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中間,是一尊兩尺高的鎏金佛像,半垂着眼,無比慈祥。前方的香案上,堆滿了經卷,有王府裏各人抄的,也有外面送進來的。
香煙缭缭之間,這女子的背影卻依舊張揚,半點香氣不染,好似海棠怒放。
“這位是誰?”婉兒問。如此心性的女子可不多見。京中的女人,要麽磋磨如同木偶,要麽忍字當頭,藏器于身,待時而動。
就連太後,也不能肆意妄爲。要不,早把文王夫人和大長秋趕出皇宮了。
“段太守的侄女。”月華說。
“她就是段家的姑娘啊。”婉兒似是感歎了一句。
這時候選的真是巧啊。
“你也來這兒?”月華問。
“妾身一聽王爺要出征,就來這裏爲王爺祈福。”段月說。從聽到劉逸要出征的第一刻起,她就急急忙忙過來了。
她要天天來,直到王爺回來爲止。這麽多天,總有人看到她往佛堂跑的。太後不喜歡月華,誰都知道,不然府裏也不會出現一個被軟禁的如夫人。
隻要這事傳到太後耳朵裏,她這麽多天就沒白跪。
月華将太後賜下的護身符放到香案上:“這是太後賜的東西,能保佑王爺平安。既然你有這份心,到王爺回來爲止,都由你供奉着吧。”
婉兒也說:“由個有分量的人照看着,正好,也好向太後交差了。”
兩人又一唱一和兩三句。她們站着說,段月跪着聽。
月華看着段月一雙指甲都快折斷了,心下冷笑。
婉兒自覺有些不妙,雖然她下注在了月華這邊,但誰也不知道将來誰能笑到最後,她也不想得罪段月,于是告退:“太後還在宮中等着呢,現在可不太好。”
月華看了眼跪着的段月,說:“既然太後還在宮中等着,那就不耽誤姐姐的事了。”說罷,将婉兒送往門口。
婉兒當然也是個知情識趣的,連午飯都沒用,直接回了宮,回見了太後。
趙太後正用着午膳,一個大圓桌,能坐七八人,卻也隻有四素四葷共計八道菜。天漸漸熱了,太後也毫無胃口,一邊的小丫頭偷偷看着太後的眼神,拿筷子的手舉棋不定,不知道要夾那一道。
就聽着有人禀告,婉兒回來了。
“太後。”婉兒進了屋子,便拜了太後。
“這孩子,在外面多玩一會兒,用過飯再回來好了。”太後讓邊上的丫頭下去,叫她過來布菜,“既然回來了,就過來給哀家布菜。這活兒,也隻有你能做的好。日後哀家離了你可怎麽辦哦。”
“婉兒這一輩子就跟在太後身邊了。”婉兒乖巧地站到太後身邊,夾了一筷子翡翠金銀絲。
“哀家可不喜歡韭菜。”太後放下了筷子,闆着一張臉。
“韭葉溫中,太醫說,最好用一些呢。”婉兒溫婉地笑着。
太後極不情願地用了一筷子,婉兒又布了一口白豆腐。太後問:“今天送的東西都送到了?”
“王爺已經出發了。”婉兒說,“王妃就把護身符放到佛堂裏。”
“你怎麽敢擅自決定!”太後拍着桌子說,“那女人可不敢,一定是你的主意!”
“太後恕罪。”婉兒急忙俯下身請罪,心裏卻并不覺得怎樣。
“下不爲例。”趙太後悠悠地說。
這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就這麽淡淡接過。婉兒貫會揣摩太後的心思。太後并不信什麽護身符,不過是借機發洩心中的怒火罷了。
“王府還好吧?”趙太後,“劉逸一走,這王府可就沒主心骨了,一院子的内眷可要好好照看才是。”
真可惜。婉兒想,這可是太後問的,她可沒有主動說。婉兒張口說到:“奴婢看到新入府的段姑娘,在佛堂裏跪着,聽說王爺前腳剛走,後腳就跪倒那祈福。”
一句話,太後龍心大悅。
“雖然此舉毫無用處,不過,那孩子心是好的。”太後很是高興,“平日裏也不怎麽聽逸兒說起她,看來也不怎麽喜歡她。就是到這種時候,誰忠誰奸才能一眼看出來。”
“太後說的是。”婉兒說。太後明裏暗裏都在罵月華,她又不是傻子,說什麽都是錯,又不能不說,也隻能附和一下。
“在那女人手底下讨生活可不容易。”太後接着說,“明日你就帶着兩個丫頭去,讓她體面一點。”
傍晚前,婉兒依着太後的意思,從太後的私庫裏準備了一些絹布和首飾,挑好了兩個六品的宮女,把她們叫到自己的屋中敲打一番。
六品的品級不算高,卻也不算低了,能混到這個品級的,多半是一些掌事之類,再往上也隻有掌宮大宮女和宮裏大主子的心腹而已。
婉兒自己也不過四品而已。
這兩個六品宮女也都是在太後面前能說得上話的,進了婉兒的屋子,有一個還牽了牽嘴角。婉兒的屋子也不是第一次來,不論是器物還是擺設,可比她們的屋子好多了,可見她平日裏不知私扣了不知多少好東西。
婉兒是把一切都看在眼裏的,也不計較,微笑着說:“珊瑚、蜜蠟,太後看得上你們,所以讓你們過去。”
好一出一石二鳥!
婉兒不僅僅将自己的威脅者趕出宮,讓這兩個人去伺候一個連妾都不是的女人,恐怕段月之後的日子也會雞飛狗跳,順便,連月華也一并讨好了。
誰也不能說什麽。
太後都派兩個品級如此高的女人去,段月要是再有怨言,可就真不識相了。
第二天午後,婉兒帶着三擡珍寶,還有兩個六品宮女,浩浩蕩蕩前往靖南王府。
這事很快就傳遍整個京城。靖南王不過是出征,人還沒死呢,太後就做出這種強行往王府塞人的事,同情月華的大有人在,不過,看熱鬧的更多,一會兒,靖南王府門口就晃悠了不少人。
太後送東西來,月華隻能帶着段月,浩浩蕩蕩一群人在王府門前候着。
太後隻是口頭上說了一說,并沒有什麽懿旨,婉兒說:“進去說話。”微微偏頭看了四周,明裏沒有什麽人,暗中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呢。太後也不希望有人看靖南王府的笑話。
月華帶着段月,引着婉兒并三擡東西擡到南苑的忠義堂,婉兒說:“段姑娘,太後的賞賜,接旨吧。”
段月立刻跪下。
婉兒啞然失笑:“段姑娘請起。”因爲太後隻是口頭上說說,走的是私庫,并沒有成懿旨,段月也不過列了個單子,夾在那三擔東西裏面。
此舉不合規矩,也不知是刻意還是别的什麽。
段月站了起來。
“太後還特别賜了兩個丫鬟。”婉兒拉着段月的手笑着說。果然是宮裏的人精,這笑格外讓人妥帖,又不帶一絲讨好的味道,卻格外親切。
月華認得這兩個丫鬟,兩個人可都是太後身邊的得意宮女。月華瞬間了然婉兒的意思。婉兒雖然在太後面前爲段月說了句話,到底還是不敢得罪自己的。
月華領了她的情。這些事情,月華知道,可是,段月這個閨閣小姐可不一定明白。
段月心裏可真樂着呢。
“說的像苛待了她似的。”月華假裝嗔怒,“這裏準備的一樣都是兩個丫鬟呢。”
“那不一樣。”婉兒回過頭說,“人家原來在段家,不定幾個丫頭跟在身邊呢。王妃還是苛待了她——這兩個可都是掌事宮女,段姑娘,太後對你可不一般啊。”
段月隻是笑笑,羞澀猶如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這種挑釁,月華卻毫不在意。每天挑釁的人多了去了,她一個個在意,還不得累死。
“段姐姐何不打開箱子,讓我們姐妹開開眼?”一個叫彩雲的丫頭說。這丫頭曾和花紅争過寵,後來落敗了,也還算安分,月華不介意王府裏多一個吃閑飯的。
“太後的賞賜,哪是你們可以看到的。”段月瞪了她一眼。
彩蝶肩膀一縮,依然咬着牙說:“姐姐現在是貴人了,妹妹不過是想開開眼,都不行。”
段月咬着牙。
“看一下又何妨?”月華說,“太後賞賜的東西,也該在明裏清點幹淨才行。”
王妃發了話,衆目睽睽之下也不能明搶。
“既然姐姐這麽說。”段月說着,打開了箱子。
箱子裏不少珍寶,珠寶都是整匣子,錦緞也是用細棉布細細裹好的,不拆開根本無法看到。都是婉兒挑的,婉兒當然知道是什麽,可依舊看的興緻勃勃:“這可是桃紅色的散花绫,太後珍藏好久,早就想做衣服了,一直沒舍得,到現在顔色不适合了。”
“段姑娘福氣好。”月華說。
丫頭們啧啧稱贊,婉兒更是火上潑油:“你們不知道,這兩副頭面——當年宮裏有個小公主,太後爲小公主慶生時候打的,說是以後當嫁妝用,現在便宜了你。”
月華卻立刻聽出來了,當年有,也就是說現在沒有了。
“你們也别拿她尋開心了。”月華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便說了句公允的話,“婉兒姐姐,今天也沒有别的什麽事,不如在宮外散散心好了。”段月越是風光,可見其下場越是凄涼。段月的野心可不是什麽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