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笑道:
“好,那就煩請軍師給我講講這規矩。”
上官無用道:
“瓦倪建國之初,有一名爲聶擴的将軍,當時他帶着剛剛新婚的妻子上了戰場,敵人發現了這一點,便趁其不備将其妻擒獲,并以此要挾聶擴就犯,聶擴爲保其妻,而将一座城池拱手相讓,事後他自知無顔回朝複命,便攜其妻逃亡。自此以後,瓦倪便有此規矩,女人一律不得進入軍營,更不能帶上戰場,否則依軍法處置,按律——當斬!”
林鈴兒聽後笑了:
“我想請問軍師,我是被敵人擒獲了,還是讓王爺将房城拱手讓人了?”
這一問,讓上官無用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他顯然沒有料到林鈴兒在面對這樣的場面時還能泰然自若,可她越是這樣,越是讓他放不下心,這樣的女人,無論如何不能再留在王爺身邊,就算不死,也要讓他們分開。
“無論如何,王妃私自混入軍營,已是死罪。”
他隻抓住這一條狠狠地說道。
林鈴兒明白了,今天這場面就是想治她的死罪,根本不會聽她的辯白、解釋?
向來惜命的她,此刻想的竟然不是死亡,不是害怕,而隻是一個人的想法。
她轉過身看向穆九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勒着,疼得喘不過氣,咬緊牙關,明明是在對上官無用說話,可她卻死死地盯着穆九霄的臉:
“好,既然我這麽該死,那就讓王爺處死我好了,何必還勞您在這多費唇舌?”
“你……”
上官無用很意外,一時語塞,不過既然她已經認罪了,他又何必挂懷,隻看向了穆九霄,期待着他的态度,
“王爺?”
穆九霄的目光從林鈴兒的臉上掠過,沒有給她任何特殊的表情和眼神,而後又看向全體将士,平靜地道:
“今晨,本王偶遇上官軍師,從軍師那裏聽聞衆将士對王妃私自混入軍營一事頗有微詞,甚至已引發衆怒,本王想知道,此事是否屬實?”
話音落下,上官無用眯起了狹長的眼,目光不留痕迹地掃過前排幾名士兵的臉,然後垂下了眼皮。
果然,片刻之後,一直沉寂無言的方陣裏,前排的一名士兵突然叫道:
“王爺,規矩就是規矩,誰也不能破壞規矩!”
後面一個聲音也跟着傳了出來:
“王爺,屬下們知道王妃是私自混入軍營,此事與王爺無關,但王妃既然壞了規矩,就理應接受懲罰。”
“不錯,王爺,如果王妃壞了規矩不用罰,恐怕有人會不服……”
……
一時間,一個個聲讨林鈴兒的說法此起彼伏,他們像商量好了似的,意見統一,直指林鈴兒的錯處,根本沒有人關心她來到軍營後都做了些什麽。
突然,一個截然不同的聲音響了起來,吼得蓋過了其他聲讨的聲音:
“王爺,王妃是壞了規矩,但她是個英雄!”
此話一出,方陣裏瞬間安靜了下來,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王爺的反應,一個個都把目光投向了穆九霄。
穆九霄微不可見地勾動了一下唇角,隻是這一個微小的動作卻被有些眼尖的人給捕了個正着。
馬上,另一個聲音說:
“是啊,大家都看見了,是王妃迷暈了哈木朗的馬,是王妃給王爺制造了殺死哈木朗的機會。”
“對,此次我們不費一兵一卒大獲全勝,王妃功不可沒。”
“王妃還爲我們瓦倪省了幾大箱子黃金呢!”
……
很快,另一種言論在隊伍裏活躍起來,蓋過了之前的說法。
隊伍裏的士兵開始分爲兩派,但是後者似乎明顯超過前者。
這個時候,前者也不甘示弱,辯駁道:
“你們胡說,是王妃讓王爺受傷,若不是爲了救她,王爺怎麽會中箭?”
後者似乎很生氣,張嘴就罵:
“放屁!換了任何人,王爺都會舍身相救,因爲這就是我們的冥王!”
“對,是王妃幫王爺拿回了解藥,王妃是大功臣!”
“大功臣,大功臣!”
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下面的人開始紛紛附和起來,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王妃英勇,王妃無敵,巾帼英雄,功不可沒……”
歡呼聲如複讀機一樣地循環着,大家高舉拳頭,把目光投向陣前身材嬌小的林鈴兒,如果她是個男兒,此刻怕是早已被高高地抛起來了。
林鈴兒看着衆将士,不由得熱淚盈眶,她由怒轉喜,學着男人們的樣子,雙手抱拳高舉過頭頂,一下接一下地向大家作揖行禮,嘴裏叨咕着:
“感謝你們,太感謝你們了,我感謝你們八輩祖宗……”
當然,歡呼聲遠遠蓋過了她的聲音,大家根本聽不到她說些什麽,隻是看着她的樣子,大家除了歡呼,臉上還多了幾分笑意。
穆九霄看了林鈴兒一眼,又把目光落向隊伍,任歡呼聲響徹天際,片刻之後,才擡手制止,随後對上官無用說道:
“軍師,這就是你說的衆怒?”
上官無用的雙手緊緊抓着輪椅的扶手,臉色鐵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倒是穆圖,在斟酌了半天之後,上前對穆九霄施了一禮,說:
“王爺,末将愚見,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穆九霄收回目光,幹脆地扔出一個字:
“說。”
穆圖得到了允許,鄭重地道:
“是。末将以爲,王爺此次出征本就異常兇險,哈木朗抓了我瓦倪士兵就是想讓王爺就犯,回想剛剛上官軍師所言,當年敵軍是擒住了聶擴的妻子,如今哈木朗擒我士兵,于王爺而言其實并無區别,因爲無論男女、無論何人,隻要是我瓦倪百姓,王爺都不會置之不理。王妃的适時出現,擾亂了哈木朗的策略,使其失去理智而大動幹戈,實爲上策,此爲其一;其二,王妃迷暈了哈木朗使其自尋死路,使我軍不費一兵一卒便大獲全勝,這是王妃第二個過人之處;其三,就如将士們所言,無論是誰,王爺都不會見死不救,然而卻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王妃一樣一力擔當起重任,冒着生命危險去哲北幫王爺拿回解藥,這解藥救了王爺一命,也還了我瓦倪的戰神,末将鬥膽,說王妃是王爺的救命恩人也不爲過。既然是王爺的救命恩人,那便是我所有瓦倪百姓的救命恩人,我等叩謝還來不及,何來憤怒?又怎能忍心看着王爺治王妃的罪?”
“說得好!”
隊伍裏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爲穆圖的言論叫好,接下來便得到了大多數人的附和,一力叫道,
“說得好,說得好……”
上官無用忍無可忍,雲傾城是雲傲天的女兒,他怎麽能允許一個仇人的女兒得到這般待遇?想當年他親眼看着雲傲天污陷了穆九霄的父親,親眼看着他被執行剝皮之刑,每每想起,他都痛心疾首,痛得渾身抽筋!如今他的女兒卻成了瓦倪的大英雄,這太諷刺了!
他一拍輪椅,直指穆圖,憤怒讓他渾身顫抖起來:
“大膽穆圖,你身爲王爺身邊的副将,将軍規置于何處?”
他能倚靠的也隻有軍規了,因爲穆圖說的都是事實,衆目睽睽之下,他根本無力去辯駁。
穆圖卻處變不驚,依然一副擺事實講道理的書生姿态,向穆九霄與上官無用抱拳道:
“王爺,軍師,末将是有些鬥膽了,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希望王爺萬萬不要爲了那些死規矩而置活人于不顧,王妃功不可沒,這是不争的事實,就算要處置,功過相抵,王妃的功依然大于過,請王爺三思而後行。”
“請王爺三思而後行。”
隊伍裏的士兵們又開始附和起來,穆圖就像他們的代言人,說出了他們的心聲,将士們看起來更加群情激昂了。
這時,上官無用在穆風的耳邊不知低語了什麽,穆風随後離開,再回來時,穆耳小英子等四人已經被五花大綁地押了上來。
上官無用自知想要處置林鈴兒一事已經變得難上加難,但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離間穆九霄與林鈴兒的機會,即使處置不了林鈴兒,也要讓王爺處置她身邊的這四個人,因爲他知道她非常在乎她身邊的人,如果王爺處置了他們,兩人之間必定會生出矛盾。
“王爺……”
誰知他剛剛開口想要說出此事,卻被穆九霄大手一揮,堵了回去。
“不必再說了。”
穆九霄說道,轉而面向衆将士,目光堅定,态度堅決,
“王妃有過,但亦有功,過須罰,功要賞!王妃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王爺……”
此話一出,穆圖的眼圈瞬間紅了,聲音也哽咽起來,哀求地看向穆九霄,弱弱地叫了一聲。
可穆九霄似乎并不打算理他,接着說道:
“王妃私闖軍營一事,責刑杖五十,穆耳等人護主不周,責刑杖二十。立即行刑!”
話音落下,像事先準備好了似的,一幹行刑人等拿着刑杖紛紛跑了上來,站到了幾人身側,那架勢仿佛馬上就要動手了。
“穆九霄!”
聽到這個結果,看着那些氣勢洶洶拿着刑杖的人,林鈴兒無法控制地大叫了一聲,她知道他冷酷、無情,卻沒想到在經過了昨夜之後,他還是那個冷酷的他,難道他對她就一點情都沒有嗎?
争論了這麽久,穆九霄的目光終于落到了她的身上,然而那雙眼睛卻忽然變得溫柔起來。
他看着她,聲音也平靜下來,雖然是對所有人說的話,但他卻隻看着她,仿佛隻對她一個人在說:
“王妃乃本王之妻,又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無以爲報,願代王妃受刑,以盡綿薄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