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那麽一個人,引起了秦沐的注意,要說注意多是因爲好奇,那是一個明顯看上去就有些不對勁的擦鞋童,因着是隔着玻璃,秦沐隻能看見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加之搖頭晃腦,和一邊的人的表情,知道這孩子貌似是在唱歌。
他唱歌的時候,上半身大幅度的搖動,仿佛每說一個字都必須這樣搖動才能夠說出來,在迎來一位顧客之後,那人麻利的開始擦鞋,一套動作看上去相當标準和認真,當顧客離開之後,擦鞋童站立起來,秦沐這才知道不正常在哪裏。
他的腿是蜷曲着的,一條左拐,一條右拐,而且兩條腿還不一樣長,走路的時候糾結在一起,整個人左右大幅度搖晃,别人一步,他要挪上兩步,整個上身盡可能的配合着下身,這使他走起路來東倒西歪,随時可能倒地的樣子。
秦沐看過一些小兒麻痹症的患者,多是這樣的情況,那擦鞋童一步一拐到離他較遠的一個攤位,那個攤位上是一個少女,從秦沐這個距離來開,卻是天真浪漫,極美的,少女的面前擺放着一些小飾品,她是坐着的。
本來很是平常的畫面,秦沐在這廂看得津津有味,看了看自己腳丫子上那雙已經看不出顔色的皮鞋,秦沐眉毛一挑,對埋頭掃食物的小白說了句:“我出去走走,自己小心。”
小白表示明白,含着滿口的食物嗯嗯了半天,看也沒看秦沐。
秦沐直愣愣的走向那擦鞋童,他也說不清楚爲什麽要過去,隻是看着窗外的兩人依偎在一起,笑得開心的樣子似乎是感染到了他,出門的時候卻沒有注意到撞到了一個女人。
“啊——”那女人尖叫一聲,讓整個麥肯基的店子都安靜下來,秦沐頭皮一緊,差點失手一巴掌拍過去,這聲音太像那破手機中毒的時候發出的聲音了。
當秦沐帶着那破手機到手機店的時候,開機的畫面吓了修手機的老師傅一跳,在秦沐再三強調這僅僅隻是個手機病毒以後,老師傅才緩過勁來,爲難的看着秦沐:“小夥子,恕我直言,您還是重新買個手機吧。”
于是乎花了幾千塊大洋買下了某水果機以後,秦沐所有的怨氣都轉移到了那個手機病毒上,如今聽得身邊某個人發出類似的尖叫,秦沐第一個反應就是一巴掌扇過去。
可手擡到一半秦沐愣了,确切的說是吓愣的,眼前的女子臉上浮腫不堪,而且腫的相當有特色,基本上如同一大堆多邊體合成出來的,臉形大抵上是國字臉,一個擁有國字臉的女人,面上一片坑坑窪窪,随心所欲的忽高忽低,饒是見過了許多的秦沐也是一愣,琢磨着這是人類能長出來的臉嗎?
女子見到秦沐眼中的驚異,驚呼一聲罩上衛衣上面的帽子,迅速的戴上口罩和墨鏡,沒有多問秦沐一句,就低着頭走開。
秦沐有些愣愣的轉過頭,被那女孩的臉部吓得不輕,那忽高忽低的面龐上,眼睛鼻子嘴巴也都是随意的長着,兩隻眼睛似乎還能看出在一排的,鼻子就歪倒一邊去了,壓根不管隊形,兩片嘴唇一厚一薄,歪着貼在上面……
秦沐拍拍胸口,這可比剛剛手機上面的那個女鬼可怕多了。
出門走至那個擦鞋童的攤位跟前,一會兒的功夫,那椅子上面已經坐着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了,擦鞋童見秦沐靠近,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普通話問:“先生是要擦鞋嗎?”
秦沐點點頭,看着擦鞋童麻利的将中年男人擦完之後,秦沐這才施施然的坐在椅子上。
秦沐平時是懶得講究這些的,所以一雙黑色的皮鞋髒得看不清顔色,鞋底與鞋的接縫處還帶着一些黃色的泥土,擦鞋童一看,咧開嘴笑了:“先生,平常的時候要對皮革進行保養的。”
秦沐點頭,看着擦鞋童忙活,算是知道這人的生意爲什麽會比别家好,因爲他比别家的便宜,他的座位底下标着的是兩元一次,比别家便宜一元。
擦鞋的當兒,小白心滿意足的從麥肯基裏面出來了,拿着剩餘的零錢找到在門口的秦沐,看着原先連顔色都看不出的一雙皮鞋擦的锃光瓦亮,小白雙眼變成“o”形,驚訝的道:“沐沐,你轉性啦?從來不見得你這麽……”
話沒說完就讓秦沐一記眼刀給止住了,小白的臉上立馬堆起讨好的笑,若是現在不是在鬧市,恐怕這貨還會把自己那條小尾巴露出來,在身後搖上兩搖。
付了錢,擦鞋童指着之前的那位少女擺攤的地方道:“先生去那裏看看飾品吧,都是手工的,很好看呐,給你的女友也買點。”
秦沐自動忽略擦鞋童的最後一句話,走到那少女的攤位前,擦鞋童亦是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小白饒有興緻的看着攤位上的飾品,少女隻是坐着微笑,秦沐在走近的時候,才發現,她的腳邊放着一雙拐棍。
擦鞋童注意到秦沐的目光,笑着說道:“這是我的姐姐,你們可以多挑點,我做主,可以優惠的。”
擦鞋童說話的時候,少女就一直盯着他,在他說完以後,微微一笑,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擦鞋童咧着嘴呵呵的笑着,說實話,擦鞋童笑起來一點都不好看,他的臉部肌肉沒法協調這個動作,笑起來反而更加猙獰,比哭都難看。
小白很快挑好了東西,一串看不出是什麽材質的黑色串珠手鏈,女孩微微詫異,對着擦鞋童比劃了半天,擦鞋童連忙說道:“我姐姐說,這串珠鏈很适合這位女子,是愛情美滿的珠子。”
小白“哦”了一聲,便把這串珠鏈戴在手上:“怎麽樣,好看不?”
“付賬吧。”秦沐看了一會,沒有說話,丢了一張老人頭轉身就離開。
小白連忙去追趕秦沐,擦鞋童慌慌張張的從後面追上來:“先生,不需要這麽多的,這是找零。”
秦沐頓了頓腳步:“不用了,若是以後有事,可以按照那張錢上面的地址來找我。”
秦沐走得急,小白一時沒跟上,秦沐那速度就好像後面有什麽東西攆他似的,大概是越走越遠了,小白隔着老遠一跺腳:“秦沐!等等我!”
秦沐這才停了下來,等待小白氣喘籲籲的趕過來,秦大官人不喜不悲的來了句:“就這幾步路都嫌累?你該減肥了小白。”
小白:“……”
擦鞋童定定的看着秦沐離去的方向,真是個好人,他小心翼翼的收起那張老人頭,心裏卻想着什麽時候把這錢還給他,因爲他覺得,該是他得的,他就會要,不是他的,他不會多要,僅僅兩塊錢的擦鞋費,要100元嗎?
他是孤兒。擦鞋童的思緒回到了從前。
他是天生的小兒麻痹症,雙腿無法正常站立,總是奇異的扭曲着,使得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遭父母嫌棄而抛棄。
一群頗有心計的人養着他,還有他們,那群和他一樣身有殘疾的小孩,有些孩子開始不是殘疾的,可是這樣的殘疾像是會傳染,一般被帶來的健康的孩子,不到一兩天,就傳染上各種各樣的殘疾,這種狀态就叫做傳染。有一次無意的聽到那群大人說過,傳染,就是一個人的疾病,傳到另一個人的身上。。
她就是這樣殘疾的。
那時候的她,小小的,瘦瘦的,眼睛晶亮晶亮,她的聲音柔軟,小小的好想讓人保護,她來的第一天看到他,怯怯的問他要水喝的時候,他就知道,他這輩子都想要這樣晶亮而柔軟的眼睛。
然而第二天,她還是被傳染了。
小小的房間裏傳來她揪心而凄厲的叫,好似什麽東西被折斷了一樣,當那些大人走開了以後,他才邁動着他那雙曲折的雙腿,一瘸一拐的走向那間小屋,期間,他的雙腿都是顫抖着的。
她滿臉淚痕,腿上是觸目驚心的血迹和青痕,膝蓋處高高的腫起來,一雙腿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擺着,他後來試了一下,都無法擺成這個樣子,她看見他,極爲抗拒:“你走,你走!我不要和你一樣!我不要和你一樣!我要找媽媽!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這樣的哭喊着,雙手很是抗拒的在面前胡亂的飛舞着,他很想過去抱住她,安慰她,但是看着她抗拒的樣子,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有過去。
他一直覺得,是不是他的病,轉給了她。
她哭了三天三夜,暈倒了數次,最後一次醒來的時候,嘴裏隻能發出“啊啊啊”的單音,她的聲音,也丢了。
她哭了三天三夜,他陪了三天三夜,他一直以爲,在這以後,她的腿就能好起來,可是一直都沒有。
他們每天都拖着自己殘缺的身軀去鬧市中行乞,每天的錢都上交給那幫大人,他們過着豬狗不如的日子,若是稍有反抗,所換來的就是一頓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