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大喊一聲,所有跪在地上的人皆是一抖,不僅身抖,心抖得更厲害,以爲他會像一頭暴怒的猛獸般一發不可收拾,誰料他卻硬是壓下了自己的脾氣,降低了音量,耐着性子說,
“七七我來找,你需要做的隻是耐心等待,不要做傷害自己的事。”
“傷害自己?如果傷害自己就能換回我的七七,我甯願把自己傷得體無完膚!”
她雙眼赤紅,指着地上的侍衛,
“你們快過來綁我,把我吊起來,聽到沒有?”
就在她說話時,她看到拓跋九霄在向她靠近,她警惕地往後退去,
“你别想再像昨晚那樣對待我,别想囚禁我,别想關住我!我知道,你是這裏的王,他們不會聽我的話……好,我不吊了,我自己出去找,我要自己出去找我的七七,她一定在某個地方等着我,她一定在等着我去救她……”
說到這,她突然定住了,一動不動地聽了一會,才道,
“你聽,她在叫我,她在叫媽咪,她說她害怕,她說她好想好想媽咪,她需要我,我要去找她,現在就去……”
看着她,拓跋九霄終是忍不住落了淚,心疼得抽搐,爲女兒,爲她。
她對眼前的一切都視而不見,越過他,越過所有人,跑下了城防,跑出了午門。
“國主,主子她……”
小英子傻眼了,主子真的瘋了嗎?
一直站在拓跋九霄身後的錢業使勁抹着眼淚,見狀忙道:
“國主,奴才這就派人跟着主子,您放心吧。”
錢業下了城防,小英子随後也跑了下去,緊追林鈴兒而去。
拓跋九霄站在城防上,看着隻要看到孩子就撲上去确認的林鈴兒,潸然淚下。
他不會再關着她,她想要做什麽就讓她去做吧,隻要能讓她心裏好受些,除了離開他。
一整天,林鈴兒滴水未盡,死士營的人一直在暗中保護她,小英子緊随其後,他也在遠遠地看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地尋找着七七,看着她越走越慢,看着她搖搖欲墜,看着她暈倒在地。
最後,他抱起精疲力盡的她,一步一步地走回王宮,親手将她放在景慈宮的床榻上。
她太累了,不過這樣也好,如果身體的累能帶走她心中的痛,那麽便讓她這樣累下去吧。
他幫她脫了鞋子,一雙美玉般的腳如今長滿了血泡,她是怎樣用這雙腳走了這一天!
命人放了洗澡水,他抱着昏睡的她泡進了熱水中,幫她洗臉,幫她緩解這一天的不适,叫禦醫來幫她治療腳傷,給她針灸、按摩,一切能在她昏睡時做的事,他都幫她做好。
他阻擋不了她的腳步,便做她最堅強的後盾。
翌日,林鈴兒剛剛起床就跌倒了,腳上的傷痛得她站不起來。
小英子心疼得直掉眼淚,卻不敢讓她看到,将她扶到桌邊坐下,她道:
“主子,吃點東西吧,昨天您一天沒吃東西了,這樣下去身子會受不了的。”
小英子的好言相勸再一次被忽略不計,林鈴兒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往門口走去,她好像脫離了現實,不知疼痛,與周圍的人沒有交流,心裏隻裝着一個人、一件事,那就是七七。
這麽多天,小鄭子一直愧疚得不敢見她,那天晚上,七七是跟他睡在一起的,他連死的心都有了。
可是聽說了林鈴兒的事,他再也躲不下去了,林鈴兒拉開門就看到他站在門口,可她卻像沒看到一樣,撞開他繼續往外走。
“主子,您吃點東西吧,不吃東西,哪有力氣繼續找七七啊?”
他的聲音帶着哭腔,以爲這個理由能打動林鈴兒,可她卻沒有停下腳步,仍然固執地走着自己的路。
不過兩天的時間,本就嬌小的身子好像整整瘦了一圈,單薄得一陣風都能把她吹倒似的。
拖着這樣一副身子,三天滴水未盡,靠着一雙長滿血泡的腳,她愣是走遍了金坦城的大街小巷,翻遍了每家每戶,終于病倒了。
站在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她,霄深深地吸了口氣,他不知道這樣的縱容到底是對是錯,可他卻知道,他終于可以抱抱她了。
躺在她身邊,将她擁入懷中,幾天的功夫,她已經瘦得皮包骨頭,好似稍稍用一點力氣她就會碎掉一般。
鈴兒,給我一點時間,也給自己一點時間好嗎?不要讓自己這麽辛苦,七七不會因爲你的辛苦而回來,南宮絕更不會因爲你的辛苦而放棄報複,你的辛苦除了會讓我心痛,最終不過是麻痹自己的手段而已。
夠了,足夠了。
西域商隊從金坦出發已經有幾天的時間了,走時雖然經曆了拓跋九霄給予的不愉快,但是拿了銀票的他們還是多少平衡了些。
幾十人的隊伍分坐在幾輛馬車上,大胡子與小胡子則各乘一匹馬,這是隊長才有的待遇。
白色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行進在往西的大路上,他們的目标很明确,幹回老本行,替商人運貨。
大胡子觀察着四周的動靜,對小胡子說:
“奇怪了,你說這一路上咱們過了多少關卡,有很多好像都是臨時加設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把氣氛搞得這麽緊張?”
小胡子說:
“估計是抓逃犯用的吧,你管它做什麽,隻要不影響咱們回去做生意就行了。”
“說起生意……”
大胡子邊說邊往四周看了看,像在找人,
“你說這都過去這麽多天了,那天晚上的那個人怎麽還不出現?咱們不會是被他騙了吧?”
“切,騙?兄弟,你沒拿到錢嗎?既然拿了錢就不叫騙,那叫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小胡子拍了拍大胡子的胸口,
“再說,他出不出現又何妨?你還怕咱們沒生意做嗎?别的不說,單憑咱們幫藍衣運了三年的貨而沒出現過任何意外,這一點,就會讓那些商家蜂擁而來。”
小胡子的眼中現出得意的神色。
大胡子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
“我真是不得不佩服這個小丫頭片子,你說她到底什麽來頭?上到國主,下到沙匪,都把她當菩薩一樣供着,這話說回來,這些年咱們都是托了她的福啊!”
“是啊,這一點我也是不得不承認。”
小胡子感歎着,
“不過今後她可不是咱們的東家了,以後雖然還是可以打着她的旗号,但咱們還是小心爲上啊!”
大胡子認證地點頭:
“我倒是希望那天晚上的人會再出現,不管咋說,他有錢,何況我看他談吐不凡,應該不是個凡人,跟着他,說不定咱們還能賺大錢。”
小胡子看着他,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
“隻是不知道那人現在在哪,還會不會再出現啊!”
話音落下,隊伍裏一個白布遮面的人擡起頭,精銳的眼中閃過一絲邪惡的光。
“前面是個鎮子,今晚咱們就在這裏歇息吧。”
大胡子指着前方的小鎮說。
進入鎮子,這支白色的隊伍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因爲異域的打扮,還因爲人數衆多。
百姓自然地給他們讓出一條路,主動退到兩邊,對他們議論紛紛。
在人群當中,兩個黑衣人的眼神看起來與衆人大爲不同,兩人一邊謹慎地審視着這些人,一邊低聲議論道:
“你說南宮絕會不會混入到商隊中?”
“這個……”
另一人思考片刻道,
“當時這支商隊雖然是國主親自放行,但是依國主的命令,已經對其中的人一一檢查過了,并沒有問題。何況南宮絕帶着孩子,一個四歲的孩子,想要藏起來也并非易事。”
“這倒是,我看他們的馬車簡陋,就算有孩子也沒辦法藏。”
“走吧,不要在這些人身上浪費時間了,找孩子要緊。”
兩人嘀咕着往遠處走去,沒有人注意到隊伍當中那雙邪惡的眼睛,此刻正得意地笑着。
就像大胡子與小胡子說的,南宮絕并非泛泛之輩,他聰明、狡詐,爲了達到西去的目的,他先是遊說商隊出走,自己則在暗中觀察,待商隊經過重重關卡,離金坦越來越遠後,他才混入隊伍,一路同行至此。
商隊的打扮特别有利于他隐藏身份,一件能遮住臉的披風再好不過。
至于七七……他暗自冷笑,如果把七七帶在身邊,他自然走不了多遠就會被發現,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分開走,就像現在。
他坐在馬車上微擡目光,望向隊伍後面的一輛馬車,那是一輛由一位老者和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所趕的馬車,破舊的車簾裏是一位抱着患有天花病兒的母親,隻是……那個孩子在幾天前就已經死了,可惜因爲他得了天花,所以沒有人敢靠近,也就不會有人發現他隻是個擺設。
那老者很聽話地依照他的吩咐,每天用烈酒和鳳仙花浸泡孩子的屍體,所以即使在這樣溫暖的春天,孩子的屍體依舊不會腐爛。
七七……想到她,就會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林鈴兒。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她不僅長得像母親,就連個性也是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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