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像着那樣的畫面,想像着整日帶着七七穿梭于那樣的環境當中,如果碰上搶東西的,穆耳或許可以抵擋,但是她狠得下心讓一群已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難民再雪上加霜嗎?
她知道,她狠不下這個心,一顆鳥蛋尚且能牽動她的恻隐之心,何況是身爲弱勢群體的難民?
見她的态度變得猶豫、遲疑,阿莫禮趁熱打鐵道:
“我了解你,如果你去了那邊,一定不會空着手去,或許你會拉着一車饅頭過去,但這不過是杯水車薪,那些難民不會把你當成救世主,他們隻會盯着你,甚至搶光你身上的所有。到那時,你拿什麽來照顧七七,她的安危還有保障嗎?”
她搖搖頭:
“不,我不當救世主,我也當難民還不行嗎?我可以僞裝成難民,然後……”
“然後帶着七七四處去打聽拓跋九霄的下落?”
不容她說完,阿莫禮便搶過了話頭,
“你見過哪個難民去打聽敵軍将領的下落?如果你敢那樣做,定會被視爲奸細活捉,若是有人識破你的身份,你最後的下場,不是用來當人質威脅拓跋九霄,就會被憤怒的人們處死,到時就算有一百個藍闊也保不了你,至于七七……可想而知。”
林鈴兒的信心一次次被阿莫禮打壓到谷底,她的辦法都被他一一否定,他的每句話、每個解釋都讓她不得不信服,她已經束手無策了。
坐在椅子裏,她頹然地低垂着頭,毫無生氣,眼看拓跋九霄已經近在咫尺,或者還不算太近,可是她的人已經到了這裏,卻不能繼續前行,她的心有多焦急,誰能體會得到?
阿莫禮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林鈴兒,看到她的無力,他卻笑了。
他捏着她的下巴輕輕擡起她的臉,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知道嗎,每次隻要看到你這張臉,我都會想笑,也隻有你能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還整天嘻嘻哈哈的,七七這麽愛笑,不愧是你的女兒。”
她打掉他的手,沒好氣地說:
“現在在讨論方法問題,我不能去大邱找他了,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他的笑容稍稍收斂一些,說:
“方法我不是幫你想好了嗎?經過剛才的讨論,證明我的辦法是最佳的,對嗎?”
她使勁瞪他一眼,又垂下了眸子,嘟着嘴咕哝道:
“算你狠……”
她沒有看他,但她知道,他應該在偷笑。
仔細想想,阿莫禮說的确實是對的,事先知道拓跋九霄的下落,總比她帶着孩子像隻無頭蒼蠅一般亂闖要好得多,再經過他剛才的一番論證,她不得不承認,他的思維周密,她自愧不如。
得到了她的肯定,他的聲音輕快了許多:
“那就按照我說的辦,明天我便叫人去那邊打探,但是你要有個心理準備,離找到他可能還有一段時間,畢竟如今戰事緊迫,他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停留過久,他會不斷地向大邱王宮移動,直到攻陷。”
林鈴兒點頭:
“好,我知道了,那大概要等多久?”
他站起來走了走,似乎在盤算着時間,最後按住她的肩膀,俯下身安慰道:
“這個說不準,也許最快幾天就能知道,也許要一個月或者更長。”
他盯着她的眼睛,眼中的真誠讓她動容,發自内心地道了一聲:
“阿莫禮,謝謝……”
“噓,我不想聽你這麽客氣的話,若是真的想感謝我,那就安心地在這裏等待,找到拓跋九霄之後,我會讓人捎信給他,告訴他你在這裏,問問他要怎麽辦,是把你接過去,還是繼續住在這裏。依我看來,他多半會讓你在這裏等他,畢竟這裏要比戰場上安全多了,這對你們母女都好。”
他打斷了她的感謝之詞,可是聽了他的話,她卻急了:
“不,不要捎信給他,如果讓他知道我的遭遇,他怎麽還能安心打仗?”
他笑了:
“鈴兒,你這是在自相矛盾。不想讓他知道你的遭遇,不告訴他你在這裏,那還找他做什麽?”
“我……我隻是想待在他身邊,每天能看到他就夠了。”
他搖頭失笑:
“鈴兒,帶女人上戰場本就是兵家大忌,如果你不想讓他分心,就不應該去找他,更不應該讓他知道你的一切,就讓他認爲你依然待在冥王府裏,每天安安樂樂地帶着孩子、等着他的凱旋不是更好?”
“可是、可是……我……”
向來伶牙俐齒的她,竟然無話可說了。
最初想來找拓跋九霄,是因爲太想他、太想見到他,沒有他,她就像一葉飄浮在大海上的扁舟,心始終是沒着沒落的。
當時隻是一頭熱地往這邊跑,根本什麽都不去想,因爲這個念頭是支撐她逃離的勇氣,如果不是爲了他,可能她根本堅持不到這裏。
可是經過阿莫禮這麽一說,她突然發現自己好自私,如果因爲她和七七的影響,拓跋九霄在戰場上出了什麽事,她一定會後悔得想死!
阿莫禮調整了一下椅子的方向,直接面對林鈴兒,然後坐了下來,把她禁锢在他的面前。
她似乎很少出現這種表情,既委屈又無奈,還有點小傷心,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去在乎眼前的阿莫禮了,更沒有注意到他正一點一點地靠近她。
是的,他在靠近她,情不自禁地。
三個月前,他在山洞裏曾經說過,他要在這一路上盡量去發掘她的缺點,給自己找到不喜歡她、忘記她的理由,可是三個月過去了,他都發現了什麽?
她有缺點嗎?
答案是肯定的,人無完人,沒有人是完美的,她也一樣有她的小缺點。
貪吃、貪睡、貪玩、貪财、貪生怕死……用一個字來形容這個女人,就是“貪”,好的壞的各種“貪”。
可是,這些小缺點在他的眼裏,轉瞬間就變成了兩個字,“可愛”,在他的眼裏,她便成了沒有缺點的完人,怎麽看怎麽好。
這要讓他如何不喜歡她,如何忘記她?
就像此刻,她明明頂着一張奇醜無比的臉,他卻按捺不住心底的悸動,就像每一次靠近她,他都那麽想、那麽想要擁抱她、親吻她,這是愛的本能。
她委屈的嘟着嘴的小模樣,更是讓他欲罷不能,就這麽一點一點地将唇靠了過去。
林鈴兒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動作,隻顧自己傷心難過,再擡眸時,他的臉已經近在咫尺。
她心裏一緊,本來就不開心,如今見他這般,更是氣得鼓鼓的,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就戳在了他的額頭上,用力頂開。
“我告訴你,現在,我已經因爲你很不開心了,不-要-再-惹-我!”
她恨恨地一字一頓。
他的頭被頂得遠遠的,偷襲不成功,他卻也不氣,強勢地奪下她的手,握在掌心,油嘴滑舌地說:
“好,我不惹你,我等着你來惹我。”
林鈴兒甩開他站起來:
“我沒心思跟你開玩笑。”
走到床邊坐下,她下了逐客令,
“你走吧,我要睡了。”
他挑挑眉:
“那今晚說的事……”
“我再想想。”
他點點頭:
“那好吧,我等你的消息再做安排。”
說罷,他轉身欲離開,腳步頓了頓,又折了回來,選擇在她身邊坐下。
“你幹嗎?離我遠點!”
林鈴兒往旁邊挪了挪,别開了臉。
阿莫禮使勁捏了一下她的臉,說:
“既然決定不去那邊,你是不是應該摘掉這張面具了?”
林鈴兒揉着被捏痛的臉,生氣地瞪他一眼:
“爲什麽?”
他看了眼七七,說:
“七七越來越大了,難道你想讓七七眼中的娘親一直是這個樣子?這是不是太殘忍了?如果有一天你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她還會認得你嗎?”
她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之前一直疲于奔波,哪有心思考慮這些,能安全到達這裏就算不錯了。
可是她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去大邱找拓跋九霄,所以這張臉還不能換。
“要你管?”
今晚她就是生他的氣,是他阻止了她去大邱的腳步,不管好意壞意,反正她就是不高興,
“我喜歡怎樣就怎樣。”
她沒好氣地說,很是不講道理。
誰料,阿莫禮卻猝不及防地一把将她抱進了懷裏,用力箍着她的身體,在她耳邊說:
“好,你想怎樣就怎樣。”
這句話後,不等她推開他,他便主動放開了,然後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她的房間。
“有病!大變太态!”
她朝着他的背影大叫道。
“變太态”,這個詞讓她想起了拓跋九霄,還記得她從哲北王宮幫他取回了解藥,在帳篷裏,他說他喜歡做“變太态”……
房間裏恢複了安靜,她坐在床邊,呆呆地望着阿莫禮離去的方向。
無論他怎麽對她好、如何愛她,她的心裏卻始終惦記着拓跋九霄,這樣的愛讓她心疼,爲阿莫禮,也爲自己。
吹滅了蠟燭,她躺回床上,一下一下輕輕拍着七七,母親的手總會讓孩子睡得更安穩。
她到底要不要像阿莫禮說的那樣做,在這裏安靜地等待拓跋九霄的凱旋?
雖然内心仍有不甘,可潛意識裏,其實她已經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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