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笑,她竟有些羨慕他,能如此淡漠地面對生死離别,因爲冷漠,所以不會難過,不會痛。
他離她越來越近,待近到隻剩下一步之遙,他竟然擡起了雙臂,想要擁抱她,所以,這就是在他以失去了母親與兄長爲代價之後,想要得到的感情嗎?
她看着他,就在他的手快要觸到她時,絕然地後退了一大步,他抱了個空。
雙手擎在半空中,他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卻馬上恢複了常态,将那雙長臂緩緩放下,站在原地笑着說:
“葉府,還住得慣嗎?”
她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唇角,一擡手:
“将軍請坐。”
态度客氣而疏離。
他的笑容又僵了僵,點頭,與她面對面坐了下來。
在她遠在天邊、遙不可及時,他對她的感情重點在于不擇手段得到她的人,如今她已近在咫尺,他的要求便更近一步,光得到她的人怎麽夠,他要她的心。
所以,強迫她的事,他不會做。
他知道她現在心裏在想些什麽,他讓她失去了拓跋九霄,她一定恨他,但他不後悔,對于那個男人,生是仇人,死是情敵,他的存在,于他而言就是多餘的,死是解決他們之間問題最好的辦法。
“你還沒回答我,葉府住得慣嗎?”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臉上,似要把她的一颦一笑都刻進腦中。
她邊倒茶邊淡淡道:
“很好。”
她跟他,真的沒什麽可說。
可是他來了,她就會按照父親說的,不會激怒他,也不拒絕他,隻要讓她過得平安,她會好好地敷衍他,斂去一切悲傷、鋒芒,把自己裹進繭裏,再也沒有張揚的個性,有的,隻是如空氣般輕薄的靈魂。
兩個字之後,她再無話。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上她遞過來的茶杯,摩挲着青瓷的邊緣,細膩光滑的觸感就如她的臉頰,在她前些日子昏迷的時候,他曾經無數次貪婪地觸摸過。
相對無言,她的冷淡讓他的心髒抽搐,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暗自提口氣,他道:
“不日之後,父親即将登基,屆時我便是太子,你可聽說?”
他是想告訴她,今後他的身份會暴漲,他擁有的權利也會更大,想要得到她便是易如反掌嗎?
她的唇邊挂上一抹淡笑,看似平淡,卻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恭喜。”
他的眉抖了抖,似有一些不甘:
“太子之位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比起一個王爺……”
“将軍,不知丞相夫人的喪禮,可辦妥了?”
她不由分說地打斷了他,他竟然敢在她面前提起拓跋九霄?
她的目光淡淡的,一直落在青瓷茶杯上,說話間唇角的笑意已如薄霧一般散去。
他意識到她的變化是爲何,雖然不甘,可内心卻在暗怪自己,爲何如此沉不住氣?爲何在面對她時,總是會自亂陣腳?
停頓片刻,他道:
“屍骨一日未找到,父親便不會辦喪禮。”
想起那日穆如煙死後,南宮清風那副欲瘋欲颠、失魂落魄的模樣,林鈴兒便覺可憐。
女人總最容易被情打動,這是不變的真理。
“丞相對夫人真是長情。”
她淡淡地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是什麽意思,她在告訴他,她也是個長情之人嗎?
手指忽地握緊了茶杯,原本好看的手指因爲用力而變得猙獰。
“人活着是長情,人死了,便是頑固。”
他在告誡她?
原本她應該一直淡定下去的,可他偏偏一再地在她的傷口上撒鹽,如果她不反擊,會不會讓他以爲自己頗有機會?
眼眸倏然擡起,淩厲地對上他的視線,聲音也冷了幾分:
“我本想做個長情之人,可惜,如今不得不變得頑固。”
他的手指捏得更緊了,那青瓷茶杯在他的力道下仿佛已開始扭曲。
她拿起茶壺,往他的杯裏添了些水,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隻會兩敗俱傷,可她現在不能受傷、不想受傷,于是迅速轉移了彼此的注意力。
“将軍似乎并不傷心?”
他知道,他們之間始終有着一些不能觸碰的禁忌,也許他可以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隻靠心中對她的那份愛便足矣過活,可她不是他,所以她做不到。
手指忽地松了,他又像之前那樣緩緩地摩挲起杯沿,冷笑道:
“她的眼裏從來沒有我,我爲何要傷心?”
“所以,對于一個眼裏從未有過将軍的人,不管是誰,做出了什麽,将軍都不會傷心,是嗎?”
他的心忽然就揪緊了:
“你想說什麽?”
怎麽會聽不出她話裏有話?
她淡笑:
“一個眼裏從未有過将軍的人,将軍的眼裏自然也不會有她,是嗎?”
她是在說她自己嗎?她的眼裏從未有過他,所以他的眼裏也不應該有她?
也許這是道理,可他做不到。
如果做得到,他也不必像如今這般委屈求全,爲了能留住她,被迫同意父親的主張,讓她生下孩子做人質,讓她爲了孩子也不會輕易尋死,爲了能娶到她,他不得不同意她離開丞相府,所以她走的那天,他不敢相送。
熾熱的眼神落在她淡漠的小臉上,他說得咬牙切齒、斬釘截鐵:
“不是。”
她的眼裏可以沒有他,可他卻做不到沒有她!
這就是事實,可憐、可悲。
她本是想告訴他這個道理,讓他懂得放棄一個眼裏根本沒有他的人,誰知,他卻如此執着。
撇開感情不談,他難道忘了,若不是他們父子,拓跋九霄也不會至今杳無音信,生死不明,光憑這一點,她一輩子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她垂下眸,緩緩地站起身,淡淡地扔下一句:
“我累了,将軍請回吧。”
聲音輕得如同這陰雲下的薄霧,一陣風打來,便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心下一疼,無論遠在天邊,還是近在眼前,他仿佛永遠也觸不到她。
“不準走。”
他豁地起身,純淨的音色染上一層薄怒。
她的身形一頓,微微側目道:
“我現在隻是尚書府的一位小姐,将軍的命令,不适于我。”
見她腳步再度邁開,他幾步便追了上來,從後面抱住了她。
“鈴兒……”
嗓音變得暗啞,甚至有些顫抖,一如她在丞相府昏迷那幾天,他在她的床前發出的聲音,
“從我生下來,母親便隻想着要殺掉我,她從未愛過我,她的眼裏隻有那個死去的兒子。”
所以,這就是他眼裏沒有母親的原因?他跟她說這些做什麽,想博得她的同情?
“可是,我的眼裏……隻有你。”
她的心抖了一下,卻隻因爲他的可憐,
“父親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彌補對母親的傷害,他應該很慶幸母親生下了我,讓他有了可以彌補她、原諒自己的理由。沒有人是因爲我而愛我,我爲什麽要把他們放在心上?”
他是想告訴她,他從來沒有得到過真正的愛,而她,是他唯一的愛?
“把你送入尚書府,不過是權宜之計,太子不能娶一個丫鬟,就算娶了,也隻能是個通房,不會有名分的。如果你是尚書大人的女兒,情況就會不同。”
他頓了頓,
“事已至此,我不求你會馬上愛上我,我也不會再拿掉你的孩子,如果他是你活下去的理由,我會讓他平安降生,但是,你必須嫁給我,隻有這樣,你的孩子才能平安長大。”
他的懷抱很硬,即使他口口聲聲說着愛她,可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是因爲不愛嗎?
她往前邁開一步,掙脫了他的懷抱,他并沒有強留她,隻是看着她的背影。
她知道,南宮清風不會讓他娶她的,可他卻還在做着這樣的夢,甚至用她的孩子威脅她,别忘了,她的孩子是人質,南宮清風怎麽會讓他有危險?
他說的對,他的父親果然不是真的愛他。
當局者迷,沒想到像南宮絕這樣聰明驕傲的男子,也會看不穿這其中的爾虞我詐,悲哉。
面對他的長篇大論,或解釋、或博取同情、或表白、或威脅,她通通接受,隻低低地應了一聲:
“嗯。”
嗯?她的意思是,他剛才說的話,她全盤接受?
“鈴兒……”
心中不知是悲是喜,他往前一步,想再抱一抱她,那種柔軟的觸感,清冽的味道,讓他隻想要得更多。
她卻不再給他這樣的機會,一句話,問得他熱情全無。
“我妹妹在哪?”
她始終沒有忘記妹妹的事,不過一件又一件可怕的事接踵而來,她有些應接不暇。
這是一個永遠也解不開的死結,語兒死了,他找不回一個妹妹給她,可若是知道語兒因他而死,她對他的恨,隻會更深。
倏然握緊了雙拳,他沉下心,道:
“待你成爲我的女人,我自然會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