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錢眼開說的就是夏公公這種人,當看到白花花的銀子時,他那雙圓溜溜的小眼睛馬上就放了光,也不推辭,直接拿了就揣進了懷裏,忙不疊地道:
“鄭公公放心,保證能讓他們養老,我保證。”
其實此刻他心裏想的是,能給他送銀子,就證明鄭公公拿得更多,他根本不用手軟,這是他應得的。
小鄭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那行,那就交給你了。”
說罷,他回頭看了三人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夏公公一路點頭哈腰将小鄭子恭敬地送走了,才邊掂着銀子邊往回走,待走回管事房時見三人還站在那,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忙從懷中掏出帕子掩住口鼻,一副嫌棄的樣子。
他沒有再多看三人一眼,隻對身邊的太監說道:
“趕緊地,打發他們下去幹活。”
“是,公公。”
太監領了三人穿過彎彎曲曲的外廊,這才來到了送香房的大院,捏着鼻子說:
“去去去……瞧見沒有,跟着他們幹,學着點。”
太監的聲音本來就不男不女的,這一捏起鼻子說話就更難聽了,說完轉身便走了。
三人見其走遠了,這才相互對視一眼,又往剛才太監所指的地方看去。
院子很大,送香房的太監們果然如小鄭子所言,個個是老弱病殘,身體孱弱,好像一陣風就能将他們刮走。
他們将一個個收集來的便器拿起來,打開蓋子,将裏面的排洩物倒進兩個大木桶裏,再将空的便器放到車上,有專人負責碼齊,用繩子勒緊,防止掉下來,準備運送出城。
傾倒廢物時,裏面的東西免不了要迸濺出來,幹活的人身上、手上都沾滿了黃湯,染了一身難聞的臭味。
面黃肌瘦的小太監看着看着,便轉過身忍不住幹嘔起來,幹活的人這才往這邊看了一眼,卻個個神情呆滞,好像一群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也隻是看了一眼而已,便繼續幹活,對新來的這三個人沒有一點感覺。
胖乎乎的小太監拉了拉面黃肌瘦小太監的衣角,低聲說:
“麗貴人,我知道你是嬌生慣養的,就算在冷宮裏,有小鄭子照顧着,也沒受過什麽委屈。但這次不同,你最好把皮繃緊了,如果被人發現,咱們誰也别想活了。”
聽了林鈴兒的警告,麗貴人忙掩住嘴,垂眉順目地點點頭,不敢有所反駁,她能不能成功逃出去還得靠身邊這兩個人,如果讓她一個人在這裏,她可不敢。
滿臉痦子的黑臉太監暗自握了握林鈴兒的手,低聲說:
“你行嗎?”
這人自然是拓跋九霄。
林鈴兒輕輕笑了笑:
“你是王爺,她是貴人,我可是丫鬟,你們沒吃過的苦我吃過,你們沒幹過的活我幹過,如今這活雖然髒點累點,但隻要能逃命,這都算不了什麽,讓我呆在糞桶裏我都幹。”
她說得輕巧,卻也堅定,惹得拓跋九霄輕笑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平日裏他總是那麽英勇威武,如今好身材雖在,可是這張臉根本沒法看了,虧他一個那麽高高在上的人,居然忍受得了這個,真是讓她心生敬佩。
當然,除了敬佩,還有作爲愛人的心疼。
她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又道:
“倒是你,把你打扮成這樣,還讓你來這幹活,真是太委屈你了……都怪那個小鄭子,想什麽辦法不好,偏偏出了這麽個馊主意,等我以後逮着他,非扒了他的褲子好好給他一頓闆子不可。”
雖然易容工具丢了,但是易容的本事與技巧還在她的心裏,沒有工具,她讓小鄭子找來了一些簡單的材料,做出一張新的面皮是不可能了,隻能在人本來的容貌上做些手腳,并且這種易容不能長久,隻能維持個三五天,前提條件是不能洗臉。
比如把麗貴人的臉做得臘黃,眼角往下耷拉着,本來她就被人遺忘得差不多了,這樣一來更沒有人會認出她。
把拓跋九霄做成個黑臉、得了黑色素瘤的,他銀色的頭發,她也給染成了黑色,把自己做成個小胖子,好遮住她略微凸起的小腹,腮幫子裏含兩塊饅頭,再把臉上塗一層米漿,一層草汁,看起來雖然胖乎乎的,卻一下子老了二十歲,這臉色一看就是個帶病的。
拓跋九霄佯裝擡擦汗,實則偏頭看着她,深情地道:
“是我委屈了你。”
她看着他,眼眶瞬間濕潤了,隻需要這一句,她就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意。
如果她不是跟着他來這裏報仇,那麽她現在應該還在瓦倪的落翠軒,過着讓人伺候、錦衣玉食的生活。
而他明知道是她,卻堅持報仇、不改初衷,兩人才一起落到了今天這般田地,爲了逃命居然要扮成太監,到這最肮髒、最陰暗的送香房裏來幹活,是他沒有保護好她,是他連累了她,所以,除了愛,他滿懷歉疚。
她把眼淚吞回肚子裏,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隻盯着他的眼睛說出了三個字:
“我-願-意!”
說完,她松開他的手,率先往人群走去,她要加入他們,從現在開始,她就是送香房裏一個普通的太監,他們做的活,她也要做,他們吃的飯,她也要吃,他們身上染的臭氣,她也要染,這樣才能融入他們,變成一個真正的送香人。
拓跋九霄看着她倔強的背影,眼圈有些泛紅,随後跟了上去。
麗貴人見二人都已經走過去了,自己也不敢再猶豫,默默地跟上了兩人的腳步。
這種工作很簡單,沒有技術含量,卻需要絕對的勇氣,林鈴兒屏住呼吸拿起一個便器,這是個小便桶,又名“恭桶”,木桶本身的重量加上裏面的廢物,提着感覺并不輕巧,她顯得有些吃力,畢竟懷了身子,行動總是要受限的。
剛剛轉身要往大木桶那邊走,手裏的恭桶卻一下被人搶走了,擡眼一看,是拓跋九霄奪走了她手裏的東西,轉身便走開了。
她咬着下唇,知道他心疼她,就算跟他流落到送香房這種地方,她的心裏也是甜的。
待拓跋九霄送完了一個恭桶回來的時候,她又提起來一個,這時隻聽他低聲說:
“你就在這裏負責把東西遞給我就好。”
爲了給他省心,她輕輕地點頭。
即使大家發現他們倆不對勁,也沒有人去在意,更沒有人會過問,他們都是些連自身都難保的人,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沒有尊嚴、沒有人權,甚至沒有生存的權利,他們目光晦暗,神情呆滞,因爲沒有人把他們當人,所以漸漸的,他們自己也就變得沒什麽人味了,隻是一具具隻顧自己活着的行屍走肉。
便器傾倒完畢,剩下的工作便是運送排洩物到貢田,再将空的便器拉出城去,在城外十裏處的河邊清洗幹淨,再運送回來。
所有的便器分别被裝上了五十八輛驢車,一層一層碼得整整齊齊,用繩子勒緊,捆得結結實實,送香房的太監們分兩隊站在車邊,趕車的太監一聲令下,五十八輛驢車發出吱呀吱呀的呼聲的,排着隊依次出了送香房。
三人走在隊伍的最後,拓跋九霄一直用眼睛的餘光瞄着兩個手勢馬鞭管事的太監,他們見運送的驢車均已出門,便說笑着往管事房走去。
見他們的身影隐沒在外廊的拐角處,拓跋九霄忙拉住了林鈴兒和麗貴人,悄悄返回了送香房。
“我們不跟着出去嗎?”
林鈴兒不明白他的意思,忙問。
他拉着她的手走進了送香房的太監們住的屋子,木闆房,幹草鋪地,條件簡直比她在冥王府住的柴房還要差,想必晚上這裏的太監們便會橫七豎八地擠在一起,在這間充斥着酸臭味的屋子裏挨過一宿又一宿。
拓跋九霄看了看這裏的環境,眉頭不禁微皺了起來,最後他尋了一處幹草相對較厚的地方坐了下來,再拉着林鈴兒的手讓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林鈴兒臉一紅,當然在她簡單易容後的臉上是看不出來的。
麗貴人見兩人親密如此,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她不明白,林鈴兒隻是一個丫鬟,卻能受到冥王的如此青睐,而自己出身高貴,長得也不差,雖然年紀比林鈴兒稍大了點,但是姿色尤在,爲什麽冥王卻不會多看她一眼?他的眼裏似乎隻看得到那個小丫鬟。
既然如此,爲什麽還答應要帶她一起出來?昨晚,就在她以爲他不會答應時,他竟然答應下來了,她當時心裏就是一喜,心想着男人麽,終究是好女/色的,冥王一定是看上了她的美貌,說不定在逃出去後,還會帶她一起回冥王府收個側妃什麽的,雖然他沒有任何表示,可是她在心裏已經這樣認定了,可是看到如今兩人旁若無人的這般恩愛,她又氣得臉色發青,走得離他們遠遠的地方獨自坐下了。
女人最了解女人的心思,林鈴兒也覺得麗貴人可憐,可那不能成爲她惦記她男人的借口,見她走遠,她也沒有叫,而是大方地勾住了拓跋九霄的脖頸,依進了他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