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真的隻是一個普通的商賈庶女,或許武帝還會同意她嫁給楚宣呢,畢竟,老頭子是個不在乎出身的人,這一點,在這個時代,還是挺難得的。
楚宣沉默,這倒挺符合老頭子的行事作風,但如果真是這個原因,當初他又怎麽會把霍安君塞到自己身邊來。
樓玉笙一哧,“還能爲什麽,因爲他知道你不會喜歡霍安君,哪怕真給她做了皇後,她也掀不起什麽風浪,幫不了霍家。”
頓了頓,她若有所思道,“這樣看來,陛下還挺看得起我的嘛。”
楚宣:……
雖然現在種種迹象表明樓玉笙很有可能就是大将軍之後,可這事實在太匪夷所思了,楚宣根本不敢相信,何況這些迹象也并非真正的證據,除非,除非找到那塊玉璧,讓樓永申辨認。
樓玉笙說,“我覺得,那玉璧很有可能在陛下手裏,不然他如何确定我的身份?”
楚宣長長吐了口氣,“這事,回去之後我會派人去查……”
“不行!”樓玉笙立刻說,“陛下的意思,是不會讓我的身世曝光,如果你去查,沒準就驚動他,到時還不知道他會做什麽,不如就忘了這個,就當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這對你不公平。”
樓玉笙淡淡一笑,“我阿娘的遺願是希望我認祖歸宗,可衛氏已不存在,我去哪裏認祖?誰又來認我?我去長安去拜祭就夠了,反正隻要我是,他們就會認我,也不在乎那些個形式。”
“如果……你不是……?”
樓玉笙看着他,淺淺一笑,“你在意嗎?”
楚宣一怔,繼而也笑了,是啊,反正老頭子不會承認,他也不在乎這個,是不是的,其實真沒那麽重要。
至于武帝那兒,大不了給他帶點珍貴藥材他也該知足了,活了這把年紀,該擁有的統統都有了,餘生也了無遺憾,遺憾的他永遠也彌補不了。
隻是最後,楚宣仍然不同意撤兵,隻因他認定了是師尊動了手腳才讓樓玉笙變成現在這樣,除非治好她。
于是樓玉笙也隻好去見師尊,也沒别的意思,就希望師尊能解釋清楚,她真不是算計自己,那真的隻是一個意外。
如果師尊不是個傲氣性子,如果師尊也很忌憚圍攻白山的十條戰船,那她應該會很願意“說清楚”來平息一場即将發生的鬥争,可偏偏,師尊根本沒放在眼裏,更不屑去說清楚,她還要楚宣跟她服軟呢,對此,樓玉笙真的挺頭疼的,一個比一個頑固,一個比一個小孩心性,哎……
樓玉笙苦惱的不行,又沒的找人商量,最後也不知怎麽的腦子一熱,就想去她出事的地方再看個究竟,隻要能證明那不是師尊的算計就好了,隻是有了上次的經驗,她可不敢随随便便就再從洞裏鑽出去,免得出師未捷身先死。
等師尊離開明淨堂後,樓玉笙趴在冰面上費力地觀察着水下的走勢,看她究竟如何從那個小洞鑽到關押那人的山洞裏的。
雖然有些費力,到底還是看清了,雖然路程有些曲折,她覺得她應該還是能找到的,讓她意外的是,她看到了師尊口中被關押在那裏的那人,雖是白發蒼蒼,卻像是常年都在打理,梳的紋絲不亂,忽然那人擡起頭來,樓玉笙看到他清俊的面容更是驚呆了,他滿頭白發應該比師尊年紀還大,卻是一絲皺紋也無,這白山養生之道果然神奇,難怪武帝隻隐約聽了一點傳聞就迫不及待地要占爲己有。
就在她感歎的時候,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看到那人的眼光轉了過來,明明隔的很遠,她卻覺得那人好似就站在自己面前,正用着溫潤柔和的目光看着自己。
樓玉笙心裏驚的砰砰直跳,直安慰自己你看錯了看錯了,他怎麽可能知道你在看他,怎麽可能也在看你,錯覺,錯覺!
她還沒自我安慰結束呢,耳畔,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小娃娃,過來……
樓玉笙隻覺自己一瞬間像是被炸飛了,魂飛魄散的,要不要這麽驚悚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
可更要命的是,哪怕心裏一千個不願意一萬個害怕,又好像有一隻手從厚厚的冰層下伸出來,不容她拒絕地将她拖下水,将她從那個嬰孩都鑽不過去的洞口撈過去,也不知道究竟穿梭過多少洞穴,“那隻手”終于把她放下。
樓玉笙站在那兒,一直發抖,根本就不敢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怕的都快哭了。
尼瑪!
見識過阿緣和師尊的各種逆天也就夠了,爲什麽還要讓她親身感受一下穿牆越洞啊,她不要啊!
她隻想做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不想見識那麽多詭異驚悚啊!
嗚嗚……
她可不可以裝暈倒啊!
她可不可以裝死啊!
“小娃娃,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那個聲音又在耳畔響起,緩慢柔和,一點也不像老怪物特有的陰險暴戾。
話是這樣說,可樓玉笙還是怕的直哆嗦,你說你不害我我就信你啊,那之前究竟是誰讓我做噩夢的啊,說不定現在她就在自己的噩夢裏啊,嗚嗚,我要回家……
“小娃娃,你告訴我你和阿音什麽關系,我就放你走。”那人緩緩道。
阿音你妹啊!鬼知道阿音是誰!
樓玉笙忽然一愣,甚至都忘了怕了,白山弟子這麽多,她認識的也就兩個,阿緣和師尊,看這老人家的年紀,顯然問的是師尊啊,師尊竟然叫這個名字?
“你說真的?”樓玉笙懦懦地問。
“君子不妄言。”那人竟然微微笑了,恍惚間,樓玉笙覺得好似看到了易帆,其澤華華,氣如谪仙。
“我不知道阿音是誰,隻是這裏的人,我隻認識師尊。”樓玉笙想了想,說道。
“師尊?”那人有一陣的恍惚,喃喃低語,“原來已經是師尊了,不過六十年光景,她竟已是師尊了……”
六六六十年?
樓玉笙瞠目結舌,好吧,他們這一把年紀的,六十年,也挺正常。
那人很快恢複如初,看着樓玉笙道,“小娃娃不是這裏的弟子?”
樓玉笙搖搖頭,“我是來求救治病的。”
“你?”
明顯懷疑的語氣,樓玉笙讪笑,“不是我,是我……呃,夫君。”
那人卻是歎道,“有情有義,生死相随,卻非白山弟子所爲。”
“……”你現在還被白山人關着呢還口出妄言,真不怕師尊一腳踩滅你麽。
“小娃娃,你還沒告訴我,你和阿音什麽關系。”
樓玉笙倒是覺得,沒什麽不可說,就怕他借此威脅師尊,不過,反正也威脅不到,于是她爽快地說了,“師尊是我外曾祖母,是我外婆的母親,不過我和師尊沒有感情也沒相認,你别指望抓了我來威脅師尊的,師尊不會理會的。”
那人卻是神色大震,再不複之前的平淡柔和,溫潤的眼睛像是被蒙了一層薄紗,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隻覺得有一股淡淡的哀傷彌漫。
樓玉笙有些奇怪他的反應,忽然想,難道他年輕時也是師尊的追求者?所以知道師尊有後了很難過很痛苦很悲傷,那那那他會不會遷怒無辜的自己啊?
樓玉笙陷入了自己的yy,又是一陣懼怕,忽然聽那人幽幽涼涼道,“你竟然是那個小女娃的外孫女,都長這麽大了,還有了孩子……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西河有生之年還能看到自己的曾孫女……上天待我不薄,待我不薄啊……”
轟隆隆……轟隆隆……
樓玉笙隻覺一道道天雷劈在自己頭頂,她是聽錯了吧?她一定是聽錯了吧!
這個,這個被白山關押了六十年的老人家竟然是自己的外曾祖父?竟然是師尊的丈夫?
怎麽可能?
師尊怎麽可能嫁給他呢?
雖然,雖然他容貌清俊氣質出塵,可,可……
總之就是不可思議難以置信匪夷所思鬼話連篇啊!
樓玉笙還沒從雷劈中逃出來,西河朝她招手,一動,鐵鏈嘩啦啦地響,“孩子,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樓玉笙根本不敢動,莫名地害怕着,卻又不受控制地朝他走過去,慢慢在他面前蹲下,讓他看個夠。
西河微微笑着,笑容很暖很溫柔,“都長這麽大了,當年沒能好好看看你外婆,現在能好好看看你,足夠了。”
他溫和的笑容,仿佛又破雲散霧的魔力,掃去她心頭害怕的陰霾,她竟也大着膽子問,“你真的是我外曾祖父?那你怎麽會被師尊關在這兒?”
西河淡淡一笑,“好孩子,我騙你作甚?我其實是你曾祖母的師兄,是這白山的掌刑者,我們成親也是順其自然,隻是後來爲抓一個背叛師門的弟子我離山一趟,見識了人間種種,心境有了變化,便覺白山上許多規矩沒有人情不合情理,便和你曾祖母起了争執……其實也隻是道不同不相爲謀罷了……”
他微微沉默了會兒,又慢慢道來,“有一次吵的有些厲害,打了起來,我失手将阿音打成重傷,師父下令将我關了起來,這一關,就是六十年了。”
樓玉笙再次傻掉,眼前的老人家竟然也是白山弟子?還是師尊的師兄?
天啊噜!
簡直沒辦法相信啊!
西河輕輕一歎,“方才你說你雖是阿音的曾孫女,卻沒有感情,她并不在意你,哎,這麽多年了,她還是這樣,不過,也隻有她這樣冷情冷性的人,才能執掌白山一派,不讓她沒落,不讓她爲惡。”
“前輩?……”
西河淡淡一笑,“不要怨你曾祖母,她無論做什麽,哪怕你覺得她無情,她也是爲大局考慮,這樣的人,其實最苦,若有機會,好好孝敬她。”
這句話,讓樓玉笙莫名覺得心酸,心裏堵得難受,也不知究竟爲了什麽,明明剛才還震驚的無法消化,幾乎就這麽一眨眼,她已經相信了他說的一切。
“好孩子,走吧,再也不要來了。”
嗳?
這這這話題怎麽轉的啊,她才剛進入那種認親的氛圍,就要别離了?
她剛一張嘴,卻見西河已經閉上眼睛,老僧入定般,任她怎麽喊他搖他都沒用,像是封閉了所有感官知覺,除非他自己願意,任是天打雷劈也叫不醒他。
樓玉笙郁悶的直想哭,前輩啊,你就算要沉睡,好歹先治好我的毛病啊!我現在都不敢看我兒子啊啊啊!
她幽幽地長歎,跪到西河面前,恭恭敬敬地把她外公外婆阿娘父親阿宣阿決以及她自己的頭一起磕了,磕的額頭都有些紅腫了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然後,她發現一個更讓人憂傷的問題,之前她是被“一隻手”給抓過來穿牆越洞的,現在靠她自己,怎麽回去啊!
西河前輩啊!外曾祖父啊!别這麽坑您曾外孫女兒啊!您的玄孫還等着我喂奶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痛苦哀嚎被剛睡醒的神仙給聽到了,洞穴的門口忽然就開了,站在門口的師尊,猶如大神降臨,喜的樓玉笙涕淚零落,忙不疊地跑過去。
師尊站在洞口,眼神涼薄地看着西河,關上了洞門,轟隆隆的響聲中,那靜世安然的天人漸漸沒了身影,她唇角微微蠕動,像是在說什麽,又讓人聽不清,直到很久以後,一個偶然,樓玉笙才忽然明白師尊當時說了什麽。
她說:師兄,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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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玉笙把這事告訴給了楚宣,終于說服了楚宣下令撤退,而他們一家三口,也該告辭了。
師尊似乎有什麽要事在忙,并沒有見她,她帶着阿決在明淨堂朝着台階之上磕了幾個頭,然後離開。
來的時候是阿緣接引他們,走的時候,還是阿緣送他們,樓玉笙問她,什麽時候她會去看他們,阿緣說,她是白山掌刑者,隻負責抓捕背叛師門之人,輕易不離開。
也就是說,今生,他們大概都不會再見面了。
樓玉笙很是難過,臨行前跟她擁抱算作告别,拜托她帶話給她一直沒能見到的易帆,請他珍重。
一條條戰船浩浩蕩蕩地離開,師尊和阿緣站在白山之巅遠望,像是在送别,師尊說,該換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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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别,總是那麽的傷感,爲毛師尊那句師兄,走好,讓我這麽心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