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興見他不對,忙上前扶住他,爲了安全着想,阿莫禮在外面始終沒有暴露他的身份。
他沒有拒絕,身體靠在馬車上,漸漸地滑坐了下去。
“公子,您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去叫郎中。”
阿興說着就要走,卻被阿莫禮拽住,搖了搖頭。
阿興緊握的拳一直沒有松開,此時見阿莫禮如此痛苦,他恨得一拳砸向了地面,平整的土地瞬間被砸出一個拳頭大的深坑。
“公子,您就讓那個女人死好了,她那麽貪生怕死,我就不信她真的敢死!”
阿興對林鈴兒簡直恨之入骨,凡是讓阿莫禮難受的人,他從來沒讓他們好過,隻有這個女人,他偏偏動不得,
“奴才真不明白,就算她願意留下,您留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女人在身邊,到底能得到什麽?您的真心被她踩在腳底下,您所做的一切在她眼裏都是龌龊的,您爲什麽還要爲她降低身份?我真恨不得……”一刀宰了她!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因爲他不想再看着阿莫禮發瘋發狂。
對他的話,阿莫禮充耳不聞,他緩緩地合上了眼簾,優美的臉部線條變得僵硬起來:
“你去歇着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
“公子?”
“去吧!”
他擺擺手。
阿興知道多說無益,如果他肯聽,就不會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
起身,他恨恨地看了一眼馬車,充滿野性的眸子裏黑雲密布,終是走開了。
風越刮越烈,裹挾着沙粒朝阿莫禮的臉上砸來,他卻始終閉着眼睛,對這一切無動于衷。
緩緩地,他勾起了唇角,一抹幸福的笑溢出,仿佛身處極樂,無慮無憂。
腦海中全是她的笑臉,與她經曆的每一樁值得開心的事都一一回現,那便是他幸福的源泉,如同她不在身邊時一樣,想她,便是最幸福的事。
狂風愈演愈烈,驟雨随之突降,冰冷的雨無情地打在身上,他卻依然笑着,享受着回憶裏的幸福時光。
爲什麽她當初易容代嫁的人不是他?爲什麽不讓他早一步遇到她?爲什麽他要如此縱容她?如果當初在哲北王宮他便扣住她,不讓她離開,現在他們的命運是否會有所不同?如果當初他沒有救下拓跋九霄,任他自生自滅,便不會發生現在的一切,丹珍不會被禁佛堂,他們也不會落得如此不可挽回!
那笑中隐隐地摻雜了一些苦澀的味道,原來他也會“想入非非”,喜歡“如果”,如果,如果……
這一夜,是他允許自己最後的放方縱,過了今晚,一切都會不同。
暴雨好像是挑着人的心情才下,或是爲了幫助男人掩藏那不輕彈的淚水,就這樣下了一夜。
翌日一早,香雪推開車門,牛毛細雨撲面而來,她下意識地往後瑟縮着身子,視線卻觸及了一個身影,驚得她一抖:
“公子?”
車門邊,阿莫禮保持着昨夜的姿勢,就這樣坐了一整晚。
香雪馬上跳下車子,蹲在他面前察看起來,小心翼翼地喚着:
“公子,醒醒,醒醒啊?”
他的臉色蒼白,雙唇發紫,她喚了兩聲,他都沒有反應,她害怕了,遲疑着撫上他的額頭,滾燙的溫度刺得她手一縮,
“來人啊,來人啊……”
她大叫起來,阿興聞聲率先趕來,正要扶起阿莫禮,他卻睜開了眼睛。
眼皮努力地開合了兩下,他在尋找着焦距,眼前的人變得模糊,天地也在不停地搖晃,這感覺就像小醉微醺,很好。
他笑了笑,自己硬是撐着馬車站了起來。
“公子,您沒事吧?”
香雪欲伸手扶他,說話時已經帶了哭腔,
“您的臉色這麽不好,奴婢去幫您叫郎中……”
她欲走,卻被阿莫禮扯住了手腕。
從未有過這樣的親密接觸,阿莫禮此舉吓了她一跳,她畏懼地看着他,就要往回縮:
“公子……”
阿莫禮卻笑着,那麽輕松自然,仿佛卸下了所有,不由分說地拉着她往自己的馬車走去,還輕飄飄地丢下一句話給阿興:
“讓朱固力過來見我。”
阿興愣了愣,也搞不清楚狀況,半天才緩緩地吐出一個字:
“是。”
眼看着阿莫禮的步伐有些搖晃,阿興撓撓頭,到底是應該先叫郎中還是先叫朱固力呢?
不知道阿莫禮叫朱固力想做什麽,但是看着他拉走香雪時的神色,阿興最後還是選擇先叫來了朱固力。
這段時間,朱固力一直與穆耳等人關在一起,見阿興來叫他,朱固力是有些興奮的,但礙于人前,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他送阿莫禮夜明珠的事,所以盡量壓抑着自己的情緒,隻是默默地下了馬車跟在阿興的後面。
馬車裏的其他人并不知道他的心機,小鄭子還不斷地喊叫,問阿興想幹嗎,想把朱固力怎麽樣,是不是想殺人滅口等等激烈的話。
這段時間,他們被關在同一輛馬車裏,整日整夜有人看守着,穆耳又在養傷,想要逃走根本不可能,上次小英子帶回來的消息,說是林鈴兒有自己的辦法,讓他們不要理會,可是聽說她一直在絕食,加上昏迷不醒的那三天,如今已經過去七八天了,不知她還能挺過來嗎?
“阿興,死阿興,你給我站住,藍衣,我們要見藍衣……”
小鄭子推着門口擋住他去路的長矛,拼命地想要跳下馬車,阿興沒有停下腳步,卻突然俯下了身子,似在整理鞋子,而朱固力則回頭看了小鄭子一眼,暗暗朝他搖頭,示意他不要再叫了。
小鄭子卻沒有理會朱固力的提醒,還在不忿地叫喊:
“死阿興,你去告訴阿莫禮,我們要見藍衣,他到底對藍衣做了什麽……啊!”
話未說完,小鄭子突然慘叫一聲,捂着肩膀朝後跌去。
這時,阿興突然回過了頭,朝着小鄭子冷笑起來:
“死太監!”
原來,是阿興撿起了一塊荔枝大小的石塊,故意打中了小鄭子的肩膀,他就是看這群人不順眼,不管是誰傷害了阿莫禮,他就要跟他們過不去。
拍掉手上的灰塵,他轉過身拉着朱固力往阿莫禮的馬車走去。
“嘿嘿,阿興大哥,你知道世子爺找小的幹什麽嗎?”
阿興大哥?
阿興斜眼瞅他,這家夥怎麽看都要比他老吧,居然叫他大哥?
“廢話真多!”
冷冷地諷刺了他一句,阿興便闊步走在前面,根本不理會陪着笑臉的朱固力。
很快,朱固力被帶到了阿莫禮的馬車前,阿興低聲道:
“公子,朱固力帶到。”
“讓他進來。”
阿莫禮略帶沙啞的聲音從馬車裏傳了出來,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是。”
阿興稍稍有些遲疑,應下後便瞪着朱固力,咬牙道,
“世子爺心情不好,你給我小心點!”
朱固力哪敢反抗,隻能頻頻點頭稱是,随後便上了馬車。
馬車的門關上了,阿興守在外面,不知道這三個人在裏面幹什麽。
他想了想,悄悄地走向了林鈴兒的馬車。
天還下着毛毛細雨,打在身上不會疼,卻會留下痕迹。
發絲上落滿了細密的水珠,看上去就像蒙了一層紗。
阿興走到馬車邊,車門是關上的,他看了看左右守衛的人,對其中一個說道:
“去弄一盆水來。”
那人随口問道:
“冷的熱的?”
阿興一戳那人的腦袋:
“笨蛋,當然是要冷的,越冷越好!”
那人應着,屁颠颠地跑去弄水了。
阿興回頭望了一眼阿莫禮的馬車,估計他一時半會不會出來,這才悄然拉開了林鈴兒的車門,跳了上去。
因爲下雨,天氣變得潮濕,卻也帶來些涼意,馬車裏稍微有些發悶,阿興進去後用衣袖使勁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可是很快全身的毛孔似乎都張開了,往外散着熱氣。
車内已經被香雪整理幹淨了,若大的馬車内,林鈴兒靠裏躺在厚厚的褥子上,另一側放着小桌與方形的坐墊,簡單卻溫馨。
阿興的目光在車内尋視一圈,最後落在了林鈴兒身上,野性十足的眸子裏漸漸迸發出寒光,好像狼群遇到了獵物,肌肉緊繃,蓄勢待發。
他沒有坐下,而是弓着身子朝她走去,在她的身邊蹲了下來。
用兩根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他的濃眉微皺,居然還沒死?
沒錯,他一直在盼着她死,當她用絕食這招來對付阿莫禮的時候,他就盼着她死,如果她死了,就不會再有人讓阿莫禮傷心難過了,他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的主人!
想起阿莫禮這些日子以來所受的委屈,他就恨得牙根發癢,下意識地,他擡起雙手就朝林鈴兒的脖頸伸去。
她的臉上已經沒了血色,如果她就這樣死了,該有多好!
如果她不能這樣死了,他可以助她一臂之力,隻要這雙手往她的頸上這麽一握,不出片刻,她便再也不能睜開眼睛。
隻要看不到她這雙媚人的眼,他的世子爺便不會再有悲傷,更不會有人敢讓他受委屈!
如果她就這樣死了,應該不會有人發現吧?畢竟她的一隻腳已經邁入了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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