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劃過得不留痕迹,天上的月亮漸漸圓了起來。
夜涼如水。
牡丹閣很安靜。小宮女們說話都不敢大聲,生怕招了忌諱。
月華依舊靜靜地坐在那兒看奏報,外面的熱鬧仿佛與她無關。
水仙進來,端着一碗桂圓蓮子紅棗羹:“夫人,用些點心吧,别傷了神。”
月華頭也不擡:“王爺不在,南苑那邊怎麽樣了?”
“今兒是中元節,南苑那邊放的有些開。若打擾到了夫人,我去那邊讓他們收斂一點。”水仙說。
月華終于擡起頭,看着窗外,天上的星子一個也無,那一輪明月,孤獨地挂在天上。
“不用了。”月華說,“今天是個喜慶日子,我們就不去掃興了。你去讓小廚房擺一席,讓咱們院裏的人也都高興高興。”
水仙諾了一聲,走了出去,屋外很快聽到一聲歡呼聲,随後被水仙喝住。
外面,萬家燈火,應該是很熱鬧的罷。
月華的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的笑。
按照慣例,中元節宮裏要擺宴。月華還在禁足,太後沒有赦令,去不了。
月華到是沒有多大在執着。宮裏擺宴,多是打個花架子,圖個喜慶。趙家正得勢,看着那些人的臉,月華是肯定吃不下飯的。
更何況,吃的東西光好看,從膳房一路端過來,什麽東西都涼了。月華以往去的時候,隻是略略動幾筷子,免得吃多了寒涼的東西胃痛。
唯一讓月華不能忍的是,浮紅的娘居然要去參加宮宴。這就是明晃晃打月華耳光。月華表面不動聲色,可心裏早就記上重重一筆。
劉逸是肯定要去的,今年太後還特别下旨,恩準如夫人和劉逸一同參加這個中元宴。
水仙立刻讓妹妹夏荷跟着服侍,盯緊了如夫人,不能離開一步。
進宮前,劉逸還不放心,生怕月華心裏不舒服,上牡丹閣轉了一圈。“你好好的。”劉逸說,“我提前溜回來看你。”
月華替他整理好衣服:“你要是提前回來,說不定太後那又要怎麽想,我就不止被禁足了。”
雖然帶了如夫人走,劉逸卻把庶女浮紅留在府裏。
水仙把孩子領過來,月華要看書,就把她丢到側廂房,和一群小丫鬟一塊兒玩。
一會兒,水仙又帶着個籮筐進來了:“都安排好了。”
“浮紅呢?”月華翻了一頁書。
“小姑娘也挺開心的。”水仙說。
“你怎麽不過去?”月華問。
“我一天到晚闆個臉,那幫小丫頭看到我,都害怕得不得了。”水仙找了個凳子坐下來,打開籮筐,拿出繡布說,“我還是不去了,在這陪着夫人吧。”
月華恩了一聲,不再去管她。
兩個人就安靜地對着蠟燭,各幹各的事。
屋子裏很安靜,隻能偶爾聽得燭花的噼啪聲,水仙拿剪刀剪一下,咔擦一聲。
一會兒,外面有人敲門。牡丹閣門鎖死了,連門房都和小丫頭們一起樂呵去了,根本沒人聽見。
直到浮紅想要去更衣,才發現門外有人。
門外是個小丫頭,并不認識浮紅,埋怨着說:“我都敲半天門了,怎麽才來?崔大總管傳話,王爺回府了。”
浮紅呆呆地看着她,這丫頭看着她的呆樣,一跺腳出去了。
浮紅關上門,跑到月華的屋裏,敲了兩下門。
水仙開了門,見是她,問:“什麽事?”
“外面有個姐姐說,王爺回來了。”浮紅擡頭,望着水仙說。
水仙蹲下來,平視着她的眼說:“以後不要随便稱呼人爲姐姐,她們哪能擔得起殿下這一生姐姐!殿下的姐姐隻有一個,現在養在宮裏的平兒姑娘。”
浮紅答應了。
“怎麽你在去開的門?”水仙問,“白菀她們人呢?”
“她們在那邊玩兒呢。”浮紅說。
水仙笑眯眯地說:“浮紅,夫人正好要找你。”不由分說,拉着浮紅的手,進了房間。
月華聽見有人到了内室:“誰來了?”
“是浮紅姑娘。”水仙說,“王爺回來了,我讓下面準備一下。”
月華掃了一眼,就明白是怎麽回事。水仙要教訓那幫小丫頭,不好要外人看着,于是把浮紅推到月華面前。
水仙又收拾了一下,然後才出去。
月華看着低着頭的浮紅,問:“你可讀過什麽書?”
“隻是略略讀過一些女訓之類,認識幾個字罷了。”浮紅答。
月華皺眉,這孩子,沒事做讀那些書做什麽?一點用都沒有!若是生在小戶,那讀些女訓,還說是爲了以後嫁個好人家;生在靖南王府,嫁到誰家誰就得受着,浮紅要學的,怎麽維系夫家和娘家的平衡。
月華轉身,從枕頭邊上摸出一本《左傳》:“你先看看,年前我要抽你背誦的。”
浮紅接過書,默默背誦起來。
夏荷送了如夫人,一直回到白露台。她回來之後,牡丹閣的小宴還沒散。水仙不在,幾個小丫頭沒人管,特别開心,鬧得可歡了。
一個小丫頭白玫見到她就問:“夏荷姐姐,宮裏怎麽樣啊?”
夏荷笑着說:“今年弄得格外熱鬧,在水面上搭了台子。咱們靖南王府可算是大大出了一把風頭。”夏荷看着桌子上的月餅,順手抓了一塊,“味兒不錯,我可是餓死了。”
“這還有,夏荷姐姐,多吃點。”白玫把整個盤子都遞給她。
夏荷努力咽下去,水仙打着簾子進來了。
一衆小丫頭看到她闆着個臉,立刻不出聲了。夏荷背對着房門,沒看見她姐姐,還在嬉笑着:“今天太後對如夫人,真真熱切啊……”
白菀拼命對她使眼色,夏荷反倒是莫名其妙地說:“白菀你怎麽了?抽筋了嗎?”
“是抽筋了,我看抽筋的不隻是她!”水仙冷冷地說,“今天崔之濁讓人來傳話,你們居然讓浮紅去開門?!能耐了啊,指使起主子了啊!”
夏荷果斷閉嘴,躲到一邊。她姐姐生起氣來,是真真可怕。
“我們沒有……”白玫小聲嘀咕,“是她自己……”
話沒說完,白菀一個眼神瞪過去,立刻消了音。
“門房呢?”水仙又問。
一個小丫鬟哆哆嗦嗦站了出來。
“居然擅離職守!”水仙罵道,“幸好今天是崔之濁叫人來,要是換了王爺呢?夠你吃一壺的了!明兒自動上暗房,領十闆子!”
小丫鬟撲通跪了下來,連連磕頭:“小綠該死!求姐姐放過小綠吧……”那暗房是專門處置犯了錯的下人的,任進去了都要脫一層皮!
水仙說:“十闆子是免不了的,要不明日就在院子裏打?”
叫小綠的丫頭立刻不支聲了。在院子裏打?那多丢人,以後還要不要在院子裏待了?
水仙也不看他們:“夏荷,跟我到夫人這來。”說完,留下一室靜寂。一屋子的人在她走後,終于長長舒了一口氣。
夏荷到了月華屋子裏,浮紅正好擡起頭與她對視了一下。水仙不着痕迹地站到兩個人中間,笑眯眯地對浮紅說:“天也不早了,我送姑娘回去罷。”
浮紅站起來,她知道,雖然水仙很客氣,但這裏沒她說話的份。她乖乖和水仙退了出去。
屋裏就剩下月華和夏荷,月華問:“她……見了什麽人沒有?”這個“她”,自然就是指如夫人。
夏荷說:“我一直跟在她身邊,她沒有和别人單獨相處,說話也是别人問一句答一句。”
月華皺起眉頭:“你在仔細想想,她做了什麽特别的事沒有?”
“我們有必要看得那麽緊?”夏荷不解地問,“她一個人被關在那個地方,完全沒有辦法知道王府的事,外面想要打聽府裏,随便買通個小厮就好了。”如夫人本就是趙相那邊的人,到王府爲妾,不過是爲了更好監視王府罷了。月華和劉逸都知道,所以才能如此讨厭她。
隻是可憐了她女兒浮紅了。
月華冷笑:“可不能小看呢。本宮當年被關在陽谷,也照樣和外面通氣呢。”
夏荷嘴上說是,心裏卻不以爲然。
月華說:“不過你也要給本宮仔細瞧瞧——你在外面行走,做這種事也方便些。若府裏有吃裏扒外的,定饒不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