬千宮女中選了一美貌女子出嫁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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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會在今天把結局放出來滴,另外,番外的話暫時不寫了,以後有機會,搞個番外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