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老祭司哼了一聲,拄着拐杖就要離開,康卓嗔道:“爺爺~~~~”追上去就拉住他,無奈這老爺子倔強得很,停也不停,執意要往屋裏去,還不忘給我們一個後腦勺:“康卓,送客!”
爲什麽這個老爺子一提到巴桑,神情就那麽激動?加上巴桑詭異地死在神樹面前,而這個老爺子當年正是大祭司,我不禁想到,其中難免有什麽隐情,所以故意高聲道:“老爺子,你想内疚一輩子?巴桑的死,與你脫不了幹系!”
剛說完我就後悔了,我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刻薄,不講是非就沖動亂說,但是話都說出口了,覆水難收,再說如果不這樣,這個老爺子很難回頭。果然,老爺子聽見我的話後立馬停住腳步,身子止不住顫抖,康卓也急了,扶着老爺子,回頭沖我喊道:“你胡說什麽!爺爺不是那樣的人!”
我動了動嘴角,打算惡人做到底,不卑不亢地說:“如果不是這樣,老爺子幹嘛要回避?問心有愧嗎?”
撲克臉私底下拽了拽我的衣角,低聲道:“過分了!”我拿開他的手,繼續昂臉站着,死死盯住老爺子那微微側過的臉頰。老爺子抖了一陣子,還真把我吓個夠嗆,要真出什麽好歹,我是脫不了幹系的。誰知抖了幾下,老爺子就平靜下來,雙手拄在拐棍的龍頭上,長歎一口氣道:“事關一個人的身世,我不能說。”
我愣了一下,萬萬沒有想到老爺子會這麽說,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低頭看撲克臉,見他仍舊闆着個臉,不過表情也有些茫然。老爺子頓了一下,提腿就往屋子裏去,剛走了兩步,後面突然響起一個聲音:“等等……”我們幾個同時回頭看去,見是次仁,看樣子一直躲在門後偷聽,就聽他說,“沒關系,您說吧,這麽多年了,我也很想弄清楚事情的内幕。”
老爺子回頭看到巴桑,嘴角動了動:“可是……”
巴桑走到我身邊的一個石凳上坐下,将一支青稞酒袋放在桌子上,表情非常平靜道:“沒事,伯伯,你說吧,這麽多年了,我也知道了不少。”
老爺子歎了口氣:“好吧……這件事情,總要見天的。”回身走過來,和康卓一起坐下,五個人将小石桌圍了個滿。
老爺子頭一沉,娓娓道來:“二十多年前,有一批外地的遊客,大概有五六個人,也是要去參觀神樹,當時作爲向導的,就是巴桑……”
巴桑帶領着那一夥人去參觀神樹,當時村民都視神樹爲禁地,很多闖入者都莫名其妙失蹤了,所以很少有人敢去,巴桑帶上了一把斧子,瞞着村民,帶着幾個人就出了,可是這一去,所有人就再也沒回來。
再後來,村民察覺到了異常,但是沒人敢接近神樹。當老祭司例行祭祀神樹時,在神樹下找到了巴桑的屍體,頭已經不翼而飛,血污滿地,無頭屍旁邊還放着一把沾滿血的斧子。
老祭司當時吓壞了,也是出于對神樹的忌憚,就放出了“巴桑因爲砍神樹,而遭到神樹的懲罰,砍掉了自己的頭”這樣的謠言,謠言不胫而走,祭祀被迫停止,從此幾乎無人敢接近神樹。
聽老祭司說完,我疑惑道:“這一段我已經聽次仁的母親說過了,你也認爲真有什麽神樹嗎?我跟你說,全是那兇猛的三足鳥在作怪!”
老祭司擺擺手:“這我知道,你聽我說,這件事情還沒有完……”接下來老祭司的講述讓我們幾個都大吃一驚。
在巴桑死後第三天深夜,老祭司正在床上輾轉反側,尋思着自己迷信的做法是不是錯了,已經有不少村民失蹤,有的屍體被找到,全都殘缺不全,那棵神樹究竟要不要砍掉?
正在這時,突然一陣急切的敲門聲響起,老祭司心裏非常害怕,沒有馬上開門,隔着門問道:“你是誰?”
門外的人用藏語說了句:“是我!”,聲音聽起來非常顫抖。
老祭司一聽這個聲音非常熟悉,再加之村民大都淳樸,可能是有什麽人挨餓受凍,想來借點食物。帶着這樣的想法,老祭司内心安慰了許多,加上自己内心深埋歉疚,是以也沒什麽好怕的了,打開門,現門口立着一個高大的身影,披着一件黑色的尼龍大衣,身上有些褴褛,袖子還刮破了好幾處。此人低着個頭,夜色下也難以分辨是誰,正想開口詢問,這個人擡起頭,把隐沒在高領下的臉曝露在月光下,低低說了句:“是我,巴桑!”
老祭司還以爲見了鬼,大吼一聲,拔腿就想跑,被巴桑一把抓住,捂住他的嘴道:“别叫!看清了,是我,巴桑!我是人不是鬼!”
老祭司冷靜下來,顫抖着聲音道:“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巴桑說:“那個人不是我!”
老祭司平靜下來,驚詫道:“那是誰?”
“其中一個遊客!”巴桑擠進門,向外左右看了看,砰一聲把門關上,“我很餓!給我準備些食物,我邊吃邊給你解釋!”
兩個人閃進了一個偏房,老祭司爲巴桑準備了糌粑、青稞酒等,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擔心地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巴桑喝了一口青稞酒道:“我帶去看神樹的那些遊客,全、全都死了!”
老祭司皺眉道:“怎麽死的?”
“是神樹,那棵神樹有問題!那些人也奇怪,白天不去,偏偏晚上去,到了那就圍着神樹轉圈兒,還掏出一把鐵鏟,往土裏插!”
“後來呢?”
巴桑狠狠咽下一塊糌粑,就了口酒道:“後來……神樹裏飛出什麽東西就把幾個人給帶飛了,剩下一個人掏出手槍,就去打那東西,結果……”巴桑咽了口吐沫,“結果那人的頭被活生生扭下來了!我當時吓壞了,拿着斧子砍傷了幾隻,玩命地跑了一陣子,鑽到一個樹洞裏才幸免于難!”
老祭司聽得驚心動魄,打了個寒顫,道:“你當時爲什麽要把自己的衣服換到那個屍體身上?”
巴桑的神色有些慌張:“我怕惹事……這事你就别問了!”
老祭司是明眼人,看得出巴桑神情閃爍,似乎有什麽隐藏,便追問道:“到底爲什麽,你一定要跟我說!”
巴桑似乎掙紮了許久,緊緊抓住大衣,衣領上還有不少粘稠的血迹,“我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還需要去求證!聽着,我回來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就當我死了!”說完揣起一大塊糌粑,就要離開,老祭司急道:“你幹什麽去!?”
巴桑轉過身,表情很堅毅:“你别問了!還有,繼續保護好那棵神樹,千萬不能讓人砍了!否則,村裏的人都得死!”
老祭司看巴桑不像是危言聳聽,吓得退了一步:“你說的……都是真的?”
巴桑頭也不回,打開門:“對,記住我說的話!”說完帶上門,披着夜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從那以後,巴桑再也沒有回來過。
聽完,我們都歎了口氣,沒想到還有這樣的隐情在,特别是次仁,張大了嘴巴,聽着老祭司一字一字說完,表情竟然有點不敢相信的樣子。
撲克臉恭敬地問道:“您說這件事關乎一個人的身世,就是巴桑嗎?”
老祭司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次仁,看似非常爲難。到了這裏誰都猜出了七八分,果然,次仁灌了一大口青稞酒,低着頭道:“是我,我不是地道的藏人!”
除了老祭司和康卓外,我和撲克臉都驚異地“哦?”了一聲,次仁苦笑着搖着頭解釋道:“我本姓王,是二十多年前,那批遊客中一個人的兒子,我父親的職業,和你們一樣,想必你們也猜出來了,我就不多說了!”
我和撲克臉默然不語,予以默認。
“我母親生下我就死了,從小我就跟着父親,四處漂泊,所以父親的事我也了解一二。當年我跟着父親來到巴塘,我才不到八歲!父親把我留在了現在的養父養母家中,他走後,就再也沒回來過。”說到動情處,次仁居然潸然淚下,“當時我就日盼夜盼啊,我哭着吵着要去找父親,都被養父母給攔住了!我也偷偷出走過幾次,可是茫茫大山,我到哪裏找,我能去哪裏?我從來沒那麽無助過!有一天,養父母告訴我,父親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我當時就覺得天塌了一般,養父母也是好人,當時和我,我們三個人,都哭成了淚人,後來他們就收養了我,對待我,就如同親生的兒子……”
我連連哦着,想不到次仁的身世這麽悲慘,怪不得當初見到次仁的父母,我都覺得有些不對勁,老兩口那麽大的年紀,兒子居然這麽小,當成孫子都可以了,原來是收養的。我忍不住問道:“你的養父母沒有子女嗎?”
我問出來,才現康卓像看白癡一樣看着我,我和撲克臉都不解,等着次仁回答。
次仁歎口氣道:“有。他們的兒子,就是巴桑……”
我聽了差點從石凳上滑下去,這事情怎麽這麽曲折?原來這裏的人無形中都在隐瞞這件事,就我們幾個外人被蒙在鼓裏,這也無怪。次仁轉頭看我,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道:“對不起,我騙了你。”
我連忙擺手:“應該的應該的,哦不,你這樣做,可以理解!情有可原!”
老祭司長長歎了口氣:“你們想知道的,都在這裏了,滿意了吧!”說完拄着拐棍,仿佛很釋然地,由康卓攙扶着,蹒跚走進屋内,留下我們幾個年輕人在這裏呆。
良久,次仁道:“我知道你們想幹什麽,沒有我,你們絕對去不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