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謹到傷兵的帳篷裏看望了傷者,随後與衆人在帳外點起一堆堆的篝火,河水在夜裏流湍的聲音,還有不少帳篷裏傳出的鼾聲響徹一片,而此刻,高謹卻陷入了沉思。
他越來越發現自己冷酷無情了,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他的眼前變成一具具冰冷的屍體,他的峨眉槍如紮紙一樣穿破一個個敵軍的身體時,他竟再沒有任何的感情波動。
或許是見多了死亡,身心早已麻木的緣故。高謹不知道這個變化到底是好是壞,這個變化也許對于處在亂世的他應當是有益無害的,人不殺我,人便殺我,亂世就是這樣殘酷,絕不是懦弱者吟談風月的場所。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悲涼的歌聲:“餘遭世之颠覆兮,罹填塞之阨災……遂奮袂以北征兮,超絕迹而遠遊。朝發轫于長都兮,夕宿瓠谷之玄宮……”
許多嘶啞的聲音在寒風中低聲的吟唱,高謹收回心神,認真傾聽。這是班彪的北征賦,講的是王莽篡漢之後的故事,很是撥動人的心弦。最感人至深的是第一句所表達出來的蒼涼。
‘遭遇這動蕩的時代,就像被困在這堵塞的路上。從前的家被毀成爲廢墟,我無法有片刻的停留。揮袖北征,漂泊到這沒有人際遙遠的地方。’
西漢末年班彪的遭遇與現在亂世之中的人何其相似,漂泊無定,朝不保夕,除了戰争仍舊是戰争,也正是因爲如此,北征賦在軍中便流傳起來。
夜深人靜時,當軍士們駐紮在這白日的戰場上,血腥還未散去,身體的傷痕隐隐作痛,明日即将出征,不知生死。遠方的親人倚門相盼,可是戰争卻看不到盡頭,這是怎樣的一種蒼涼。
高謹緩緩的走到那一處吟唱歌賦的軍士中去,歌聲嘎然而止,衆人站了起來,頗帶畏懼的向着高謹:“大人……”
高謹擺擺手,這才明白他和軍卒是不同的,苦笑一聲,似是暗怪自己打擾了他們難得的清淨,擺擺手道:“不必顧忌,隻當我是一個聽客。”
可是有高謹在旁,衆人如何也放不開了。高謹隻好道:“你們早些睡,明日還要行軍。”随即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日清早,高謹特意讓傳令兵晚些叫軍卒們起來,直到日上三竿,才命人收拾行裝,衆人騎上馬,向着呂縣奔去,與呂縣的大部人馬會合。
沿路上仍可以看到許多昨日被沖散的散兵遊勇,高謹知道這些人已不可能對他們造成威脅,因此并沒有追殺,隻是一路向南,沿着河水到了呂縣。(聲明下,這裏的河水指的是黃河,不過在古代,它的名稱就叫河水,就好像洛水、泗水一樣,前面的河不是河流的意思,隻是這條河的名字。)
呂縣的城門禁閉,因隻是一座縣城,因此城外并沒有城河,待城牆上的衛兵辨明了高謹等人的身份,城門立即打開,當先迎出來的于禁已快步帶着一隊軍卒出來相迎,見到高謹時,喜笑顔開的道:“大人神機妙算,竟真在三日内拿下呂縣,某左右思量,才知道這是大人調虎離山之計。”
于禁的心境變化之快可想而知,他終于想透了高謹的計策,先是多造聲勢,令項城的關羽以爲此次是呂布軍傾巢而出,是以不敢大意,因而急欲收攏兵力進行固守,而高謹卻帶着三百騎兵日夜兼程越過呂縣,在呂縣與項城的必經之路守株待兔,一舉擊潰這夥呂縣守敵。
在于禁的心中,高謹恐怕再不是一個單純的武夫,高謹雖然缺少領兵經驗,卻似乎天生就是一個帥才,對事物極具敏銳,又能作出合理的判斷,他暗暗拿曹操來與高謹對比,竟一時分不出高下:“就算是曹公掌兵,恐也不能作出如此的判斷。”
其實他不知道,高謹也沒有太大的把握,這畢竟不是遊戲,每個人都是不同的,關羽會不會采取集中固守項城的策略還是個未知數。隻是高謹已無從選擇,隻能作出嘗試罷了。
高謹與于禁一道入城,于禁道:“城中的守軍在臨走時焚燒了糧秣辎重,眼下應速攻項城,關羽此人狂妄自大,此次受挫,必深恨大人,大人務必小心在意。”
高謹點點頭,道:“讓軍士們休息一日,明日啓程,沛國郡那裏可有消息?”
于禁道:“袁耀軍的進展并不順利,恐怕一時半會也不能抵達小沛,劉備亦是人傑,豈是如此好擊破的。”
高謹放下了心,于禁引他到縣衙安住,高謹明白,真正的戰鬥即将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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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城。
兩千呂縣守軍回來的不到一半,關羽大驚失色,連召人來問,才知道趙成已經戰死,其餘大多軍卒已被擊潰,一時間勃然大怒,忙問對方将領的姓名。
敗兵道:“隻知他們打的旗号是長史高,至于是誰,某卻不知。”
關羽捋須阖目,忍不住喃喃道:“莫非是高順?”
陳群搖頭道:“陷陣營以步戰爲主,天下皆知,此人帶的卻是騎兵。何況高順非是長史,隻怕并不是他。”
關羽道:“别駕莫非知道其人?”
陳群道:“将軍難道忘了那俘獲曹洪,解救下邳之圍的高謹嗎?”
關羽恍然大悟:“正是此人,此賊殺吾心腹爲虎作伥,實在可恨,吾必斬其狗頭爲趙成報仇。”
陳群連忙勸道:“将軍息怒,此子大智大勇非尋常人也,可徐徐圖之。”
關羽捋須阖着丹鳳眼漠然無語。
陳群見關羽如此,亦不再相勸,歎了口氣,怅然而去。
三日之後,高謹軍兵臨項城城下,關羽親到城樓瞭望,見高謹兵少,一時疑惑不定,于是問左右道:“呂布軍爲何隻來了三千人。”
一名軍司馬道:“恐是探路的前軍,大軍随後即到。”
關羽深以爲然,看到城下高謹的旗幟,怒目道:“殺死趙成者就是此人。”
正在這時,高謹單人一騎全身披挂到城下溺戰,關羽冷笑道:“來的正好,某去會他。”說完點齊一支兵馬正要出城。
陳群勸道:“恐有詐爾,将軍何不作壁上觀,以逸待勞。”
關羽冷然回應:“龜縮不出,隻怕爲人恥笑。”随即帶領一支兵馬,出城迎戰。
高謹冷冷的看着項城吊橋放下,城門徐徐開啓,心中卻沒有絲毫的意外。
他太了解關羽了,這位在後世被人視之爲武聖的人物并非沒有弱點,此人過于愛惜名聲,前次折了一陣,手下心腹被高謹所殺,無論如何,他也會出來迎接高謹的挑戰。
當關羽騎着棗紅馬拖着大刀從城門洞中徐徐出來,高謹才有機會仔細端詳這位極具傳奇色彩的人物。
紅面,長囊,戴着一頂銅盔,尤其令人注目的是他眼睛,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似乎永遠都是半阖着,眼縫中迸發出無形的殺意,這種眼神既顯現出孤傲,又給人以極大的威懾,手中青龍偃月刀向前一挑,關羽的聲音已經傳出:“何方鼠輩敢來溺戰,報上名來,某之刀下不斬無名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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