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的朝服是绛紅色,比照的是夫人的衣服。禁步璎珞步搖一一穿戴,比皇宮中的任何女人都要美豔三分。
女人上朝,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搞不好将來皇帝寶座都由女人坐。這也是由太子長琴開始的,這個男人,改變了天界太多太多,給所有人都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夫人依舊是那樣氣度不凡。”水仙一邊給她穿戴一邊說。
“别給我帶高帽子。”月華笑着說,嘴角的笑卻有些枯萎。昨天的事太多,她反正是一夜沒合眼。
不知道王府另一端的靖南王怎麽樣。昨天靖南王并沒有留下來,想必是去找其他女人去了。這麽些年,一直一個人,不是早就習慣了嗎?
找了又怎樣?早說不願理他了。她重新整理了兩個人的關系,他們是盟友,一直都是,不應該因此事影響兩人之間的關系。所以,一切又回到了起點,回到了兩人剛成婚的那個時候。
水仙欲言又止,最終說了出來:“夫人,要不要奴婢……”她做了切的手勢,意思是要清理門戶。所有人都不曾料到王妃能夠鹹魚翻身。月華既然回不來了,唯一的側妃如夫人被王爺軟禁,南苑的幾個侍妾通房也就越發張狂。現在月華回來了,一群人必然要撲騰幾下,垂死掙紮的。
“不用,讓她們鬧去。”月華說,“本宮沒那麽小氣。——再說,本宮何必自降身份和這些賤,人過不去。”
水仙不敢多說什麽,讓崔之濁在牡丹閣門口備了車。一路出了大門,都沒有看到劉逸。
依着劉逸的性子,他大概會在踩着點去。月華想,還是擡起了簾子,看向前面的長明宮。
長明宮修築在千丈高台之上,從靖南王府就能看到。不僅僅是靖南王府,包括長京在内的整個第八天都能看到。
因爲長明宮在第九天,是這世界之中唯一一個,白晝永恒的地方。
宮門口,月華又瞧見了昨天在城門口值班的袁勳,他今天在宮門口當值。水仙挑起簾子,他走了過來,驗明身份,擡眼,兩個人對視了一下。
袁勳有話要說,月華看着他,幾不可見地搖搖頭,他又咬牙退了回去,目送載着月華的馬車,穿過朱雀門。
進了朱雀門,前庭有個白雕像,直入天際,整個長安京都能看到。雕的是一位蛇尾人身的女神,正是傳說中的女娲娘娘。她手執蓮花寶燈,這燈火發出五彩的異光,打從建都開始就沒滅過。
月華長歎了一聲,這位娘娘不知道死了有多久了,要是她還在的話,天界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上古神明已死,留下來的天人,和其他族群沒有什麽兩樣,不過是能活的久一點而已。
随着魔界等勢力的崛起,能活得久的種族,也漸漸多了起來。天界的勢力也在漸漸衰微中。不說遠的,原先爲坐騎的神獸一族,現在也漸漸與天界保持距離。
馬車在一處通天石階前停了下來,水仙扶着月華下車,周圍還有不少馬車。
石階上方就是早朝的含元殿,所有的侍從不得越過石階的第一級階梯,階梯前總是這麽熱鬧。
水仙目送月華,重新登上通往這最高權力的階梯;一路上,無數人都看着月華,看着她驕傲地擡着頭,像隻勝利的孔雀。
那頭銀色的長發格外醒目。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帶着些許涼意。月華總是覺得,這才是整個天界最黑暗的地方,赤紅的柱子,玄黑的屋頂,上面雕着一排朝風,如同一隻長大翅膀的烏鴉,等待着别人走到它的口中。
含元殿籠罩在一片光霞之中。這裏,才是神居住的地方。
大殿的正中是一道壁,壁前有台,台上,有一個玄木雕的王座。這就是傳說中天帝的寶座,玄黑色的王座,用的是上古神明誇父幻化的桃木所制。那桃木枝葉輕便,樹幹卻異常沉重,這麽一把椅子,要用九九八十一人才能擡起。如今,這把椅子卻是空着的。
王座上,空空的,什麽人都沒有。
是的,什麽人都沒有。
陛下已經失蹤将近五十年了,這張椅子也已經空了将近五十年了。
可是他偏偏沒有死。
傳說中,所有的天帝都是由祥雲幻化而成,在他們消亡的時候,自然也會化祥雲而去,整個天界,不論什麽地方,都能看到這朵雲。
天帝劉充的祥雲沒有出現,說明他依舊活着,隻是,從長琴登上太子之位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天帝還活着,太子就不能登基,隻能監國。于是,出現了一個三足鼎立的局面,太子、攝政王和丞相共同議政。攝政王共有三個,劉逸就是其中之一。另外兩個攝政王分别是劉逸的兩個弟弟,平西王劉過和清河王劉速。
這個格局,直到二十年前,長琴死在戰場上,才被打破。
後面的事月華不知道,她已經被羁押起來。太子之位懸而未決,劉逸稱病不朝,昔日的王族公侯一個個沉默下來,丞相趙襄把持朝政長達二十年,俨然第二個太子長琴,隻可惜,這位趙丞相是一點皇室血統都沒有,無法控制皇族三件定江山的寶物,從而不能繼承皇位。
大臣們來了個七七八八,要好的官員在小聲議論着什麽。月華知道他們在說的就是自己,卻隻有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門前,她是戴罪之人,也沒誰願意過來搭話。
這大殿和以前比,也沒多大變化。月華想,盤龍柱子上的油漆都沒掉。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多了一座椅子吧。
黑色王座邊,是另一座木椅,月華沒見過,可卻能感受到一陣陣若有若無的香氣,想來,這把椅子是沉香木做的。按理說,天帝之下便是太子,可是長琴已經不在了,現在這個位置上,到底是誰呢?
“殿下……”一個年輕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月華回頭,是她當年的部下,看他的官服,如今已是骠騎将軍了。
月華笑笑,拍拍他的胳膊:“你小子混的不錯啊。”她當年最高也就做到了羽林長。
叫秦周的青年露出得意的微笑,可卻不讓人讨厭:“全是殿下當年的功勞。隻是,您的頭發——”
“銀色也挺好看的。”月華微笑着,秦周讀不出她的表情,“我一個待罪之身,怎麽能稱得上是殿下了。”
“隻要您還是王妃一天,您就依舊是殿下。”秦周意有所指。
“那張椅子,你知道是誰的?”月華不跟他在這個問題上死磕,擡起下巴,指了指那座沉香椅。王座的下方設一張椅子,有資格坐那的隻有太子,可是長琴已經死了,他活着的時候,也從來沒在那兒設過椅子,每日臨朝也隻是站着,看着下面的衆臣。
“殿下不知道也是正常。”秦周說,“那把椅子,是新太子的。”“誰?劉速還是劉過?”月華問。這兩人是劉逸的兩個弟弟,也是天帝的侄兒。長琴不在,也就劉逸兄弟三人和天帝的血緣最近了。
“都不是。”秦周搖頭,“劉速找來的,說是長琴殿下的兒子。”
“長琴殿下還有兒子?”月華吃了一驚。她和太子長琴朝夕相處幾十年,卻從來不知道長琴還有個兒子。
“劉速殿下找來的。照影燈已經驗過了。”秦周說,“和長琴殿下非常相像。”
照影燈是皇家的一個寶物,和大殿前面女娲手上那盞燈樣子差不多,大小正好能托在手心裏。它能分辨出皇族的血脈,隻要皇族的血滴到燈芯中,寶燈就會發亮,血緣越近,亮度越大。
月華還想說話,秦周卻已經站回自己的位置上了,緊接着,“太子瑜到”内侍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所有人立刻面向中間低頭站好。
月華低頭看着腳下,一襲墨綠色的衣擺從她眼前飄過,上面繡着黑色的龍紋,邊上,還有一道更爲華麗的紅衣裙擺。
“吾皇萬歲”所有的朝臣喊。
“免禮。”一個女人的聲音。
月華不着痕迹地擡起頭,一個盤着高頭的女子正好也打量着她。那女子抱着個年幼的孩子,坐在那張沉香椅子上。月華立刻把頭低下,眼前這個女人,她還是第一次見。
“有事上奏無事退朝”内侍又說了句。
幾個文官相互看看,最後,劉逸的表舅趙丞相趙襄子走了出來:“啓奏文王夫人,臣有事,前日特赦的月華,已經回京了。”
月華跨出一步,低頭伏在地上。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文王夫人正了正懷中的孩子:“你就是劉月華?”
“臣劉氏月華。”
“本宮聽說,先太子長琴殿下就是你害死的。”婦人說,可語氣也并沒有多少憤怒,“照理說,你與本宮深仇血恨不共戴天。于公,你害死了天界擎天之樹,于私,你害死了本宮的丈夫。”
月華的罪名,正是謀害了太子長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