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從平兒姐弟面前經過,卻沒能認出來,于是如此錯過了。從皇宮裏出來,月華就回了王府,精神一下子就懈怠下來,感覺有些餓了。
下午的飯點已經過了,桌子上的幾塊點心漂亮到是漂亮,可根本不夠看。
他們做,都是挑最常見的食材,方便随吃随有的,根本不會挖空心思去找新鮮的東西。
也是,萬一用了什麽舉世罕見的東西,下一次主子再點,這幫下人找不着東西,做不出來,也就隻有以死謝罪了。
所以味道還不如月華自己做的。
當年的月華,也是一手好手藝,把長琴的胃征服得服服帖帖的,連戰場上都帶着。
好久都沒有動手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做出當年的味道。月華不在,牡丹閣的小廚房已經很久都不用了,現下所有東西都是新置的,沒有鍋香味,也就幾個小丫頭嘴饞時用用,月華的膳食還是大廚房準備。月華看看,小廚房實在沒有東西可用,轉而去了大廚房。大廚房的管事是大宮女春桃的娘親,也算是月華一派的,月華行走很方便。
大廚房門口,遠遠地,月華見到了浮紅,小姑娘眼巴巴看着門裏。月華心一動,想到好幾天沒見這孩子了,準備上前問問。
裏面跑出個男孩子,手裏拿着兩塊餅,給了浮紅。
浮紅立刻塞到嘴巴裏,男孩子又跑進門,一會兒,又端着碗水,小心翼翼地走出來。
浮紅咕噜噜全喝下去,一點也不像個王府小姐,倒像是經年吃不飽飯的乞兒。
“娘給你的,要小心收着吃。”男孩子用一個小布兜抱着一點東西,給了浮紅。
“王妃。”一個婦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些誠惶誠恐。
月華轉頭,這女人她并不認識,也沒有印象,大概是南苑的人。“你忙你的。”月華随口說,“我就是來看看,這兒有什麽可以果腹的。”
“王妃哪能您來,您要什麽直接吩咐下人來就好了。”婦人說,“大廚房還溫着些東西,本來都是給南苑準備的,王妃要就先緊着王妃……”
月華打斷她:“那就煩勞你了。”眼前的這個婦人一出聲,那兩個孩子都是正襟,齊齊向這邊看來。
真是敗了興緻,月華還想偷看一會兒,現在隻能儀态萬方地走過去。
浮紅低着頭,嫡母和娘親不和,她也是能看出來的,雖然月華對她來說還算不錯,可她還是有點怕這個嫡母。
那男孩子好像看出了她的害怕,不動聲色地擋到她的身前。
月華自然是能看出來的,她心底一笑,撥開男孩,走到浮紅面前,摸着她的頭發說:“娘給你請了封,你年後就是郡君了,可要拿出郡君的樣子出來,做事要擡頭挺胸,若是有哪個奴才不長眼,直接打走就是。”按照浮紅的條件,非長又非嫡,能封個縣主就不錯了,現在提拔了一級,小姑娘懂事的話,應該會很歡喜。
男孩子立刻明白了她是誰,跪下請安:“參見王妃娘娘。”
浮紅呆呆的,好像沒反應過來,男孩拉了一下她的衣角,她才說:“多謝娘。”
這聲娘,聽得月華很歡喜。宮裏的孩子無法叫一聲娘,宮外的孩子給補上了。人生際遇有時候就是這麽微妙,月華該讨厭這個庶女浮紅的,卻讨厭不起來。
她讓人包了一堆點心,給浮紅送過去,特别囑咐春桃的娘親,對浮紅照拂一二,别讓孩子短了飯食。送走了孩子,她也歇了自己動手的心,随便點了兩樣東西,吩咐廚房的人,做好送到牡丹閣,自己就先回去了。
月華回到牡丹閣,跟水仙說了這個事,感歎了兩聲,末了問:“那是誰家的孩子?”
水仙想了一下:“那應該是春桃的弟弟,名叫姚越。”
春桃是靖南王府的十二大宮女之一,她本姓姚,和桃字差不多,于是改名春桃。
“姚夫人是老蚌生珠啊。”月華開笑了一句。
姚夫人是春桃的娘,掌管大廚房。她并不姓姚,姓什麽自己也不知道。年幼的時候,給一個姓姚的小姐當貼身丫頭,就跟了主子姓。後來跟常到姚府的佃戶好上了,換做别人家,這種損害小姐名譽的丫頭早給打死了,可那姚小姐心善,就偷偷摸摸把她放了。
也是她命不好,生了個女兒,丈夫死了,跌跌撞撞又碰到已嫁他人婦的小姐,那姚小姐的丈夫和月華有幾分熟識,月華正好缺人,就讓姚夫人進了府,跟在别人身後做事。
她能爬上總廚房的位置也是靠自己的本事。加上還有幾分姿色,王府也有人不嫌棄她女兒,想和她結親的,想是月華不在府中的年歲裏,她又嫁了人。
水仙的臉色有點古怪:“這孩子不是姚夫人生的,姚夫人有天采買回來,說是看到菜市口扔了個孩子,瞧着可憐,就給撿回來了。”
“那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月華說。
“可不是,就是王妃走了沒幾天的事,那些天,朝廷亂的不得了。”水仙說,“抄家的、罷免的、流放的,不計其數,整個京城都惶恐得不得了,老是出事,京兆府忙得一團麻。”
所謂“王妃走了沒幾天”,隻是一種委婉的說法。月華想,那這名叫姚越的孩子,大概就是在她流放後不久進的府。
這孩子,不好說。
“我看他對浮紅挺好,也算是兩小無猜。”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月華好像抓住了什麽,“要是以後有出息,真還不錯。”
“這才多大啊,王妃想的可真遠。”水仙說,“不過您還别說,他真比他姐姐有出息。”
這話說的。春桃要是聽到不得傷心死。
春桃能做到有品級的大宮女,也是有兩把刷子的。王府美女多,有才的美女也多,說難聽的,她娘不過是一個燒火奴才,怎麽也輪不到她做大丫頭。
“你都這樣說了,我看他今後一定可堪大用。”月華喝了口水,“成爲王府的女婿,也算是王府的一大助力。”
“到底不是自己女兒。”月華歎氣,“要是平兒的話……不說了,浮紅要是真能有一個喜歡的人也不錯。”平兒的話,月華決計不會讓她嫁個身份如此尴尬的人,這到底不是自己親生女兒,還是隔了一層肚皮。
平兒的話,月華會細細謀劃,恨不得将最好的,都捧給她。
“隻是怕外頭有人說夫人刻薄。”水仙細細分析,“把庶出的女兒嫁給府裏的奴才,多少不是個事。”
“這有什麽。”月華說,“王爺能娶回個丫頭,公主就能嫁個奴才。”
“這話您也就在我面前說說罷。”水仙立刻警覺地說。她立刻聽出來了,公主,月華說的是公主。
月華也就随口一說,未必有什麽深意。可是,其他人聽起來,就不是一回事了。
誰是公主?隻有陛下的女兒才能稱爲公主,親王、公主的女兒,都不能稱之爲公主。月華當年被稱公主,是因爲太子長琴認她爲妹妹,就這樣,還是顯得名不正言不順。
月華也知道自己失言了,重新起了個話:“平兒那邊,雖說是個郡主,可憐封号都沒有。眼看着自己妹妹都成郡君了,不知道會怎麽想。”平兒的郡主是太後随口封的,根本沒想起個封号。
“這事,要王爺提才好。”水仙說,“再說,由您和王爺來拟個封号豈不是更好?”
月華捂着嘴笑了起來。
“王妃您要的東西來了。”門外傳來一個小丫頭的聲音。
水仙去開了門:“放着吧。”轉身端進來一個托盤,上面一盅蓮子粥,用五色彩鳳碗裝着,更襯得那粥細糯,帶着如的光澤,邊上是一小碟四塊的酥糖,也是五色彩鳳的碟子,配上奶黃色的四小塊,特别讓人有食欲。
月華稍稍用了點東西,順口問了水仙一句:“王爺今天來嗎?”
水仙一愣。月華剛回來這些日子,劉逸幾乎每天晚上都會來坐一下,牡丹閣衆人幾乎把這都當做了常态。
今天也是,水仙眼看日暮,劉逸卻沒有來,于是打發了小丫頭去問金桂,小丫頭傳話過來了,王爺今晚留在南苑,要好好安撫小妾花紅一番。
“王爺他今晚不會來……”水仙吞吞吐吐地說。
月華的動頓了一下,又繼續若無其事地說:“既然他今晚不來了,那就傳晚膳吧。”又吃了一半的蓮子粥放到桌上:“晚膳之前就不要多吃東西了。”
水仙收走了托盤:“您要是心裏不舒服……”她有些爲主子鳴不平。月華這麽勞心費力,爲了王府,爲了劉逸和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請封,劉逸卻不在她的身邊。那是要多寬廣的胸襟和氣量!
“我沒有不舒服。”月華擦擦唇,淡然地說,仿佛王爺來與不來,不會影響到她的任何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