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戲的确是熱鬧,丫頭們裏三層外三層,交口稱贊。可以想見,這個晚上之後,如夫人會聲名鵲起。
年三十是沒有夜禁的,街上陸陸續續傳來了鞭炮聲。即使牡丹閣在王府的深處,也能隐約聽得見。隻怕是王宮内院深處,也都能聽得見。
月華依舊在看書,最近,她剛抄完了《道德經》,開始抄《淮南子》。
“夫人。”水仙爲她添上香油,“鏡湖邊很熱鬧啊。”
月華手一抖,一個瞥劃過去,毀了一張紙。
“你若也想去看,本宮不攔着你。”月華說。
“夫人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水仙說。
“好了,本宮隻是有點急。”月華說,“都想睡了,外面鬧哄哄的,煩的本宮睡不着。段月那小蹄子不是說今晚放火炮麽,怎麽還沒放?”
“這麽大動靜的東西,大概要到子時才能放出來。”水仙說。
夜半的時候,靖南王府用火炮放起了煙花,格外漂亮,京城很多百姓,聽着轟鳴聲,都出來看。連皇宮都能看到,文王夫人和太後雙雙被驚動了。風一吹,還在半空中的花整個向皇宮飄來,幾個膽小的孩子吓得躲到了桌子底下。
劉逸也看到了自家王府放的煙花。好一個火樹銀花!四周那群人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劉逸從宮中回來已是第二天清晨了,太後把他留了一夜,醜時過了方才睡下。天剛亮就趕緊出宮,南苑也沒回,直接在牡丹閣倒頭就睡。
元嘉年紀小,受不了困,早早也就睡了,現在還沒起來,就被劉逸留在了宮中,沒帶回來。
月華看着躺在床上的劉逸,心裏說,你也就現在能睡好了。三日後上朝,怕是要起軒然大波。
“昨天那戲怎樣?”月華問。
“我看挺好,和宮裏有的一比了。”夏荷說。宮裏她去過好幾次,也看過好幾次戲,小心翼翼在一邊站着,都沒怎麽好好看過。
“哼。”水仙冷哼一聲。
月華眨眼:“辦得好就說辦得好,來人,賞。”
一大套頭面,還有王妃昔年做好卻未穿的舊衣服,一大盒子銀子,一匣子珠寶,林林總總,絕對超過了五千兩。
“王妃說,昨晚的煙花,放的不錯。”水仙滿臉笑意,“真真是大極了,好像就要從天上掉下來似的,我們在牡丹閣都看的是一清二楚,從來沒看過那樣的。真是太有氣勢了。本來我還說,王妃在屋裏,都不能去看戲,惋惜得不得了,結果都被那煙花彌補了。”
這一口氣,誇了那麽一大段話,段月有些莫名其妙,心裏卻很受用。
“多謝王妃賞賜。”段月說,“這賞賜是王妃分給你們的。”衆人也都知道,王妃賞的,隻有段月一個,段月願意給她們分,也是寬宏大量了。
水仙看着她收買人心,并不答話,這些都是月華當年玩剩下的,月華十歲就會玩了。綠意居的衆人都得了賞賜,包括那個和段月處處對的冬雪,也拿了三根簪子——所有丫鬟挑剩下的,就那三根簪子了。
段月還特意叫她們把賞賜都帶上,好讓别人都看看。
冬雪頂着那簪子,極爲難堪。反正金桂見着她的時候,直接捂着嘴笑起來:“你看看你,帶着滿頭花,和花大姐似的。”
冬雪哼了一聲,跺腳離去。
金桂在她走後,收起了笑,帶着一絲輕蔑的眼神,轉身去了大廚房。
午飯還沒開動,所有人都知道,綠意居的段月姑娘得了王妃的賞賜,一大堆東西,五千多兩,連綠意居掃地的老媽子都得了塊銀锞子。
等于說,段月貼進去的銀子,全都被王妃補上了,還掙了不少。
接着,就有人傳言了:“段姑娘分明是沖着王妃的賞銀才去做這事的。”
段月自然也很快知道了這事,自然開始憤懑。
月華聽到這院子裏的動向,滿意極了。給個紅棗,再打一棍子,幾個得寵的姑娘雨露均沾一下才好,不能讓一個太得意。
劉逸中午醒來,用了午膳,一言不發地回了南苑。
月華知道他生氣了。打理後院是王妃的責任,而月華放任後院玩火,卻抽身一旁。劉逸當然要生氣。
不過,最讓他惱火的,大概是綠意居的那個段月吧。
月華午睡剛醒來,水仙帶着一大群大小丫頭伺候着,有個外院的丫頭在門外禀告:“如夫人求見。”
月華立刻渾身毛都豎起來,一下子站了起來。這如夫人應當被軟禁在白露台,她到底是怎麽跑出來的!
“誰放她出來的?!”月華一個冰冷的眼神掃過去,衆人都不說話了,一個個縮着脖子,低着頭。
“讓她進來,本宮倒想知道,她有什麽要緊的事要告訴本宮!”月華一拍桌子,屋裏的人急忙散開,讓如夫人進來,把門關上,守着門
如夫人大大方方走了進來。
“你來有什麽事?”月華問。
“沒什麽事。”如畫說,“我就是贊歎一下,王妃的這招‘捧殺’還真是高明,我自歎弗如。”
“你要是說這些話,就快滾吧。”這裏也沒有外人,月華也懶得給她好臉色看,反正早已撕破臉皮了,誰還在乎那一點?
“我隻是來提醒王妃,您似乎忘了,朝堂上的事。”如夫人說。
“朝堂上的事?”月華似乎不明白,反問。
“靖南王府居然在城内點火炮!前所未有。”如夫人說。
“你不是趙家的人麽?”月華靠在墊子上反問。
“若靖南王府就怎麽倒下去了,我的日子怕也是不好過。”如夫人說,“我好歹讀過幾年書,也是知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
“我知道了。多謝你的好意。”月華說,“既然我能看着她做,就料想了後果——來人,送如夫人回白露台。”
幾個小丫頭進來了,月華又說:“這些年,如夫人一個人生活也不容易,我給你派兩個小丫頭吧。”
“多謝王妃好意。”如夫人說,“我天生奴才命,王妃找人來服侍我,我定會渾身難受的。”
她不願,月華也不強求。反正她自己都這麽說了,月華再硬塞人反倒是顯得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一走,“來人,那天看戲的全都罰奉!”月華重重拍着桌子,那雞翅木的小台子硬生生拍出到裂痕,“若不是你們亂哄哄的,也不能讓如夫人跑出來!”
水仙領命,另外打發人牢牢看死住白露台。
那天看戲的實在是太多了,就是掌管刑罰的大宮女十二花杜鵑,也跑過去看了熱鬧。這下根本沒辦法查起,隻好所有人一起罰,阖府上下,除了和王爺出去的,和實在當班的,都罰了俸祿。
這一下子,好事變成了壞事。
王妃是沒人敢說的,首先被怪罪的是如夫人,誰讓她居然跑出來了。如夫人慣是和人不好,這下更是被罵的體無完膚;段月也受到不少埋怨,要是那天她不請戲班子就好了。
新年第一天的宮宴上,都是自家人,劉逸還是要去的,趙太後點名要如夫人也去,如夫人推說昨夜看煙花着了涼,身子不爽,沒法去。
三天年節,劉逸硬是沒和月華說一句話。
夏荷這幾天忙着跑進跑出,各家拜年的年禮都是她送,她挨家挨戶看着,順便和人湊兩句嘴。回頭,就把最近京裏傳的事,全都告訴給了月華。
水仙也在打聽京中現下發生的事,回來彙報給月華。
月華又和她對了一下,她說的,和夏荷彙報的東西差不多。
“宮裏都知道了?”月華問。
“豈止宮裏,整個京城都知道了。趙丞相,還有那些言官們。”夏荷說,“靖南王府用戰炮放煙花,也确實了得。”
月華松了一口氣似的,靠在貴妃榻上說:“本宮到是要看看,她段月這下子怎麽收場!”
果然,初四上朝的時候,一道折子就遞到了文王夫人的面前::“靖南王府私自用火炮放煙花,僭越禮制,分明是不把太子放在眼裏了!”
文王夫人看的是觸目驚心。這幸好放的是煙花,若放的是火炮,那整個王宮豈不是一片平地了?
難道這靖南王是想要謀反?
她面上表情未變,實在是不敢變。偷偷擡眼看了靖南王一眼,劉逸臉色如常,月華卻面有菜色。
文王夫人知道最近劉逸寵愛一個姑娘,連月華都被擠到一邊。那個放煙花,就是劉逸的新寵。
文王夫人心生憐憫。這是寵妾滅妻的前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