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兒,快逃……”
他仍是重複着這句話,即使被折磨成這副樣子,他依然惦記着她。
她不由自主地又往前走了幾步,真想沖到他的身邊,将他救下來,好好地擁抱一下他,告訴他,她不會丢下他不管,可是……
“小鄭子……”
她無助地大哭起來,她可以就這樣跟着心愛的男人走嗎?扔下他不管,可以嗎?
“南宮清風,你放了他,放了他!”
她又往前挪了幾步,除了朝着南宮清風怒吼,她居然什麽都做不了。
一個太監的生命在他們的眼中,一文不值,可是在她的心裏,那卻是如同自己生命般的珍貴。
南宮清風冷笑道:
“看來你很看重這位朋友。”
他的眼睛眯了起來,狹縫裏透着晦暗不明的光,
“那好,一命換一命,放了絕兒,鄭公公,歸你!”
說着,他用那隻沒有斷掉的手輕松地提起了小鄭子頸後的衣領,将他往前一扔,小鄭子撲通一聲趴在了地上,倒也更清醒了幾分。
“小鄭子!”
他仿佛聽到了林鈴兒的叫聲,吃力地想要擡起頭,看向她。
他的一隻眼睛腫得厲害,根本睜不開了,另一隻眼睛眨巴着,好似終于看出了是她,這才向她伸出了手:
“鈴兒,鈴兒……”
他嗫嚅着她的名字,用盡渾身的力氣向她爬去。
“小鄭子……”
她哭着,想要跑過去幫他,這時,身後拓跋九霄的聲音響了起來。
“站住!”
她的腳步馬上頓住了,
“南宮清風,把人送過來。”
她愣愣地站在那裏,回頭去看他,他卻沒有看她,而是警惕地盯着南宮清風。
她默默地轉回身,心中已被感激占滿。
南宮清風卻隻是冷笑:
“他還沒死,自己應該能爬得回去!”
此時,林鈴兒距離拓跋九霄至少五米,即使距離不遠,他卻夠不到她,這樣的時刻,就算一步之遙,也是極其危險的。
“林鈴兒,站到我身邊來!”
然而此時,小鄭子正努力地爬向她,她怎麽能舍他而不顧?
“林鈴兒,站到我身邊來!回來!”
他大聲重複着剛才的話,那聲音聽起來急切而憤怒。
“馬上就來!”
林鈴兒嘴上說着,腳步卻朝着小鄭子邁開了,她要去幫他,帶着他一起回到拓跋九霄的身邊。
意外就在這時發生了,她剛剛往前跑了幾步,無數隻箭突然從暗處射了出來,那些箭劃破夜空,攜着風聲嗖嗖地朝她飛來。
“鈴兒……”
“不要……”
拓跋九霄與南宮絕的聲音同時響起,僅僅是不到十米的距離,南宮絕在前,拓跋九霄在後,此刻,沒有挾持者與人質,兩人同時沖向了她。
而她完全不知道發生着什麽,她隻聽到撲通一聲,回頭看見高猛的身上不知何時中了箭,卻還是堅持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将一艘船推下了水,随後自己卻無力地倒在了江邊。
船已經成功入水了,可是還有用嗎?
緊接着,她看到了瘋狂朝她沖過來的兩人,怔愣在了當場,身後的箭離她卻已隻有一步之遙。
千鈞一發之際,南宮絕快拓跋九霄一步将林鈴兒撲倒在地,原本那些射向她的箭卻是無法改變方向,越過倒在地上的人,直直地朝着拓跋九霄射了過去。
意識到這一狀況時,已經晚了。
拓跋九霄伸手抓住了幾隻飛來的箭,盡管反應速度已經奇快,但面對接踵而至的武器,他還是應對不暇,一隻利箭就這樣精準地射入了他的胸膛。
待林鈴兒反應過來時,視線越過壓在她身上的南宮絕,親眼目睹了這一幕。
她看到那隻箭刺入了他的胸膛,血從傷口處一點一點地滲出,聽到了他的一聲悶哼,利箭帶來的慣性沖力逼得他的身體向後退去,加之他身後背着穆如煙的屍體,身形更是難以穩住,趔趄着往後,再往後……
“不要,不要……”
人在關鍵時刻總是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她一把推掉了身上的南宮絕,也顧不得正爬向她的小鄭子,瘋了一樣地朝他奔去。
“林鈴兒,你給我回來!”
南宮絕掙紮着站了起來,随後追了上去。
“不要,不要,抓住我的手……”
她驚恐地看着拓跋九霄,向他伸出了一隻手,他身後就是滔滔不絕的江水,她一定要拉住他,一定會拉住他,他不會掉下去的,不會的!
他的眉頭緊擰着,是因爲痛嗎?因爲那箭刺中了他的心髒?
他一直看着她,眼中有絕望,有不甘,更多的,是不舍……
他的手伸向了她,那麽努力地想要握住她……
“放箭!”
這一次,南宮清風堂而皇之地下達了命令,那些從暗處射來的箭是他早就埋伏好的是嗎?這一切都是他計劃好的是嗎?
就在又一批暗箭射向拓跋九霄的時候,他已經退到了江邊,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他的身體搖晃了幾下,終是背着母親的屍體,像一塊巨石般跌入了江中,那些暗箭也随着他噼啪落水。
“不要……”
就差一點,她就要拉住他了,就差一點,她甚至已經碰到了他的指尖!
可是,她沒有抓住他,眼看着他跌落翻滾的江水中,她卻無能爲力。
“不要丢下我……等等我……”
她絕望的哭喊着,就要往江中跳下去,她忘了自己不會水,隻想随他而去,紅塵也好,地獄也罷,隻要有他的地方,就要有她。
“林鈴兒,你瘋了!”
她再一次被南宮絕撲倒在地,重重地跌在了江邊,手指觸到了江水,這水是那樣的冰,他一個人一定會很冷,她怎麽能讓他一個人沉入水底?怎麽能讓他一個人随波逐流?
“不可以……你怎麽可以丢下我……怎麽可以不握緊我的手……”
她拼命地想要掙脫南宮絕的束縛,可是她掙不過他,隻有眼淚混入滾滾的江水中,陪伴他而去。
她很快就看不到他了,這北江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一個無底的深淵,更像一隻龐大的野獸,張開血盆大口,仿佛能吞噬一切,就像此刻,絕情地吞噬了他的身體、她的心……
“不……”
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号,覆蓋了江水的咆哮,大火的怒吼,震碎了無邊無際的夜幕,響徹在小漁村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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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等等我……不要丢下我……”
她的眉緊緊地擰在一起,眼角是拭不完的淚,口中仍是喃喃着那幾句同樣的話。
已經連續三天三夜了,她一直是這樣,不停地發熱,不停地說糊話,不停地在夢中哭泣。
那個人死了,他終于得到她了,就像從前父親不擇手段得到了母親那樣,今後,他可以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身邊,可以每天看到她,不用再忍受相思之苦,不用再承受嫉妒的煎熬,她,終是變成了他的。
清瘦的面龐随着她的眉蹙而皺,她流下多少淚,他便爲她拭去多少淚,就這樣一直一直,守了她三天三夜。
“将軍,丞相派出去的人帶回來的消息,北江中仍然打撈不到拓跋九霄的屍體。”
門外,申城朗聲禀報道。
“知道了,下去吧。”
他淡淡開口,仿佛這件事于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拓跋九霄的生死,他突然不再關心。
這就是得到之後的感覺嗎?
爲什麽看着她真真實實地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仿佛看到了他今後的生活,如煙坊的主人換成了林鈴兒,她像母親一樣,終日守在窗前,癡癡地望着遠方,等待着那個人的歸來。
“告訴我,你不會的,你會愛上我的……”
他輕撫着她的臉頰,乞求着她的回應。
就在這時,她的眼皮擡了擡,似是醒了。
“鈴兒?”
視線被淚水模糊着,南宮絕的臉若隐若現,他的聲音卻真實地在耳邊響起,聽起來有些哽咽,純淨的音色也變得沙啞了幾分,好像喉嚨裏填了砂礫在摩擦着他的聲帶。
“嗯……”
她嘤咛一聲,眼皮好像很重,她有些擡不起來,
“好吵!出去,我要睡覺……”
她閉着眼睛喃喃着,就像個貪睡的孩子。
他怔住了,她是真的醒了嗎?他仿佛看到了那個頑皮地踩了他的腳的小丫鬟,而不是那個憤怒地想要殺了他的林鈴兒。
“鈴兒,你醒了嗎?”
“吵死了……”
她咕哝一聲,翻了個身,緊蹙的眉頭漸漸松開了,一會功夫,便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三天來,她的眉頭第一次舒展了,而且睡得那麽輕松。
也許,就在剛剛,她做了一個美夢,代替了那些令她生不如死的畫面,所以,她現在才會睡得如此香甜。
她還沒有醒來,他不知道她的腦袋裏正在發生着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可以,就讓她忘掉過去吧,等她醒來時,她的生命裏隻有他。
他按照她說的,不再吵她,不說話,也不再觸碰她,隻是靜靜地看着她,一直看着……
第四天,他的眼睛已經熬得像隻兔子,太醫來過後,告訴他,她退熱了,身上沒有别的傷口,隻是手上有些小的劃傷,不礙事,很快就會好。
太醫還說,她已經懷有四個月的身孕,如今她身子虛,必須好好調養,否則對她、對胎兒的傷害都會非常大。
他将太醫拉到一邊,思忖片刻後,提筆在紙上寫道:
“小産。”
“将軍,什麽?這……胎兒已經成了人形……”
南宮絕眉眼一立,太醫立即住口,他驚呆了,愣愣地看着他,見他目光堅定帶着一絲狠戾,于是低下頭。
“是,微臣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