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哭了,今天她的眼淚似乎特别多,心也從來沒有這麽疼過,
“你知不知道這箭上有毒,本來你的身體裏就有未清的毒素,再次中毒,後果難料,你讓我怎麽辦,讓我怎麽辦?”
她像個小瘋子似的搖着他,卻又想起他中毒了,如果經過她的劇烈搖晃而導緻毒素擴散過快,她更成了罪人。
她怎麽也想不到,一向冷靜、冷酷、冷漠的穆九霄,竟然會爲了救她而不顧自己的性命,這還是一開始每天吵着要殺她的那個男人嗎?
此時此刻,她倒甯願回到那個時候,最起碼他不會因爲她而受傷,不會生死未蔔。
他手中的玄鐵鞭掉在了地上,雙臂緩緩擡起,終是攬住了她的肩頭,将她擁入懷中。
下巴在她光滑的發絲上摩擦着,她的頭發柔軟中透着絲絲馨香,叫人心頭一軟。
手輕撫着她的後腦勺,他依然無話,這樣的動作算是一種安慰。
她卻突然推開了他,拉着他坐在床塌上,開始動手脫他的衣服。
“你要幹什麽?”
他不解地問。
她使勁抹了幾下眼淚,讓視線變得清晰起來,接着幫他脫衣服:
“我還能幹什麽?我得看看你的傷,知道你中了什麽毒,我才能想辦法幫你解毒。”
他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不知是剛才吓到了還是因爲最近的天氣太冷,她的手很涼。
“不用,我會找别人來看。”
他淡淡道,不是不想讓她看,是害怕她這樣的碰觸,讓他有些心猿意馬。
“什麽不用?穆九霄,你想死嗎?李回春不在,是你讓我先代替他當你的醫官的,你不用我看還能用誰看?”
她不滿地叫道,
“我不相信,在這裏還有誰的醫術會比我高明!”
這時,外面人聲鼎沸,主帥的營帳前似乎圍了不少人,大家都在議論王妃的事,有褒有貶,還在議論王爺的傷,說是王爺本來不應該受傷的,都是爲了救王妃,王爺會如何處置王妃……
這些聲音似乎提醒了帳内的兩人,穆九霄把她拉進來不是爲了治傷,而是爲了斥責她、并考慮要如何處置她,盡管這是件讓他很爲難的事。
可是由于她這麽一鬧,他都忘了這些正事,現在聽到這些聲音,他不由得再次僵了臉色。
林鈴兒看出了端倪,卻沒時間顧慮這些,甩開他的手,繼續脫他的衣服:
“我知道,你不就在想着要如何處置我嗎?你要對得起你這個王爺的地位,還要對得起你的士兵們,不能讓他們認爲你徇私枉法,包庇家眷。”
她的話讓穆九霄的臉色又是一僵,眉頭緊鎖,一言不發,因爲她句句中的。
可她一定不知道,他有多爲難!
見他不說話,她就當他默認了,接着道:
“你可以處置我,又不是沒處置過。”
兩人的腦子裏同時反應出砍手事件,
“但是這件事還是留到以後再說吧,等我治好了你的傷,解了你的毒,确定你不會死,你再好好地處置我!”
說話間,隻聽刺啦一聲,她撕開了他裏面的衣服,所見之處觸目驚心。
淬了毒素的箭從後面射入他的左肩,箭頭差點貫穿了他的整個肩膀,不知上面淬了何種毒素,此時他的整個肩膀已經發黑,手指輕觸上去,仿佛在觸摸一塊鐵,冰冷、僵硬。
“疼嗎?”
她用手按着發黑的肌肉,輕聲問。
穆九霄搖了搖頭:
“沒有知覺。”
她的淚唰地流了下來,看着穆九霄遭受如此痛苦,她的心疼得抽搐。
在穆九霄要殺死哈木朗時,她還念着那畢竟是一條生命,如果可以讓哈木朗改邪歸正,她還是主張說教爲主,不要動不動就打打殺殺要人性命。
直到這一刻,她才覺得,哈木朗此人死有餘辜。
她站在他的面前一邊查看他的傷,一邊抽泣着。
他擡起手幫她拭去腮邊的淚,勾唇輕笑:
“李回春以前給我治傷的時候可從沒像你這樣……”
她知道他是在笑她,他想逗她開心。
可她怎麽能開心得起來?
“不是我想哭的,就是眼淚它不聽話,一直要流下來,我也沒辦法……”
她一邊抹淚一邊抽泣,一邊還要嘴硬,
“轉過去,我幫你把箭拔出來。”
穆九霄轉了過去,還不忘說:
“看來我比你的眼淚聽話多了。”
林鈴兒從懷中掏出臨行前就準備好的創傷藥,放在一邊,然後雙手握住箭,爲了轉移穆九霄的注意力,不停地說道:
“要是你以後都這麽聽話多好?你不知道你生氣的時候有多可怕,眼神好像要殺人,我能感覺得到,你的心裏一定有着一個不爲人知的秘密,那應該是……一個令你無法釋懷的血海深仇,你始終不能忘了它,這個秘密一直折磨着你,讓你痛不欲生……”
“嚓”的一聲,箭頭被拔了出來,一股黑血也随之噴湧而出。
林鈴兒趕緊拿穆頭教給她特制的創傷藥,一把按在了傷口處,可惜隻能止血止痛,卻不能解毒。
盡管肩膀已經僵硬得沒了知覺,可拔出的過程還是牽動了他的神經,讓他眉心一緊。
即便知道她是故意多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可她的話卻提醒了他,她的身份不容他有絲毫分心。
心情随着這份清醒的認知而即刻低落下來,有時,她傻得天真可愛,有時,她又聰明得叫人煩躁。
經過一番查看,林鈴兒确定了穆九霄所中之毒乃是哲北特有的“寒蟾血”。
“這是一種生活在寒潭裏的蟾蜍,其血有劇毒,中毒之人如在72個時辰之内拿不到解藥,将會全身肌肉僵硬變黑,雖不會馬上死亡,但你想想,一個活生生的人不能說話不能動,隻能任人宰割,如同行屍走肉,這樣的人簡直生不如死。”
林鈴兒對穆九霄說道,
“哈木朗簡直壞透了,他不毒死你,偏偏要你這麽勇猛的男人成爲一具僵屍、一個廢人,你怎麽早沒殺了他?”
提起哈木朗,即使他已經死了,她還是恨得牙根癢癢。
聽了她的話,穆九霄不由陷入了沉思。
哈木朗的确該死,第一次與他交戰,他便用毒傷了他,接下來的幾次,哈木朗都不敢出現與他正面交鋒,這一次是因爲抓了人質,才膽大狂妄起來,以至最後喪了命。
是他對哈木朗太過仁慈了,才使得他得寸進尺,因爲不喜歡戰争中的流血犧牲,所以他每次出征都以盡量減少傷亡爲先,既能得勝又能将傷亡降到最低,無論敵軍我軍。
在他眼裏,生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亦沒有敵我之别,這一點,倒是與林鈴兒不謀而合。
“這毒……能解麽?”
片刻,他才徐徐問道。
林鈴兒一邊幫他纏着繃帶,一邊說:
“我聽師傅說過,這種生活在寒潭裏的蟾蜍是哲北的特有物種,隻在哲北最北角的一個千年寒潭裏才有,雌性寒蟾懷卵成熟期的輸卵管、也就是所謂的寒蟾油是滋補上品,而雄性寒蟾的血卻有劇毒。哲北王宮每年都要抓一些寒蟾回去,雌性的寒蟾油作爲滋補與美容的上品爲哲北國主與各宮妃嫔所享用,而雄性的寒蟾血則保留下來,作爲秘密毒藥,掌管在國主手中,成爲哲北王宮中最嚴重的一種刑罰。”
“王宮?”
穆九霄疑惑。
“對,這種毒藥很稀有,隻有王宮裏才有,除了哲北國主自己或者授權給其他人,别人是拿不到的。”
林鈴兒對這種毒很了解,因爲當初穆頭給她講述這些時,她就特别好奇那個千年深潭是什麽樣子的,那種特有的寒蟾又是什麽樣子的,她真的很想去看一看,因此就聽得特别認真,一一記在了心裏。
穆九霄輕笑:
“看來這解藥也在王宮裏了?”
“沒錯,寒蟾血的解藥是哲北的醫官們經過長期的研究才研制出來的,跟毒藥一起放在一處,沒有國主的授意,任何人都拿不到。”
她的話音落下,穆九霄陷入了沉思。
如果拿不到解藥,他今後就真的隻能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在這個世上苟延殘喘?
不,不可以!
他的大仇未報,怎能就此成爲一個廢人?
他蓦地拉起了林鈴兒的手,緊緊地握在掌心裏,目光堅定,帶着少見的懇求:
“救我,我還不能死。”
她掙脫開他的手,幫他纏好了繃帶,才移動到他的眼前。
心疼地捧起他的臉,有時,這張臉過于冷酷,冷得讓她心驚肉跳;有時,這張臉又太過妖娆,太會蠱惑人心,讓她欲罷不能,越陷越深。
細想這次偷偷混入軍營,偷偷跑上戰場,隻要想到他,她竟然忘了這是一個多麽危險的地方,她的座右銘“安全第一,保命要緊”,都飛去哪了?
此刻,看着他,她隻剩下心疼。
“我當然知道,你還不能死,我還沒死呢,你怎麽能死呢?”
她的聲音很輕,忽而笑了,一身輕松地樣子,好像剛才的話都是在跟他開玩笑,
“放心吧,我會救你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死在我前面。因爲……”
她捧起他的臉,突然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你長得太好看了,我舍不得你死。”
她放開了他,轉身便要出去,卻被穆九霄鉗住手腕,拉了回來:
“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