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燕玲珑,她的臉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好像在跟孩子說什麽有趣的事,一大一小說笑着,卻沒有耽誤他們清理寶頂。
林鈴兒心裏一緊,這樣美好的女子,南宮絕怎麽會不喜歡?
無論身處何處,她都那樣雲淡風輕,好像周圍的事與她并無半點關聯,就算被囚王陵又如何,她好像根本不在乎。
燕玲珑不時地擡眼看向南宮絕,大概在确認他的狀态,就在她再一次擡眼時,正巧南宮絕身邊的士兵往旁邊挪了一步,透過縫隙,她看到了他們。
林鈴兒迎上她的目光,想扯開唇角笑一下,可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南宮絕綁架七七的惡性事件,所以這抹笑容,她很吝啬地沒有送出。
倒是燕玲珑,在看到她時微怔,随後便放下手中的清掃工具,牽着兒子朝他們走來。
她的步子袅袅婷婷,渾身上下透着公主不俗的風範,林鈴兒用欣賞的眼光看着她,沒有因爲她是綁架犯的夫人而産生厭惡,相反,她一直佩服燕玲珑的堅貞不渝。
“奴才給國主請安。”
她帶着兒子在他們面前跪了下來,恭恭敬敬,與一身傲氣的南宮絕截然不同。
拓跋九霄沒有說話,倒是錢業數落道:
“大膽罪人,這是天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後,還不給王後賠罪?”
也許燕玲珑并不能确定她如今的身份,所以她選擇沉默,此時聽錢業一說,她馬上垂首面向林鈴兒:
“恕奴才有眼無珠,不識王後鳳顔,還請王後恕罪。”
林鈴兒平生最不喜歡這些繁文缛節,什麽請安、恕罪,一說就是一大串,一點也不幹脆。
“不知者不罪,快起來吧。”
她爽快地應了一句。
燕玲珑卻沒有起身,林鈴兒知道,拓跋九霄不發話,她不敢起來,于是暗地裏用肘部推了推他。
他這才低低地出聲:
“平身。”
燕玲珑謝過之後站起來,臉上始終挂着淡淡的笑意,她說:
“請國主與王後稍後,奴才這就去推夫君過來請安。”
“不必。”
她還未轉身,拓跋九霄便擡手制止了她。
林鈴兒與燕玲珑同樣錯愕地看着他,隻見他望着南宮絕的背影,眼底是複雜難懂的情緒。
燕玲珑仿佛明白了什麽,她看了眼身邊的孩子,突然拉着他再次一同跪下。
林鈴兒吓了一跳,腳步下意識地往後一退,不解地問:
“你這是幹什麽?”
燕玲珑咬了咬唇,終是爲難地道:
“國主,奴才有一事相求,還望國主念在夫君是您同母異父的親弟弟份上,可憐可憐奴才。”
同母異父?
這四個字應該是拓跋九霄的禁忌吧,燕玲珑怎麽敢當着他的面說出來?
果然,他的臉色忽然變得暗沉,就像萬裏晴空突然烏雲密布,讓人壓抑得呼吸困難。
他緩緩垂下眼眸落在燕玲珑的身上,沉吟良久才道:
“說。”
燕玲珑像得到了莫大的恩賜,馬上道:
“謝國主。這是奴才與夫君所生的孩子,單名一個’明’字,奴才希望他将來長大能活在明亮的世界裏,活得明白、睿智,故而取得此名。他還小,什麽都不懂,上一代的恩怨他不知道,奴才從沒有向他吐露過半個字,他性子開朗、愛笑,而且十分善良,是個好孩子。奴才想求國主,能不能将他帶走,讓他離開這裏,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過上一個平凡孩子的生活?”
燕玲珑的一番話,讓同樣身爲人母的林鈴兒感到心酸。
如果不能離開,南宮明就要像自己的父母一樣守在這裏一輩子,因爲他是罪人之子,沒有資格離開。
一個剛剛五歲的孩子,從現在起就已經看到了他的一生,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麽盼頭?
任何一個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活得精彩,不枉此生,燕玲珑說出了她心底最想說的話,對着一個最不可能幫她實現願望的人,卻也是唯一能幫她實現願望的人。
南宮明是去是留,決定權握在拓跋九霄手裏,隻此一人。
她不禁想到了小穆圖,就連小穆圖都沒有被他完全認可,何況是南宮絕的兒子?
她看向霄,南宮明怎麽說也與他有着血緣關系,也許……
“燕玲珑,你們能活着,已經是孤最大的仁慈,斬草除根,你身爲一國公主,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這是第1次、也是最後一次,孤聽到你說起這樣的話。好自爲之。”
他沒有給她任何也許,與南宮絕之間的血緣關系對他來說應該是一種恥辱,他怎麽會答應燕玲珑的請求?
如果南宮明長大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祖父是被拓跋九霄所殺,自己的父母被囚王陵也是拜拓跋九霄所賜,難保他不會報仇。
連小穆圖都不被完全認可,何況是仇人的後代?
她暗暗嘲笑着自己,是她太看重那一絲血緣了。
“國主……”
燕玲珑眼含淚花擡起頭,當迎上拓跋九霄那雙格外冷酷的眼睛時,忽然住了口。
也許她是從他的眼睛裏讀到了“斬草除根”四個字,沒有人敢拿孩子的生命去冒險,她隻能認命。
“是,奴才一家……謝國主不殺之恩。”
她乖順地垂首叩謝隆恩,在她再次擡起眼眸時,拓跋九霄已然轉身走遠。
林鈴兒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轉過身來看着依然跪在地上的燕玲珑,伸手将她扶起:
“起來吧。”
燕玲珑沒有抗拒,而是借着她的力量站起身。
被拒絕後的她,并看不出有多麽失望,好似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的唇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那股淡然的氣質超然物外,好像她根本不屬于這個紛紛擾擾的世界。
她笑着打量了林鈴兒一會,然後支開了南宮明。
“我知道你是誰,夫君爲你做了很多事,他肯娶我,也是因爲我的眼睛有幾分像你。”
她忽然這樣說,林鈴兒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她的語氣極淡,不帶一絲嫉妒與怨恨,好像這件事根本與她無關。
林鈴兒勉強笑了笑,不知該說什麽,于是敷衍了兩個字:
“是嘛。”
南宮絕的确爲她做了很多,包括綁架她的女兒,所以在燕玲珑這位正妻面前,她沒有第三者般的羞愧,而是更加理直氣壯,甚至帶着絲輕蔑與不屑,卻不是對燕玲珑,而是望向了不遠處的南宮絕。
燕玲珑并不生氣,她笑了笑:
“你好像從來沒有感動過?”
“感動?”
林鈴兒收回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如果有人綁架了你的兒子,說是爲了得到你,你會感動嗎?”
燕玲珑掩口竊笑起來,若有所思地說:
“我這個夫君……實在有些孩子氣,仗着自己還有些功夫就胡作非爲,他可以堅持初心,卻用錯了方法,難怪得不到王後的心。”
笑罷,她忽然鄭重其事,
“王後,對于夫君曾經做過的一些令您不快的事,奴才替他向您道歉,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忘了吧。最好将他這個人……也一并忘了。”
林鈴兒一驚,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燕玲珑,南宮絕的女人居然不嫉妒她,甚至爲他求情,這着實令人驚訝。
還有她剛剛在談到南宮絕時的表情,帶着母親對孩子般的縱容與寵溺,她無法理解,是怎樣的感情才能讓她做到如此寬容大度,不計較曾經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
見林鈴兒的表情,燕玲珑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繼續說:
“奴才不知道今天國主與王後來此是哪位的主意,但顯而易見的是,您二位特意來到了這裏,盯着夫君的背影看了那麽久,想必今天您二位并不是來拜祭祖宗的吧?奴才懇請王後一件事,今後不管出于何種原因,都請國主與王後不要再來看望夫君了,可以麽?從奴才嫁給他開始,就沒享受過一天清靜的日子,如今……”
說着,她轉身看向了南宮絕,眉目間滿含深情,
“他終于安穩了,不用再爲任何事、任何人奔波,他終于可以每天陪在我身邊,看着我勞動、跳舞,聽着我說話、唱歌,他終于離不開我了,就像我離不開他一樣。歲月靜好,安之若素,我願就這樣與他過完一生,在孝陵也好,在王宮也罷,隻要我們在一起,哪裏都一樣,這樣很好,很好。”
她連着說了兩個“很好”,聲音淡淡的,像是說給人聽,又像是自言自語,可她的表情卻是真實的,林鈴兒從她的臉上看到了“歲月靜好,安之若素”,怪不得她如此安心,原來她終于徹徹底底、完完整整地得到了南宮絕,這于她而言,已是全部。
她不要他們再來看他,因爲她不想被打擾,更不想南宮絕會見到她再想起什麽,原來她竟愛得這樣深,深到可以不在乎他已是廢人,可以包容他曾經愛過的女人,原諒他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