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兵陣中一片肅靜,嗚嗚的寒風中,可以清晰的聽到輕微的牙齒打顫聲。
當七百重甲靠近城門時,全身黑甲混在陣中的高順舉起長槍,大呼一聲:“殺!”
“陷陣!”七百健兒轟然回應,聲如炸雷,如滾滾鐵流瞬時越過了高順繼續往前沖刺,最前面的一排重甲軍士将直指虛空的長矛壓了下來,數十支支鋒利的長矛刺碎了冷冽的朔風,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森林。
曹軍的外圍開始騷動起來,原本是他們包圍住了并州軍,可是現在,倒似是他們被人圍困,站在前排的士兵開始驚恐地環顧四周,膽怯的已經開始退縮,幾名曹将在陣前策馬來回奔走,大聲喝斥,試圖控制住頹勢,但他們的努力是徒勞的,更多的人開始往後退縮,能夠堅持留在原位的士兵正在變得越來越少。
“殺!”
重甲軍士如虎入羊群般紮進了曹軍殘陣,鋒利的長矛像紮稻草一般洞穿了曹兵的身體,血腥的屠殺——開始了!
這時,街道處出現一支兵馬,呂布勒着赤兔馬,猶如殺神一般瞭望遠方,身後的鐵騎蠢蠢欲動,方天畫戟前指:“殺!”
“殺……”鐵蹄滾滾如潮,順勢掩殺。
城内的曹兵望風披靡,一時間城門處的曹兵亂作了一團,張遼已躍上馬,反手持槍高呼道:“衆将士,殺賊!”
“殺賊!”各處并州軍士紛紛響應,一時間氣勢如虹。
曹軍紛紛避走,一時間竟亂了起來,這裏原本就是狹隘,被陷陣營趁勢一沖,便留下一道道血印,仿佛用鐵犁梳過一般。在門洞附近,典韋與高謹已打鬥成了一團,二人都已力竭,仍是死死的盯住對方。
這時,城外的曹營響起了鳴金聲,叮叮的清脆入耳,無數曹兵如蒙大赦,紛紛順着門洞出城,一窩蜂的往外逃命,相互踐踏者不計其數,尤其是吊橋處更爲慘烈,無數人被推搡落水。
典韋狠狠的剜了高謹一眼,眼見高謹身後越來越多的呂布軍圍了上來,心有不甘的道:“下次……下次你不會再有這樣的運氣。”說完一邊警惕的注目着高謹,一邊退入亂兵之中,轉身出城。
高謹大口的喘氣,因肌肉的松弛腿肚子不由得打起抖來,方才他拼勁全力,此時一下子松懈,才發現渾身的骨骼竟說不出的難受,他反手用那柄早已布滿了缺口的長刀駐地,支撐着身子,看到身側無數人爆發出劫後餘生的歡呼,心裏也生出一些暖意。
若是他不去撐住那面旌旗,不在危險的關頭穩住最後的一點士氣,恐怕這些并州軍士等不及救援便因士氣低落而被曹軍屠戮,整個下邳可能失守,高謹不能保證曹軍會比呂布軍好到哪裏去,這些連續作戰了數月的曹兵身心疲憊,入城之後會發生什麽誰都不能預料,所以,他隻能硬着頭皮挺身而出。
而現在,他做到了,不管怎麽說,他改變了這個大時代某處一個細微的曆史,雖然放在史冊中或許不值一提,并沒有影響到一絲一毫的曆史進程,可是今日發生的一切卻銘記在高謹的心中,這令他信心百倍,令他似乎捉摸到了一點人生的方向。
渾身衣袍滿是血迹的張遼帶着幾個親衛踱步過來,張遼鄭重的向高謹躬身行了個禮,随後眼眸擡起來直視高謹,一字一句的道:“高壯士,大恩不言謝。”說完,手握在腰間的刀柄上,毅然折身,在親衛的傭簇下離開。
“真是個怪人。”高謹目送張遼的身影,這人給他的印象不苟言笑,令人不好接觸,但是方才那直視高謹的目光,高謹還是從中看出感激。
很快,在人群之中高謹看到高順的身影,高順一身重甲,雄赳赳的提刀過來,一隻拳頭不輕不重的砸在高謹心窩,咧嘴笑道:“好漢子,并州軍上下都說此次幸賴你能夠舉起大旗,否則北門危矣。此戰首功非你莫屬,哈哈……”
高謹被高順的拳頭一砸,立即牽動了渾身的傷勢,龇牙咧嘴的拼命忍住,最後不由得放聲大笑出來:“他娘的痛快!”這種仿佛發洩一般的大笑絕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在劇烈的搏鬥和厮殺之後,那種渾身上下的放松。
高順扶住高謹,道:“你和曹将典韋交過手,此人如何?”
高謹總算是享受了傷員的待遇,形容道:“此人勇不可當,不愧是曹軍第一勇士。”
高順笑了起來,身上的重甲也随着他的笑聲抖動而锵锵作響:“你倒是會吹噓,他越是勇悍,你能與他對敵,豈不是拐着彎炫耀嗎?”
吳辰皺起鼻子,隻好道:“絕沒有半分炫耀的意思,總不能說他徒有虛名?這一次幸賴你們來的快,這人力大無窮,搏鬥時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留餘地的放出殺招,再晚一刻,我便撐不住了。”
高順颌首點頭:“異日若有機會,我去會會他。”說完又道:“某叫幾個軍士将你帶回宅邸,這裏還有些事尚需處置,若是你的傷勢許可,我夜裏來叫你一道去侯成府邸赴宴,屆時城中諸将都要去,很熱鬧的。”
吳辰道:“我自己能走,先去治所看看,你隻管來治所叫我。”
高順頓住腳,點了點頭,折身便往重甲兵處去了。
高謹回到治所,治所的大門禁閉,過去拍了拍門,大門嘎吱一聲露出一絲縫隙,一隻眼睛從縫隙中貓眼張望,看到渾身是血的高謹時,大門便張了開來,楊森喜氣洋洋的行禮道:“恭喜大人安全無恙。”
治所裏的差役俱都湧出來,或許是因爲城池保住的驚喜,或許是因爲擔心高謹,一個個喜氣洋洋的出來相迎,聲音中帶着慶幸和喜悅,将高謹傭簇起來,有人要給高謹換衣,有人搶先進去斟茶,有人問北門退敵的經過,高謹似乎找到了一些歸屬感,不管如何,剛才他所做的事是值得的,這些差役又有何辜,他們的家小俱都在城中,若是城破,誰能保證他們的安全呢。他高聲道:“進去再說。”
衆人這才醒悟,前呼後擁着高謹到了簽押房,請高謹在公案前坐下斟茶遞水不亦樂呼,高謹難得享受這一份惬意,端着茶盅喝了口茶。
楊森後怕連連的道:“方才在北城,某真是吓死了,虧得大人有如此膽魄,竟敢沖進敵陣。”
高謹笑了笑,也不回答,有人給他弄來了幹淨的衣衫,他脫下外袍換上,這才抖擻精神道:“從今往後,治軍治所再不能似從前一樣,我們是官役就要有個官役的樣子,不是我們怕那些亂兵,該是那些不法之徒畏懼我們,謹記我今日的話。”
衆人轟然應諾,他們明白,這個長史大人與前任們不同,從前的長史要嘛是忍氣吞聲,要嘛被那些亂兵整治,可是現在不一樣,不一樣在哪裏,誰都說不出來,這或許隻是因爲對高謹有信心的緣故,他們相信高謹能保護他們,也相信高謹能令他們揚眉吐氣。
而高謹,卻又是另一番的心境,他明白,他能做更多的事,他的能力有限,不能改變整個時代,難道連身邊的事都不能改變嗎?不管如何,他也要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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