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時分,天氣格外晴好,晨風中混着些寒冷的味道,徐徐拂過臉頰,帶着絲刺痛,就像被她傷害的心,雖痛,卻是一種享受。
斯南王宮,阿莫禮站在寝宮的門外,閉上眼睛享受着這般美好,時隔三年,她,應該有消息了吧?
隻是在三年後再次想她,心情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同,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不想承認,卻又無法逃避。
這時,一陣翅膀拍打的聲音震蕩着耳鼓,他的唇角一彎,緩緩擡起手臂。
一隻雪白的信鴿撲打着翅膀落在了他的手上,果然,有消息了。
他掀起眼簾,從信鴿的爪上拿下紙條,看過之後,本以爲唇角的笑容會擴大,誰知,卻是不知不覺地斂起。
朱固力說,三年了,拓跋九霄沒有找到林鈴兒,而且林鈴兒也沒有回去的意思,約定之期已到,他可以兌現當初的誓言了。
紙條被他揉進了掌心,爲什麽三年之後在收到這樣的消息時,他的内心竟然沒有想像中的悸動?
不僅如此,腦海中浮現的,都是另外一個人,那個陪伴了他三年的人。
或許,他應該告訴她,阿興被他關押起來了,早就沒有人敢威脅她,她已經完全自由了。
更或許,他可以直接告訴她,她可以回來了。
或者,他應該把這個消息告訴拓跋九霄,這樣,她會不會得到幸福?
不,他爲什麽要幫他人做嫁衣?扪心自問,他沒有那麽大方。
一連串的想法在他的腦中起起伏伏,最後卻都沒有定論。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繡着鈴铛的手帕,将紙條小心翼翼地放在上面,一下一下地包好,重新放入了懷中。
或者,他還需要再考慮一下……
閉上眼睛,他的唇角又緩緩勾起,再過些日子,不知他又會收到什麽樣的消息?
同一個冬季,這一日,高昌帝國舉國歡慶,百姓們早早就擠滿了街道的兩邊,盛裝打扮,如同出席盛大的節日,豈不知,這一切隻因爲他們最偉大的公主要出嫁,爲了全國百姓的平安而作出犧牲,遠嫁中原第一大國。
在百姓們的翹首企盼下,公主千呼萬喚始出來,她端坐在駱駝背上,由衆人簇擁着,從王宮的大門緩緩地走出來。
城門上,國王堅定地看着她,面無表情,王後則淚流滿面。
阿依木在距離城門不遠處勒住了缰繩,回頭最後看了一眼生她養她的父母,淚水跳出眼眶,浸濕了她的面紗,這一别,便是永遠。
下定決心,她絕然轉身,快速離去,身上白色的鬥篷劃破空氣,留下一道道痕迹,鬥篷下露出華麗的衣角,那是林鈴兒爲她做的嫁衣。
護送公主遠嫁的隊伍有三百人,由阿依木的親哥哥、王子奎尼率領,親自護送,因爲這涉及到整個高昌帝國的未來,國王不敢怠慢。
奎尼個性溫暖,功夫極好,因爲是他親自護送,阿依木對于藍衣的計劃又多了幾分把握。
隊伍裏人人身披白色鬥篷,白紗遮面,隻露出兩隻眼睛,這是在沙漠裏行走的最基本裝束,爲了抵禦炎炎的烈日。
然而,就在和親隊伍出發的前三天,“鈴曦坊”的大門緊閉,外面挂上了一塊牌子,上面寫着“店主外出,暫停營業”,大多數人都說店主藍衣這一次親自回中原去進貨了,等她回來,一定又會跟王宮做成一筆大買賣。
卻沒有人知道,她真的還會回來麽?
七日後,沙漠中出現了一個幾十人的商隊,與以往的每一次不同,這支商隊脫離了絲綢之路上有組織的商隊組合,獨自行動,有向導帶路,領隊名叫藍衣,她告訴向導,一定要專門往沙匪極易出沒的地方走,向導十分震驚,認爲她是個瘋子,問她爲什麽,她卻很淡定地說,她要跟沙匪做一筆大買賣。
向導怕死,不肯帶路,卻受到了穆耳的威脅,說如果不按領隊說的做,就讓他有命來沒命回。
無奈之下,向導隻能服從指揮,專門往沙匪經常出沒的地帶領路,尤其是沙鷹極易出沒的地帶。
正午,太陽烈火一般在頭頂燃燒着,林鈴兒讓商隊停下來歇息,而她則用眼睛搜索着這裏最高的地勢,最後目光鎖定在一座較高的沙丘上,喝了口水後,她扔下水袋,朝那座沙丘走去。
“喂,你幹什麽,回來,快回來!”
向導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見林鈴兒這危險的舉動忙招呼着她,
“不要去高的地方,容易被沙匪看見,被看見就完了……危險,危險啊!”
無論他怎麽叫喊,林鈴兒都像沒聽到一樣,自顧自地往前走,向導氣得向身邊的人求助,穆耳等人也是充耳不聞,一副放任自流的樣子,氣得向導大罵“一群瘋子”,不住地拍大腿。
爬上沙丘時,林鈴兒已是大汗淋漓,她站在高處,長籲出一口氣,突然從懷中抽出一塊大紅綢,攥在手裏拼命地向四面八方揮舞起來,那勁頭就像在廣場上扭秧歌的大媽,恨不得飛起來、更引人注目些才好。
揮着揮着,她一時興起,竟真的扭起了大秧歌,一身白,拿着大紅綢,不停地扭動,這畫面就像一個面袋子活了,真是頗具喜感。
商隊裏的人都驚呆了,恐怕除了穆耳等人,誰也不明白她爲何會如此瘋狂。
他們怎能想像得到她此刻的心情?
就要親手促成一樁美事了,她怎麽能不瘋狂?
七七和蟬兒分别坐在小鄭子和穆耳的懷裏,四隻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林鈴兒看,那懵懂的樣子實在是惹人疼愛
七七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娘親變成這樣,大眼睛眨巴眨巴,問道:
“爸比,媽咪這是腫麽了,被駱駝親了麽?”
小鄭子好奇地捏捏七七胖嘟嘟的臉蛋兒:
“寶貝兒,你在說什麽呢,什麽被駱駝親了?”
七七一本正經地說:
“媽咪說過,不能跟駱駝玩親親,駱駝嘴裏有細菌,親了之後會得mers,你知道mers是什麽嗎?”
“磨、磨絲?”
小鄭子擰着眉頭。
七七搖頭:
“不是磨絲,是mers!”
粉嘟嘟的小嘴發音極其标準,認真地糾正他,
“mers就是一種會讓人發瘋的病!”
說罷,她湊近了小鄭子的耳朵,用肉乎乎的小手捂住,神神秘秘地說,
“喏,就像媽咪這樣。”
拿下了小手,她又看向她那親愛的媽咪,努了努小嘴,看了看,又重重地歎息一聲,連連搖頭,
“唉……瘋得這麽厲害,她一定親了不隻一下。”
小鄭子聽着她的講述,最後直撓頭:
“磨、磨絲?磨絲……”
他還是沒有弄懂這個詞的意思,隻能順着七七的思路繼續去看林鈴兒,盡管知道她開心的原因,但是這副樣子看起來,還真是……讓人無語。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什麽樣的節奏是最呀最搖擺,什麽樣的歌聲才是最開懷……”
高高的沙丘上,林鈴兒邊唱邊跳,不亦樂乎,也許這是她能快樂的短暫時光,就讓她放空自己,盡情地釋放一次吧,三天之後,她的未來會怎樣,沒有人知道。
唱夠了,跳累了,她一屁股坐在了沙丘上,将大紅綢子蒙在了頭頂,大汗淋漓,氣喘籲籲。
雖然她不知道蒼鷹在那麽遠的地方怎麽就能看到她的大紅綢子,但她就是相信他的話,過不了多久,他一定會帶人來找她。
紅綢下,她閉起了眼睛,此刻,就讓她享受這片刻的甯靜吧,享受這樣的日光,沙漠裏靜靜拂過的微風,以及她劇烈跳動的心。
向導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一會勸勸這個,一會勸勸那個,想讓商隊快點起程,生怕沙匪會尋着林鈴兒的歌聲跑來。
“快走吧,都在這歇了快一個時辰了,再不走,等着被沙匪吃掉嗎?”
向導的臉上因爲常年累月的日光暴曬,皮膚又幹又紅,皺紋也多,此刻皺紋裏沁滿了汗水,焦急地神情讓他看起來越發地狼狽。
他見主要的幾個領隊都不動,便開始鼓動商隊裏的其他人,其他人跟他想的差不多,紛紛站起來跟着起哄要走,就在這時,隻聽一陣轟鳴聲由遠及近地傳來,衆人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隻見遠處一群人騎着高大的駱駝黑壓壓地一片朝他們這裏極速狂奔,那樣粗犷的打扮、豪放的笑聲,不是沙匪還能是誰?
“快跑啊,沙匪來啦!”
向導帶頭呼号一聲,扔下所有人,自顧自地往林鈴兒所在的沙丘後面跑去。
“死老頭,你這個烏鴉嘴!”
隊伍裏有人咒罵了一聲,扔下貨物跟着跑去,衆人隻管逃命,卻沒有注意到,除了他們,主要的幾個領隊誰都沒有動,哄孩子的哄孩子,打盹兒的打盹兒,依然故我,好似根本不知道沙匪是個神馬東西。
沙漠裏本就徒步難行,衆人還未跑到沙丘後面時,沙匪已經呈包圍之勢将商隊圍了起來,一聲聲驚叫哭号此起彼伏,這時,隻見沙丘上的林鈴兒站了起來,緩緩扯掉了頭上的紅綢子,平靜的臉上漸漸綻開了一個舒心的笑容,就像沙漠裏難得一見的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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