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跪倒地上,腰杆挺得像殿上的柱子:“臣是被冤枉的。”
這句話,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朝臣們三三兩兩小聲議論,趙相不得不大咳一聲,讓這幫子大臣安靜下來。
“你說你是冤枉的,可有證據?”女子問。
月華沉默,她沒有。時隔一百多年,就算本來有,現在也沒有了。
“你們說我謀反,可有證據?”她想問,可是無法問出口。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诶,本宮也是個愛才之人,此事就算略過。”文王夫人看着衆人,打定主意要和稀泥。她受夠了趙相的氣!才不會附和。現在她同意韓淩笑的建議、召回月華,月華一定對她感恩戴德,讓月華對付趙宰相,自己就坐山觀虎鬥好了。
月華還沒有說話,趙相趙襄子站了出來:“臣以爲不妥。誰知道這種背叛,有沒有第二次呢?”他看着小小的太子:“您要多爲小太子考慮。”
劉瑜玩着自己的手指,他雖然年幼,可是也早就懂事了。朝堂上在說什麽,他都知道,可是太傅說他隻能裝不知道,要不然,太子可能會換個人當。隻是,他很喜歡地下跪着的女人,有一種莫名的親近之感,這種感覺,仿佛流淌于天生的血脈中。但他的母後告訴他,這兒沒他插嘴的分。他是太子,是在場所有人中地位最高的,爲什麽就不能自己做主?
“臣懇請太子,給臣一個機會。”月華說,“讓臣有一天,能夠再回戰場之上。”
突然提到自己,劉瑜愣了一下:“好啊。”這是第一個直接向他請求的人,所有人都是直接和母妃說話,沒有人搭理他,都拿他當擺設。
文王夫人恨不得抽自己這個兒子一巴掌。本來她還想談點條件,和月華讨價一番,撈點好處,最後再答應。結果這孩子已經金口言,容不得她再說什麽了。诶,算了,也是自己的兒子,不好當着衆人責罵他。
“你這是縱虎歸山!”趙相趙襄子破口大罵。
“本宮的兩個孩子,都在宮中撫養,本宮感恩戴德還來不及。”月華垂下眼眸說。一兒一女,在太後身邊,做趙家的人質,這難道還不夠嗎?
“好了好了。”文王夫人出來打圓場說,“這事再議吧。”
一個早朝,根本就沒商量出什麽結果——“有事啓奏,無事退朝。”老太監怪異的聲音回響在空蕩蕩的大殿上空。這老家夥是陛下身邊的人,陛下失蹤後太子長琴就很不待見他。好不容易等長琴死了,趙襄趙丞相繼續不待見他。老家夥年紀大了,全當在宮中養老了。
“臣有奏,關于次女晉封一事……”月華再一次站出來。
立刻有看好戲的眼神瞟了過來。
“如今大戰在即,衛國夫人還想着什麽晉封?”趙襄子又是第一個站出來,“真是荒謬!”
他的這幅樣子,種種義正辭嚴,仿佛是陸吾再世,完全可以刻到衙門大門上當做避邪神獸!
“本宮隻是依照舊例進行禀報,若不同意,就當本宮沒提過。”月華撇開眼說,“靖南王府的女兒,請一個封号有什麽?如今長琴殿下不在,你也不能這麽欺負王族。”她也不想給别人的女兒進封,不過圖個好名聲而已。
“你還有臉提長琴殿下?!太子長琴就是被你這毒婦所害!”趙襄子子趙丞相月華說。
月華重來不喜歡有人指着自己的鼻子。今天也是。她眯起眼睛,周身散發出一種殺氣,讓趙襄無可遁行,旋即義正辭嚴地說:“本宮對長琴殿下的情份,天地可鑒!”
場面頓時劍拔弩張。
“哼。”有人輕笑,月華看過去,韓國夫人嘴角微微上揚,無比譏諷地轉頭看向劉逸。
所有人都順着她的視線看向劉逸,劉逸用扇子敲敲自己的腦袋,一臉無辜地反問:“都看着我做什麽?”
衆人腹诽:當然是看您頭上那頂閃閃發光的綠帽子!
整個天界,能夠靖南王劉逸帶上綠帽子的,大概隻要一人了。
太子長琴。
太子長琴風姿綽約,芝蘭樹,是個千年一見的美人,整個天界爲之傾倒。有詩證曰:“皎如樹臨風前,舉觞白眼望青天。”
天下隻此一人。
在很多新近權貴的記憶中,太子長琴一直是太子,至于他到底做了多少年的太子,大家都記不清了。天帝身邊的老太監可能知道他是哪一年成爲太子的,可是人老了,記憶力也不好了。
天帝陛下沒有自己的孩子,所有人都以爲,他會順了嫡母趙太後的意,立弟弟劉逸爲太子。結果天帝做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任命自己的妹妹爲大長秋以挾制趙皇後,收養了一個遠宗的兒子長琴立爲太子。
做完這一切,陛下好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般失蹤了。唯有宗廟裏象征着他的那盞燈還亮着,安靜地證明他沒有死。
太子長琴無法繼承王位,隻能臨朝監國。
太子不好當。有這個感慨的不止一個兩個,看前朝那些等待幾十年、上百年的太子們,最後隻能黯然下場。
太子長琴卻是個例外。就連無比挑剔的趙太後,也不得不說一個好字。他修建了八個天險雄關,将敵人拒于第三天之外,開通商道,奠定了天界心腹地帶的興盛。
我要将天界帶入永恒的盛世。
他說這話時,那種堅定,永遠銘刻在月華的腦海中。一瞬間,月華着了迷,然後就是永遠。
若說誰是月華此生最重要的人,那必然是太子長琴。這是衆所周知的事,太子長琴對月華有知遇之恩、撫養之情。
月華從小便生活在宮中。大長秋非常喜歡小孩,卻沒有自己的孩子,于是一直将月華帶在自己的身邊。長琴初入宮廷的時候,已經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大長秋将不過總角之年的月華送到長琴身邊服侍長琴。
也不知道是誰照顧誰。
什麽時候開始,命運出現扭轉?是長琴用小勺給月華喂飯的時候?還是長琴握着月華小小的手教她寫字的時候?
是長琴一臉欣慰,看着月華終于芙蓉出水的時候?還是月華習慣聽從長琴一切安排的時候?
等到月華及笄之年,長琴将她提拔爲三品婕妤,地位隻在大長秋之下。
滿城風雨随之而來。
婕妤是名分很高的嫔妃,縱然比不上皇後,冊封的典禮也是非常熱鬧。隻是,太子是絕對不能封婕妤的。太子的東宮首先是太子妃,往下就是良娣、寶林、承徽之類的。
婕妤是皇帝的妃子。太子,是不能代父封賞嫔妃的。
不單後宮,朝堂上就有不少人反對,太子長琴就搬出一件舊事,以表有例可循。
當年趙太後獨霸六宮,但也不是說其他人就沒有一點機會了。
就有一個美人姓韓,長于文史。先帝文帝非常欣賞她,就把她封做了婕妤。這個婕妤,教導公主和未開蒙的皇子讀書,兼錄後宮之事,爲嫔妃做做起居注,相當于後宮女官之首了。
當今聖上就是這位韓婕妤教出來的。後來先帝去世,趙太後硬逼着她連同一幹後妃爲先帝盡忠去了。
天帝因此特别讨厭這個嫡母。
月華雖然隻有一張薄薄的冊封诏書,可憑着這張诏書,就狠狠扇了太後一個耳光,讓她時時刻刻想起那個什麽都高出自己一頭的韓婕妤。
後宮裏并沒有幼小的皇子皇孫,沒有需要教導的人;也隻有趙太後和趙皇後,她們是絕不肯讓月華起居的。月華這個婕妤的所有力氣全花在了東宮,幹了太子妃的活——太子長琴讓她代管東宮事物,特别他的私人内庫。好事的人總是能浮想聯翩,街頭說書出現了不下一百單八個版本。
隻有月華心底清楚,街頭說的,未必全是假的。她希望,那些花好月圓,山盟海誓,一波三折最後大團圓都是真的。
長琴就是她生命中第一束光,也她的的太陽,她的唯一。
長琴也确實能擔得起這個唯一。
後來長琴讓月華嫁給靖南王,可是跌破了不少人的眼鏡。
月華隻是愣了一下,就像往常一樣,垂下頭,淡淡說了聲好。
不懷疑、不反對,長琴的一切,就是她的神谕。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他的目的,即使月華不能理解,她也要完成他的夢想。即使是要她嫁給别人,即使那個人,月華隻見過一面,隻在奏章上看過他的名字。
即使之後月華才知道,靖南王就是整個長京裏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劉逸,她也未曾後悔。
因爲,這已經不單單是長琴的夢,經過長期的浸淫,已然深入了月華的骨髓,變成了月華的夢,兩個人共同的夢。
現在想想,恐怕太子長琴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要死了吧。僥幸躲過兩次行刺,不知道下一次會在什麽時候降臨。
如果月華能嫁給劉逸,說不定能逃過一劫,要是生了世子,和長琴這邊的關系将會越來越遠,也就越安全……
當年長琴,放開從小牽着的那雙手,會想些什麽呢?
活着,就還有可能,還有希望。總比死了強。月華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