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日子都不好過。
三個人到了最後,都在喝悶酒,喝的醉醺醺的。月華在王府裏左等人不來右等人也不來,油燈都要枯了,便讓崔之濁打發人去找劉逸。
崔之濁帶着幾個人,到了街上,正巧看到在清河王府弟弟也帶着人,崔之濁去問他,他說清河王讓人過來的。
崔之濁看到劉逸,劉逸已經不省人事了。三人之中,隻有清河王還老實地坐在椅子上,頭不斷點,如同小雞啄米似的。
崔之濁吓了一跳,這身邊又沒有個侍衛,若是有人欲行不軌,三個人能死在這。
兄弟兩個急忙将三人都送回去。
劉逸被接到牡丹閣,崔之濁把他放到軟塌上,就帶着退了下去。
水仙去外面打了水,劉逸身上一股子酒味,月華給他擰了帕子。
轉身之間,劉逸臉上居然兩行清淚。
月華急忙擋住,讓所有人都退下去。她輕輕擦着劉逸的淚水。劉逸睜開眼,一看見是她,哭着說:“衛慎死了。”
衛慎這個人頗有幾分清高,和月華也是早已看不對眼許久了。兩個人一般都是無視對方的。
月華牽動嘴角,笑笑說:“人總是要死的,我的紅杏也死了。”
劉逸搖頭,說:“你想想水仙死了。”衛慎最初是劉逸的伴讀,後來放棄在朝中爲官的機會,甘心在王府中做了幕僚。兩個人朝夕相處,劉逸将他看做親兄弟的。
月華隻是說:“這天地間,我們都是蝼蟻。水仙總有一天會死,我也是。”
“我不該讓他跟着我的。”劉逸依舊在搖頭。
“他還有個弟弟吧。”月華幫他更衣,說,“把他提拔起來,也算是對衛家有個交代了。”
劉逸依舊不停嘟囔着,一會兒這個死,一會兒那個活的。這麽多年的夫妻了,他的心思月華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
劉逸不安。
不僅因爲衛慎死了。
“王爺心裏不高興?”月華問,“可以與我說說。”
劉逸還在搖頭。
月華猜着,最近的事,也隻有這場平叛了。叛亂已經平息,該沒什麽可煩憂的了。“我看奏報上,什麽也沒寫。”月華問,“能同我說說嗎?”
“劉迎也死了。”劉逸說。
這月華到不意外,他既然能做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自然是好好想過結局的。
“他是怎麽死的?”月華跟着他的話問。
“我,我們圍住了他……”劉逸說,“他,一直不肯,把劍放下來……”
月華點點頭。
“他也是我弟弟,我要了我,弟弟的命。”劉逸說。
月華把他扶到床上,拉上簾子,讓他睡下。劉逸一把拉着她的手:“我,我不想讓他們死的……”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月華說着,要轉身給他蓋被子。
“你别走。”劉逸說。
“我不走。”
“你永遠别走。”
不光是劉逸,就連月華也有種兔死狐悲之感。
骨肉相殘。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
劉逸是見慣生死的人,戰場上,殺人如切瓜,若不想被切,便隻有切人了。那時候死的,對面的人,他不認識,并不是他在意的人。
就連長琴的死,也隻是感到“不真實”,而沒有悲傷。劉逸在長琴死後,甚至覺得,終于從他的陰影下解脫了。
月華和衣躺在他的身邊。
月華也是見慣生死的人,宮裏的日子不好過,身邊個吧要好的人,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在正常不過。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
不須春風,蝴蝶的翅膀稍稍扇動,便四散開來。
“夫人,醒酒湯。”門外傳來了水仙的聲音。
月華爬起來,劉逸還緊緊抓着她的手。
“端進來。”月華說。
水仙把醒酒湯端進來,月華喂了劉逸喝了:“隻怕不太夠,明日一定要頭疼。”
水仙說:“夫人真心疼王爺。”
月華問:“南苑那幾個還好吧?”
“南苑的女人知道王爺上我們這邊來了,說是呀來見王爺,鬧了好一陣,卻沒有來。”水仙說。
月華無聲笑了。
劉逸動了一下,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穩。月華安撫了一下,水仙退了下去,劉逸沒有再動。
月華在宮裏的時候,曾聽人說過,酒是最能看透人心的東西。喝酒醉了的人,腦子都是很清楚的,隻是假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罷了。
月華不知道,劉逸是真醉了,還是在裝醉。
就算頭天晚上喝死了,第二天還是要上朝。月華把迷迷瞪瞪的劉逸拽起來,猛灌了幾大杯水,然後把他塞到車裏。
半路有個丫頭來攔車,劉逸還沒醒,叫水仙轟走了。
劉速告了假,隻有劉過來了。劉逸一直閉着眼睛,站在那裏睡覺。
文王夫人來的很遲,一臉蒼白,幾乎迫不及待癱坐在了王座上。
按理來說,劉逸要禀報戰況的,不過劉逸的臉色也是很糟糕,韓國夫人韓淩笑就站出來。
“你的奏報我看了。”文王夫人說,“逆賊最後如何了?”韓國夫人說:“劉迎已伏誅。”
文王夫人松了口氣。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在惶恐中度過,現在終于能睡個安慰覺了。
“驗明正身了?”趙相問。
“确是劉迎無疑。”
文王夫人問:“他是怎麽死的?”
“亂軍之中,胸口受劍而死。”韓淩笑說。
“殺了他的人是誰?我要好好獎賞他。”文王夫人說。
一直閉着眼睛的劉逸突然說:“逆賊眼見大勢已去,拔劍自刎了。”
哦。月華想,這個結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朝中至少一半人也是這麽想的。
“算了,以侯位下葬吧。”文王夫人說。這個已經是格外優待了。
劉迎到底是怎麽死的,已經不重要了。
接下來就是要準備清河王的大婚,這個其實不要月華操心,崔之濁就能辦的很好。
靖南王夫婦剛回到王府,就被一個丫頭攔住了,那丫頭跪在地上不斷磕頭:“求王爺見見我們主子吧。”
月華覺得臉生,水仙在邊上小聲說:“宮裏出來的。”
月華心下有數,對劉逸說:“王爺還是快點去看看吧。”
劉逸也多多少少知道後院的事,讓那丫鬟帶路,夫妻兩個人去了花紅那裏。
院子外面的小丫頭們正在打牌,水仙一掃,各個院子的都有。看到王爺王妃,她們吓得急忙站起來,就要通報,劉逸一擺手:“你們夫人要靜養,我進去看看就好。”
兩個人輕手輕腳進了裏屋,隻見花紅躺在床上,邊上兩個丫頭,一個打扇子,一個剝葡萄,快活的不得了。
月華掩嘴輕咳一聲,花紅張開眼,剛要開罵,一件事王爺,吓得立刻從床上滾了下來,伏在地上:“給王爺請安。”
劉逸皺着眉說:“起來吧,坐着。你不方便,就不用行禮了。”
花紅挨着凳子邊坐着,月華生怕她摔着。花紅的驚恐,月華看的一清二楚,人都說孕婦不經吓,果然如此。
“多謝王爺挂念。”花紅說。
“幾個月了?”劉逸問。
“大夫說大約三個月了。”花紅回答。
劉逸有些發愣,月華看到一絲驚訝從他臉上劃過,轉瞬即逝。
“既然有了身子,就好好休息吧。”劉逸興緻缺缺,一揮手,示意月華一起走吧。
花紅好似松了口氣。
月華有些不解,這花紅平日裏巴不得天天與王爺見面。而且,剛才不也是她的丫頭攔住王爺的?
夫妻兩個人往牡丹閣去了,走到長廊那裏,四周無人,劉逸突然問:“你說,這孩子,能生的下來嗎?”
月華心頭一凜,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劉逸在懷疑自己會暗中出手,謀害這個孩子?
不要說這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算是個兒子,又怎麽能撼動元讓的世子寶座?不說别的,太後是最重嫡庶的,頭一個不答應。
“我沒有别的意思,隻是要你猜猜看。”劉逸似乎看出她在猶豫什麽。
月華垂下眼睑:“難。”
劉逸說:“是挺難的。”
月華心中暗自琢磨:難道劉逸并不看好這個孩子?
劉逸說:“這些日子,後院隻怕不太平靜了。”
月華看他說的頗爲笃定,估計是在這中間參合了一腳。這麽一攪合,月華心裏有了底,可卻不平靜。
劉逸看着她說:“你今天是怎麽了?從朝會上下來就很不對勁。”
月華有些躊躇,最後把心一橫,問:“劉迎真是自絕?”
劉逸扭頭便走,月華追上去。
劉逸突然停下來說:“我看着他死的。”
月華以爲他生氣了,劉逸并沒有生氣,比起昨天晚上,鎮定太多了。
“他是我兄弟,我也不想讓别人動手,髒了他的身份。他很絕望。”劉逸說,“那個神情,到是讓我想到了長琴。”
劉逸幾乎不怎麽談論已故太子長琴的,隻有月華會時不時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