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怕的不是身體上的痛楚,而是疼在心上,卻無能爲力。
他的身影又一次出現在她的馬車邊,隻是此時的她隻想閉目養神,因爲連擡個眼皮她都覺得好累。
“抱過來。”
這時,她聽到他清冷地開口。
很快,七七咿咿呀呀的聲音在馬車邊響了起來,阿莫禮抱着七七蹬上了她的馬車。
前幾天,她還沒有如今這般體力不支,每天她都會跟七七玩一會,盡管精神不佳,但能每天看到七七,也能讓她振作起來。
可是今天,她是真的不行了,整個人隻感覺輕飄飄地像是踩在雲端,軟得好像棉花糖。
阿莫禮抱着七七,始終沒有交到她的懷裏,而她也隻是睜眼看着七七,盡量扯出一抹笑,讓七七不那麽害怕,不要感覺自己的老娘好像一具僵屍一般躺在那裏,動也不動。
他一直不說話,隻是看着她,下巴上的胡茬在告訴她,他已經幾天沒刮過胡子了。
林鈴兒沒有看他一眼,伸出手握住了七七的小手,她的手又白又胖,肉嘟嘟的,好像兩個小饅頭,總是讓她愛不釋手。
“七七,媽咪愛你。”
她的聲音虛弱得像是奄奄一息的病人,即使在連自保都困難的時刻,她也要讓七七知道,她是那個一直愛她、而且最愛她的那個人。
阿莫禮的眼圈紅了,這些天他用盡了各種方法,就是不能讓她吃東西,如今面對她,他已經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如果你還愛七七,就爲了她吃一點東西……算我求你。”
他的聲音低低的,顫抖着,一個那麽帥氣潇灑的男人,生生被她折磨成這副狼狽的模樣,她真是罪過。
林鈴兒笑着:
“我愛七七,就算死了,我也會在天上一直愛她,這一點不會改變的。”
她說出這樣的話,好像是抱着必死的決心,讓聽的人不僅傷心,而且憤怒。
“香梅,把七七小姐抱走。”
阿莫禮突然說道。
香梅一直在外面守着,聽到他的命令便馬上過來把七七抱走了。
“香雪,把粥拿來。”
香梅走後,他又叫來了香雪。
香雪端着一碗粥,戰戰兢兢地站在馬車門口,看着阿莫禮,又看了看林鈴兒,好像意識到了阿莫禮要做什麽一樣。
直到這時,林鈴兒的目光才落到了阿莫禮的臉上,隻見他眼眸赤紅,像是一隻受了傷的豹子,心中的傷痛盡數流露出來,真有些慘不忍睹。
除了傷痛,還有壓抑了許久的怒火,在這一刻,他終于不再淡定了。
從香雪的手中拿過那碗粥,他“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吓得香雪渾身一抖僵在了原地。
林鈴兒也愣住了,這些天,他雖然用盡了辦法哄她吃東西,但那都是他最用心的溫柔,然而現在,他的溫柔在哪裏?從他的眼裏,她隻看到了兇殘。
他一隻手端着那碗粥,朝她移動過來,她下意識地往後退去。
沒有力氣,她便一寸一寸地挪動,害怕他靠近。
他一言未發,待靠近她時,一把鉗住了她的下巴,她的嘴巴被迫張開,随後,沒有任何預警,他将那碗溫熱的粥直接灌入了她的口中。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下一秒便開始反抗,流入口中的粥不停地被她吐出去,他幹淨的衣裳被粥弄髒了,她的被褥上沾滿了米粒。
“唔……放開我……”
她含混不清地吐着字,本來蒼白的面色此刻漲得通紅,擡起雙手不停地推打他的手臂,而他卻像一塊巨石一樣巋然不動。
“我不會讓你死的,不會,不會,不會!……”
他眸色赤紅,如兩座噴發的火山,面目猙獰,可怕得像隻怪獸。
見林鈴兒根本不打算往下咽,他幹脆捏住了她的鼻子,這是小時候大人給小孩子喂藥的常用手段,此時此刻她又體會了一把,失去了鼻子的呼吸,她隻能用嘴來汲取空氣,同時也将到了嘴裏的粥咽了下去。
這種被強迫的感覺與強盜無異,那些咽下去的粥嘗不到絲毫味道,不僅如此,因爲胃裏一直放空,這突如其來的食物猛烈地刺激着她的咽喉、食道、她的胃,她不停地咳嗽起來。
這種強迫式的吃法持續了大概不到一分鍾,也許是看她太難過了,他終于放了手。
這時,馬車裏已經狼狽不堪,米粒飛濺得到處都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們在打架,而實際上這甚至比打架還殘酷。
從喉嚨到胃,好像有一把火在燒,脫離了他的強迫,她的身子瞬間癱軟了下去,趴在馬車裏不住地咳嗽起來。
所有的血液都在這一刻湧上了頭部,她感覺頭像要炸開了,血液在這裏集聚、膨脹,逼得她滿臉通紅,在這一刻,她的血液裏注滿了痛苦,這種痛苦甚至讓她痙攣。
“咳咳……”
看到她如此這般,阿莫禮剛才的強硬瞬間消散了,他扔掉了已經空空的碗,慌亂地過來扶住她的肩膀,輕叩着她的背,想要讓她好受一些。
“鈴兒,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沒有阻止他,因爲沒有力氣阻止,她一直咳着,直到嘔吐,将剛才勉強咽下去的米粥通通還給了他。
吐到再也吐不出東西,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支撐起身體,看着他,淚水順着眼角流下:
“阿莫禮,你嫌我死得太慢,是嗎?”
他一怔,眼中的痛楚如洶湧的北江水一般澎湃,他死死地咬緊牙關,想要讓自己看起來如剛才那般強硬,可是當再也抑制不住的淚水浸濕了眼眶,當他的唇不住地顫抖,心中那道防線終于全線崩潰。
他曾說過,她的眼淚是最具有殺傷力的武器,尤其現在,透過她晶瑩的淚水,那雙清亮的眸被恨意占滿,對他的殺傷力便再沒有什麽能夠抵禦。
他敗了,敗得屍骨無存。
淚水不住地流下,他卻無言以對。
他爲什麽會這樣對她?
口口聲聲說愛她,他就是這樣愛她的嗎?
爲什麽他不能再忍忍,爲什麽?
她看着他,突然笑靥如花:
“阿莫禮,恭喜你,再過幾天,你便會永遠得到我……的屍體!”
說罷,她如春天飛舞在空中的柳絮般,輕輕盈盈地飄落在了他的懷裏。
“鈴兒!”
抱着她,他淚如泉湧,雙臂越收越緊,似要将她揉進身體裏,任誰也帶不走,
“不要這樣對我,我隻想好好愛你,爲什麽這麽難?沒有人知道我是如何熬過那些想你的日夜,更沒有人知道,想你的時候,我有多麽幸福!我隻是想把這樣的幸福變得更真實一點,爲什麽你不肯給我這個機會?”
他淚水橫流的臉緊貼着她的臉頰,連日來那根緊繃的弦終是斷了,
“我痛恨王族的争鬥,從來沒有一個人如你這般清澈透明,隻要你肯,我願意放棄一切與你歸隐田園,隻要你肯……如今,你變成這般模樣,你讓我該怎麽辦?我該拿你怎麽辦?”
他知道,她聽不到,也隻有在她聽不到的時候,他才敢吐露心聲,他不想在她面前變得脆弱,不想讓她看到他已經無助得不堪一擊。
她經常問他那個潇灑不羁的他哪去了,他也很想知道,從前那個他哪去了,可惜……再也找不回來了。
每當面對她時,他的心跳、他的緊張、他的誠惶誠恐,都被他很好地掩飾了,因爲她喜歡他的灑脫恣意,他便做她喜歡的樣子。
可是無論他怎麽做,她的眼裏、心裏,還是沒有他,不管他如何愛她、疼她,始終走不進她的心。
不,或許曾經走進過,但最後,卻是他自己關上了那扇門。
“别這樣考驗我愛你的心,好嗎?我愛你,好愛,好愛……”
他的唇在她的發絲上摩挲着,喃喃着。
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變得如此狼狽,從小到大,身爲國主最寵愛的世子,無論人前人後,他都是最耀眼閃亮的那一個,可是現在,他的心碎得四分五裂,這一刻流的淚水就要将他淹沒。
他一直抱着她,從崩潰大哭,到默默無言,再到冷漠如冰,當馬車的門再度打開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今晚沒有月亮,沒有星光,微涼的風在山野間呼嘯,蕭索,荒涼。
馬車外面,阿興與香雪一直在不遠處守着,見他出來,兩人趕緊迎了上去。
“香雪,把馬車裏面收拾幹淨。”
他恢複了往日的神色,隻是聲音有些沙啞,朦胧的夜色中,沒人看得到他眼中的凄涼、悲怆。
香雪看了看阿興,阿興朝她點點頭,她這才輕聲應道:
“是,公子。”
剛才兩人雖然站得遠些,但是寂靜的夜裏,恐怕連地下的蚯蚓都聽得到他的哭聲,他們又怎麽會聽不到?
香雪陪着他默默地流淚,阿興則暗暗握緊了拳頭,痛恨林鈴兒的無情。
這樣的阿莫禮,讓他們心疼。
香雪上了馬車,阿莫禮緩緩地将手撫上了胸口,看不到她的空間裏,他心痛得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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