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北門,那仍未散去的血腥便愈加濃烈,昨日激烈的厮殺顯然還存留着殘迹,幹涸的血迹來不及清掃化爲了街道上的淡痕,這裏的軍士越來越多,開始還隻是零星幾人,到了後來,就是一隊隊的執戈而過。
高謹帶着楊志到了北門,詢問昨日放吊橋的幾個細作身份,軍士們對這件事忌諱莫深,隻回答道:“爲首的那人是宋憲營中的軍司馬。”
高謹問起那軍司馬的籍貫,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與他熟識的人,那人道:“王司馬早年便跟随主公征戰,是雁門郡馬邑人。”
高謹問那人道:“此人在營中如何?是否受了人的冷落或排擠,平時他可有出城的機會?”
那軍士回答道:“平時也看不出什麽,他是軍司馬,平時隻帶一隊人衛戍角樓那一段城防,出城也隻有探哨才有機會。”
高謹颌首點頭,朝楊志努努嘴,楊志頗不情願的掏出一個錢袋,拿出兩枚五铢錢交給那軍士,軍士連忙稱謝而去。
高謹帶着楊志走上城樓,從城樓往下看,遠處的輪廓中似有無數的營盤伸向遠方,晨曦灑落下來,給這古老斑駁的城樓、角樓塑上了一層淡色。
“伯鸾,在看什麽?”宋憲帶着幾個親衛從另一處角樓過來,笑吟吟的道:“竟不知你來了,竟未能遠迎,實在萬死。”
高謹朝着宋憲笑了笑,道:“大清早的宋将軍就來查崗了嗎?”
“沒有辦法,昨日發生了這麽多事,若再是懈怠,恐怕某吃罪不起。”宋憲笑了笑,拉扯着高謹的袖擺:“來,來,随某到城樓坐坐。”
高謹随着進入城樓的内室,這裏倒是絕佳的休憩場所,窗外是一覽無餘的街市,室内床榻、幾案一應具全,宋憲脫去了厚重的鎖甲,歎道:“昨日見識了伯鸾的拳術,某今日還記憶猶新呢。”
高謹謙虛的笑了笑。
宋憲繼續道:“伯鸾無故來北門做什麽,可是有營中的軍士犯了軍規?若是如此,伯鸾隻管拿人,某絕不姑息。”
高謹開門見山道:“聽說昨日城樓上死了十幾個軍士,其中還有個是軍司馬?”
高謹故意試探,其實在高謹心裏,最大的可能就是宋憲,宋憲就是軍司馬的頂頭上司,這裏的城防又歸宋憲統管,在沒有第二個嫌疑人之前,宋憲撇不開幹系。
高謹話音剛落,一雙眼睛便不經意的觀察着宋憲的神色,希望從中找出破綻。
宋憲微微一愣,随後怒氣沖沖的道:“此人叫王恒,算是某的同鄉,都是雁門郡的,開城門放吊橋就是他下的命令。當時某并沒有到北門,事後發現已經遲了,當時他在城樓,我帶着一隊親衛斬了他的狗頭,此賊實在可恨,枉某還對他多有照料。”
高謹看不出宋憲有任何的破綻,心裏去了一分疑心:“怎麽?這個軍司馬是你手誅的?”
宋憲怒氣難消:“留着他的狗頭做什麽?難道還要将他供起來?”
高謹哈哈一笑:“宋将軍不必如此急躁,我隻是随意問問。”
宋憲低聲道:“怎麽?主公令你徹查此事?”
高謹也不隐瞞:“此事不要聲張出去,主公懷疑城内還有内奸。”
宋憲颌首點頭,滿是悔恨的道:“早知如此,該當留了他的狗命。”
高謹道:“若換作是我,我也忍不住手刃了他。宋将軍,不知這軍司馬的屍首在何處?我要去看看,主公既然讓我徹查,不管如何,總要有個交代。”
宋憲道:“某引你去。”
靠近城門不遠處便是殓房,所謂的殓房其實也就是一處空落的宅院而已,高謹步入這裏,便忍不住皺起眉,鼻尖處仿佛一絲惡臭徘徊不散,其實此時天氣較冷這種氣味并不濃重,或許是心理的作用,總令高謹覺得有些不适,昨日激戰戰死了七百多名軍士,一時間騰不開手埋葬是以都停在這裏,軍将用的是棺木靈柩收起來,其餘的士兵就沒有這種待遇了,隻能一排排成列在各廂房中。
宋憲引着高謹到了一個柴房,對高謹道:“伯鸾若是晚來一刻,某就差拿這奸細的屍首去喂狗了,留了他一個全屍算是便宜他。”
高謹微微一笑,掩鼻進去,柴房裏果然陳列着一具屍體,高謹忍住惡心湊近了一些,翻看了他胸口緻命的刀傷,此時血迹早已流幹了,蒼白的傷肉翻出來,說不出的恐怖。高謹忍不住道:“宋将軍這一刀确實夠狠,竟一刀洞穿了他的胸膛。”
宋憲道:“某當時也是氣急,也不知輕重,哈哈……”
高謹又查看了屍體的口鼻、臉色,已斷定此人臨死前并沒有多少痛楚,亦沒有掙紮的痕迹,倒是那雙眼圓瞪,早已松散的瞳孔中竟還隐含着莫名的驚詫。
高謹站起身來,道:“宋将軍,我們出去說話。”
宋憲點點頭,取笑道:“伯鸾這樣的拳腳,竟還怕屍首嗎?某就是刀山火海中殺出來的,現在早就見怪不怪了,當年跟着主公從并州到洛陽,後又到長安,如今在這裏落腳,不知經曆了多少大戰呢。将來伯鸾經曆了真正的血戰,就不會怕了。”
高謹抿嘴一笑,随着宋憲出了這座森然的宅院,高謹問:“這個軍司馬平時和什麽人接觸?換防之後都是去哪裏消遣的,有沒有熟識的人?”
宋憲想了片刻:“其餘的不知,倒是知道臧霸将軍很賞識他,此事還有一番周折,有一次臧霸将軍遇險,是他正好撞見,護着臧霸将軍回來,後來臧将軍時常會派人請他去飲酒,他升任軍司馬,還是臧将軍托人求的情。”。
宋憲說完,見高謹若有所思,又連忙道:“伯鸾不會懷疑臧将軍?臧将軍的爲人某最清楚,他不會做這種事。”
高謹呵呵一笑:“按例總該去問問,現在誰也不能懷疑,可是誰身上都有疑點。”
宋憲點頭道:“伯鸾說的是。”
高謹問明了大緻,便道:“宋将軍繼續巡視,我告辭了。”
宋憲挽留道:“何不坐坐再走?某這裏也沒什麽可招待伯鸾的,讓伯鸾見笑了。”
高謹道:“來日再拜訪宋将軍。”
帶着楊志,高謹問明了臧霸的防區所在,便往南門去了。沿路上楊志問:“大人,臧将軍經常去叫這王司馬,會不會是交待他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大人覺得是臧将軍可疑一些還是宋将軍?”
高謹道:“事情未水落石出,恐怕誰都不能說可疑,你在軍中待了這麽久,覺得這二人如何?”
楊志道:“宋将軍是個好人,他尋常與軍士們都走得近,和衆将的關系也較好,平日裏總是笑呵呵的,也不給我們這等軍卒臉色看。倒是臧将軍很嚴厲,誰若是得罪了他,不知有多少苦頭吃,我甯願相信臧将軍是奸細。”
高謹看楊志認真分析的模樣,哈哈大笑道:“照你這麽說,越是奸細恐怕越是狡猾,自然是人三分笑臉,誰也不敢得罪,隻有和人關系好了,才能探聽到消息。倒是那些難以親近的人,因爲心中坦蕩,所以才能如此呢。若讓我選一個奸細到曹營去,恐怕非選宋将軍這樣的人才好。”
楊志道:“這也并不一定,細作身上有太多秘密,越是這樣的人,越不敢和人過分親近,若是被人察覺了蛛絲馬迹該怎麽辦?”
高謹拍拍楊志的肩:“你倒是很有頭腦,所以現在問題未查明之前,我們不可下任何判斷。”
楊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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