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的登基慶典,乃是舉國同慶的日子。
自從拓跋九霄坐上王位以來,國家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官盡其職、民盡其力、物盡其用,雖然達不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程度,但三來年天盛一直風調雨順、無災無難,社會一派祥和的景象,可謂從大邱建國以來最大的太平盛世,百姓以身爲天盛的人而感到驕傲,以拓跋九霄爲自豪!
而對拓跋九霄而言,這一天自然是特殊的,隻是這特殊的意義,頗有不同。
從早上開始,錢業就發現他有些異常,上朝的時候總是走神,對于大臣們的啓奏總是慢半拍才回應,待大臣們下了朝,他便不停地要茶喝,一杯接一杯,批閱奏折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不時地做個深呼吸,有時甚至會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
錢業就納了悶,一個登基慶典而已,曆經無數生死關頭的國主,難道還會忌憚幾個時辰的慶典嗎?爲什麽他看起來好像很激動,甚至有點小緊張?
這一切,都在今晚有了答案。
戌時剛到,慶典準時開始。
正陽殿前若大的廣場上燈火輝煌,台階中央白玉五爪飛龍顯得尤爲壯觀,彰顯着至高無尚的王權。
廣場周圍的九根白玉通天柱,平日裏向來給人以強大的壓迫感,上面雕刻的龍之九子守衛着王權,仿佛時刻會對觊觎王權的人發起攻擊,而今日,這九子看起來似乎變得不同。
它們披紅挂彩,每一根柱子上面都挂了一長串大紅燈籠,無數條彩色絲帶從一根連結到另一根,在這九根龍柱上結成一張細密的彩色大,就像彩虹鋪滿了夜空。
廣場中央搭建着50尺見方的舞台,紅毯鋪就,上面灑滿了紅色的玫瑰花瓣,與紅毯融爲一體,左右舞樂班的師傅早已各就各位,排場大的堪比天上宮樂。
拓跋九霄一身銀色龍袍,腳踏銀靴,銀發上冠以萬人之上的象征九旒冕,從正陽殿大步邁出,沉穩地走上了禮台。
台下數以千計的臣仆高呼着“萬歲、萬歲、萬萬歲”,他長臂一揮,威武雄霸的姿态稱殺天地萬物。
白天,去王族陵園祭拜了先父拓跋沖,去太廟祭拜了天地,去長街當面慰問了百姓,晚上,自然隻剩下慶祝晚宴,這一天的登基慶典便算大功告成。
國主落坐後,衆臣紛紛落座,他率先舉杯,與大家同飲三杯,放下酒杯後,錢業赫然發現國主的額頭竟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正感到奇怪之時,拓跋九霄又略顯不耐地扯了扯九旒冕的系帶,目光如炬地掃視着台下,好像在尋找着什麽。
發現國主的異常,他忙上前悄聲問道:
“國主,是不是身子不适?”
他擰着眉頭,微微側目責怪道:
“歌舞怎麽還不開始?”
錢業一怔,趕情國主是等得不耐煩了?
不過國主今兒這興緻可是叫人喜出望外,向來沒有任何娛樂愛好的國主,今天這是怎麽了?
“奏樂!起舞!”
錢業抱着領會精神,很敬業地宣道。
爲了今天的慶典,舞樂班早在半年前就已開始排練,這是每年天盛最大的活動,每個人都希望在這天表現突出,得到國主的青睐,可惜在前兩年,國主除了喝酒,幾乎沒有往台上看過一眼。
今天的他,卻似乎對舞樂格外上心,從開場舞開始,他便目不轉睛地盯着台上,那些舞者見國主如此“重視”,一個個賣了命地演出,聽說國主已經開了竅,最近來了位公主日日陪伴在側,難道國主已經不知餍足了?
錢業見國主這般,頃刻間頓悟,看來連日來的背影相處,已經讓國主對這位高昌國的公主另眼相看,早前國主問過他,公主閑來無事的時候都在做什麽,他當時對國主的異常關心感到意外,卻也實話實說,公主在爲慶典排練舞蹈想要讨國主歡心,國主聽後唇角竟露出不易察覺的笑,明明歡喜得要命卻拼命忍着,這樣的國主連他看了都覺得可愛至極,所以國主如今這般着急難道是爲了公主登台的那一刻?
如是想着,錢業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雙手握緊放在身前,還真有點替公主緊張呢。
後台的林鈴兒,早已換好了舞衣,這舞衣不是别的,而是她在高昌國時爲公主設計制作的嫁衣。
大紅的顔色,非常符合今日這喜慶的氣氛,束緊的腰身、蓬起的裙擺,很好地修飾了她的身材,尤其身上點綴着的鑽石,讓其他舞者無不相形見绌。
隻是大家不懂,她爲何在這樣重要的時刻仍然戴着面紗,火紅的面紗下是一張大家早已熟識的臉,還有必要遮遮掩掩的嗎?
有些人羨慕地圍着她問這問那,有些人則嫉妒地斜眼瞧她,三三兩兩地在一起竊竊私語,更有幾個與她同台的舞者,不知在議論着什麽。
林鈴兒雖然爲這一刻激動了很久,努力了很久,可這絕不代表她會爲這一刻蒙蔽了雙眼,看不到那些背地裏算計她的人。
終于到了上台的一刻,樂師奏響了她安排的曲目,前奏起,舞者們紛紛上台賣力的演出,沒有人想錯過這個表現的機會,尤其在看到高台上的國主居然站起來時,每個人都受寵若驚,恨不得即刻脫掉舞衣,就此上去将國主撲倒。
衆人看到這樣的國主,無不訝異萬分,交頭接耳聲四起,沒有人知道國主爲何會這般模樣,殊不知,他凝聚的視線、灼熱的目光,隻爲等待那一人的出現。
連日來的忍耐、猜測、猶疑,都在這一刻化解,他何其慶幸,她,真的是他的鈴兒!
這首曲子,是印在他心上的永恒,是刻在他腦中的唯一,除了她,沒有人懂!
當二胡奏響那婉轉的曲調,古筝撥出那扣人心弦的音符,她唱着他記憶中的旋律緩緩走上了舞台:
“芙蓉城三月雨紛紛,四月繡花針,羽毛扇遙指千軍陣,錦緞裁幾寸……”
當年,她用這一曲在瓦倪王後的壽宴上震驚四座,如今,她又要用這一曲再次勾走他的魂,他爲一這刻等待了多久,她知道嗎?
鮮豔奪目的衣裙比那九龍柱上的燈火更加耀眼,她旋轉着、舞動着,調皮的裙擺卷起了舞台上的玫瑰花瓣,它們随着她旋轉着、飛舞着,宛如一隻隻火紅的蝴蝶圍繞着她,突然……
兩邊的舞者趁她旋轉之際,故意跳錯舞步,将腳伸到了她的腳下。
他一驚,腳下立即移動,從觀禮台上飛身而下,雖然來不及救她,可這種下意識的反應是他無法控制的。
誰料,他還未落下,隻見舞台上的她像隻靈巧的貓兒一樣,左右跳動着,輕松避開了使絆的腳,不僅如此,她還借助手上的動作,将那兩名舞者推倒在地。
同一時間,他穩穩地落在了舞台上,唇角勾起一抹迷人的笑。
兩名被推倒在地的舞者以爲國主是爲她們而來,不禁受寵若驚,故作可憐姿态嘤嘤啜泣起來。
倒是林鈴兒,沒想到他會就此飛來,她這一曲還沒表演完呢,表現欲極強的她已經多久沒這樣登過台了,讓她過把瘾不行嗎?
此刻,他就站在距離她一丈開外的台上,這些天,她沒見他笑過,可是現在他唇邊那抹淡淡的笑卻讓她有種想哭的沖動。
親愛的,好想撲進你的懷裏痛哭一場,與你分離的四年明明苦不堪言,此刻卻變成了甜蜜的回憶,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在我的身體裏下了什麽藥,讓我甘願爲你窮盡所能,隻爲回到你身邊?
她好像跳不動了,淚水凝結在眼中,喃喃自語般地哼着歌詞,木頭人一般站在他的對面,看着他大步朝她走來,一步緊似一步,直到最後一個箭步沖過來,捧起她的臉,甚至來不及摘掉她的面紗,便捉住了她的唇。
他的溫度穿透火紅的面紗直抵她的唇瓣,熟悉的味道和着他灼熱的氣息撲打着面頰,閉上眼,淚水滑落,溢出的卻是幸福。
時間在這一刻定格,所有人的動作都停在了半空中,每個人呈僵屍狀,震驚的目光全部聚集在兩人身上。
大家明明看到發生了什麽,卻又不知道正在發生着什麽。
樂聲、語聲悄然落下,若大的王宮裏,突然變得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而在他們的耳朵裏,卻清楚地聽到了彼此的心跳,那是隻屬于彼此的愛的樂章。
她緩緩睜開眼睛,入目的,是他心痛的目光和淚水。
而面紗下的她,卻頑皮地綻開了笑靥,笑着流淚,這是她幾天以來最習慣的表情,這感覺,好酸爽!
不過這才發現,他的表情竟與她如出一轍,親愛哒,原來你也在偷偷練習!
他擡手摘掉了她的面紗,看到的,赫然是與之前的阿依木完全不同的臉,這才是他日思夜想的臉孔,是他甘願用生命去守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