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在機場上我享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圍上來的飛行員和地勤兵們把我扛起來,一次又一次的抛入空中,歡呼聲一浪接一浪。

“幹得棒極了,老鷹!”

已經在無線電裏聽過幾次的嗓音一下子蓋過了周圍的嘈雜,讓聚集在我身邊的人群迅速的安靜了下來,托了說話人的福,我的雙腳總算是又回到了地面上。

我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看見一位有着酷似哈巴狗的卷毛的淺褐色頭發,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墨鏡的空軍上校正分開人群向我走來。

剛剛把我舉過肩膀的那些飛行員和地勤兵們都自動從我身邊退開,在我周圍留下一小圈空地。

上校在我面前站定,用很潇灑的動作摘下墨鏡,一邊咧開嘴對我亮出爽朗的笑容,一邊伸出右手:“第十二反坦克大隊大隊長,空軍上校盧卡甯,勉強能算是個王牌飛行員。”

我掃了眼上校的飛行夾克胸前那花花綠綠的戰果章,然後笑着握住了上校伸過來的手:“空軍少校格裏高利。”

我本來想學着盧卡甯的口吻也開個小玩笑,但遺憾的是,我的幽默感貧乏得可怕,娜塔莉亞在世的時候,就經常抱怨說“格裏沙你說話太無趣啦”。

突然想起娜塔莉亞,讓我的心情立刻變得暗淡了許多,我拼命的将這一抹陰霾藏進内心的最深處,讓它不至于被周圍的人們察覺。

好在這個時候盧卡甯忽然把臉湊了過來,他用手攬着我的左肩,嘴巴貼近我的右耳,擺出了和女人調情時的姿勢對我耳語道:“我理解你想要享受凱旋的榮耀和衆人的歡呼的心情,不過我勸你還是趕快回到那位漂亮的小姐身邊比較好。按照我對女人的了解,她現在可是非常的需要你的安慰。”

我順着盧卡甯的目光望去,伊娃那孤單的身影進入了我的眼簾。她站在通往我們的座艙的梯子旁邊,耷拉着肩膀,雙手交疊在身前,臉上的表情顯得落寞而悲傷。

我深吸一口氣,然後對依然搭着我的肩膀、讓身體緊貼着我的盧卡甯說:“上校同志,我是男人。”

“正因爲這樣,我才沒有吻你啊!”說着盧卡甯沖我擠了擠眼,随即松開攬着我肩頭的手臂,往後退了一步。他把雙手插進褲兜了,一邊看着我一邊沖伊娃的方向努了努嘴,那模樣活脫脫就是個在唆使朋友向少女展開攻勢的小青年。

我對盧卡甯敬了個軍禮,說了聲:“那我就先告辭了,上校同志。”

然後我分開人群,走向我的妖精。

在向伊娃走去的過程中,我忽然有種錯覺,覺得時間又倒退回了我在基輔第一次見到伊娃的那一刻,伊娃看着我的目光,伊娃的面容,還有那感覺不到笑意的悲傷的微笑,這一切和那個時候都是如此的相似。

我發現自己很讨厭這種感覺——不管它是錯覺也好,是事實也好,總之就是讨厭。

我們明明已經有了羁絆,我們的關系明明已經相當的親密,爲什麽她還會露出這樣疏遠的表情呢?

在穿越頓河平原的那段日子裏,我就已經察覺伊娃她有秘密瞞着我,她還有心扉沒對我敞開,從那個時候起,我就一直等着她開口,可她卻一直沒有回應我的期待。

而且她還對我露出這樣疏遠的表情。

——其實冷酷的人是你,伊娃?…。

不過在我這樣想的時候,另一個想法也浮現在我的腦海裏,并且最終占了上風:伊娃她現在隻是因爲剛剛沒能好好的操縱符文系統而情緒低落而已。

我最終會認同這個想法,一方面是因爲這樣想完全符合邏輯,另一方面則大概是因爲這個判斷在感情上更容易讓我自己接受——不知不覺間這名少女已經變得如此重要,我一點也不願意承認我和她之間存在着隔閡。

基于這個判斷,我壓下心中那想要敲響她那扇尚未敞開的心扉的悸動,對她露出溫和的笑容,以盡可能溫柔的口吻對她說:“畢竟是第一次飛行,你不用那麽在意,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

伊娃隻是對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在那之後,伊娃一直保持着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管我怎麽安慰她都沒有再露出在這之前的大半個月裏我已經習以爲常的開朗笑容。

翌日下午,米沙耶維奇中士向我報告說,他在我的雅克身上找到了一百多個彈洞,再加上替換的符文動力模塊一時半會送不過來,之後幾天時間我是沒有辦法再上天了。

他領着我查看了飛機的狀況,把每一個彈洞都指給我看了一遍。

“所有的子彈都沒有命中要害部位,少校同志,您的運氣可真是好得可怕。”

檢查完飛機之後,我邀這位地勤中士一起去吃飯,于是我們一起離開了機庫,沿着跑道邊上的小路向生活設施走去。

半路上我們遇上了一群第十二大隊的飛行員,看起來他們剛剛出完任務,我立刻就注意到這群飛行員當中那個戴着墨鏡的家夥。

盧卡甯上校很快也發現了我,他摘下墨鏡,皺着眉頭盯着我,腳步也随之放慢。

忽然,他歎了口氣,轉頭對自己的部下說了些什麽,接着他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叉着腰,冷着一張臉,等着我和米沙耶維奇。

“我先告辭了,少校同志。”快走到上校跟前的時候,米沙耶維奇壓低聲音對我說,“還是說,我應該在旁邊待命?”

我掃了米沙耶維奇一眼,這個除了機械之外啥都不懂的愣頭青大概認爲盧卡甯是準備和我打架的。

我擡起右手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你先走好了”,接着我在上校面前停住了腳步。

盧卡甯一直等着米沙耶維奇走遠,才用調侃的調調對我說:“昨天你還提醒我你是個男的,結果你自己還不是放着那麽漂亮的小姐不管,和一個臭男人在外面快活?”

本來,因爲盧卡甯面容僵硬,我還以爲他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說,結果他就這樣丢給我一句百分百不正經的話,這讓我打心底裏産生了一種脫力感。我長歎一口氣,告訴盧卡甯我是去機庫确認飛機的狀況,才順路和我的地勤中士一起去吃飯的。

而且我在離開宿舍去機庫之前曾經叫過伊娃一起來,可是她死賴在床上不理我。

“我的天呐,你的宿舍裏有位心事重重的少女正在鬧别扭,你居然還惦記着吃飯?”盧卡甯瞪大眼睛,擺出一副誇張的吃驚的臉孔。

“那家夥餓了自然就會出來找吃的,所以這個時間去飯堂反而更有可能碰到她。”

聽了我的回答,盧卡甯又歎了口氣,他走上前一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如果我不是在情場上身經百戰的話,剛剛就被你那自信滿滿的樣子騙到了。我跟你賭一百塊,現在你那位纖細漂亮的妖精小姐正在沒人的地方哭鼻子。”…。

“不可能,伊娃她……”

她很堅強,我本來是想這麽說的,但是不知爲什麽後面那半句就是說不出口。

她很堅強嗎?雖然我的确是這樣想的,可那是正确的看法麽?之前我也是認爲我們之間已經相當的親密,可昨天她卻又露出了我們初始時的那種表情,用那樣陌生的目光看着我。

也許是察覺到了我的動搖,盧卡甯臉上露出奸詐的笑容。

“怎麽樣,賭不賭?”

“抱歉。”我推開盧卡甯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我有事要先回宿舍。”

盧卡甯放開嗓子爽朗的大笑起來,可在我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卻再次扯住了我的手臂。他把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繡着銀色花邊的白綢手帕塞進我的手裏。

“我猜你一定沒有類似的‘裝備’,拿粗糙的軍用毛巾擦拭姑娘的淚眼是要減分的,軍官同志。”

我将手帕塞進兜裏,也沒對盧卡甯敬禮告别,就匆匆離開了。

當我急匆匆的推開宿舍大門時,蜷縮在床上的某個東西猛的震動了一下。

“伊娃?”

我的聲音讓床上裹着被單,縮成一團的那個東西又震動了一下。

“你怎麽了,伊娃?”我快步走到床邊向那團東西伸出手去,誰知道在我的手碰到被單的一刹那,那團東西就飛也似的逃到床和牆根相交的地方。

反應這麽快,應該不是不舒服,這讓我暗暗松了口氣。

這個時候,那東西開口說話了。

“你、你那麽快就吃完晚飯了?”

也許是用被子蒙着頭的緣故,伊娃的聲音聽起來甕聲甕氣的,而且鼻音重得可怕。

看來被盧卡甯那家夥說中了。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對蜷縮在被子裏的伊娃說:“本來我正想去吃的,但是……”

但是半路上有人告訴我你可能在哭?我可沒辦法直接把這話說出來,稍事猶豫之後,我換了個扯了個謊:“但是我覺得,作爲搭檔我們還是一起去吃的好,所以就回來叫你了。”

“可、可是,說不定我自己去飯堂了呢?”

“你不是還在這嘛。”

背後的那團東西沉默了,我也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天花闆。

我完全沒有安撫哭泣的女孩的經驗,我的記憶裏娜塔莉亞從來沒哭過,她總是很開心的笑着,無憂無慮的像個小孩子;阿克西尼亞同樣也沒有在我面前哭過,她從裏到外都那樣的堅強、幹練,而且她始終對我緊閉着心扉,不讓我看到她柔軟的那一面。

說不定阿克西尼亞也像現在的伊娃這樣,曾經偷偷的躲起來哭過,沒有讓我知道?

如果我沒有碰到盧卡甯,沒有從去飯堂的路上折回宿舍,伊娃是否也打算将她曾經躲在屋裏偷偷哭泣的事實隐藏起來,再像個沒事人一樣對我露出笑靥?

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在這種狀況下,我該幹點什麽,該說點什麽?

我的父親教了我打獵所需要的一切,教了我在西風凍原上生存所需要的一切,教了我成爲合格的凍原男人、成爲長生天的勇士所需要的一切,卻唯獨沒教我如何去安撫一名哭泣的少女。

我就這樣坐在蜷縮的伊娃身邊,後腰時不時會碰觸到包裹着伊娃的被褥。

這是我第一次對現狀感到束手無策。

明明開着窗戶,房間裏的空氣卻愈發的憋悶起來。…。

好在這個時候,伊娃開口打破了沉默。

“呐,格裏沙,其實,我在哭哦。”

“恩,我知道。”

“你不打算做點什麽嗎?”

“我該……做什麽?”

“你怎麽能問在哭的人這個問題呢?”

伊娃的最後一句話聽起來似乎生氣了,她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縮在牆角不動了。

我用力擰了擰自己的大腿,我怎麽這麽笨呢?必須得想個辦法補救下,可盡管我絞盡腦汁,卻一個辦法也想不出來。這個時候我真的懷念死西風凍原上的冰原狼們了,和他們搏鬥也比應付現在的狀況要來得簡單啊!

就在我抓耳撓腮的當兒,我猛然想起盧卡甯交給我的那塊手帕。

我把疊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從口袋裏小心翼翼的掏了出來,此刻這手帕俨然成了根救命稻草,我用右手捏着它,動作輕柔的将它送進了被子裏面。

起先我拿着手帕的手碰到了某種光滑的東西,碰觸的瞬間伊娃的身體猛的震顫了一下,我指尖的觸感立刻消失無蹤。片刻之後,伊娃的指尖輕觸我的手背,我将掌心翻轉,把手帕塞進伊娃的小手之中,又迅速的将手抽出被褥。

縮在牆角的那團東西開始蠕動,我屏住呼吸看着它,就像在觀察某種未知的生物。

接着被子裏響起勉強能聽見的呢喃:“騙人,格裏沙怎麽會帶這麽娘娘腔的手帕……”

我根本就不帶手帕,我從來都隻用軍用毛巾的……心裏是這樣想,但是我沒有吭聲,繼續等着伊娃的下一步動作。

被子裏傳來擤鼻子的聲音,然後還有輕微的咳嗽。

過了有那麽一分多種,縮在被子下面的那團東西終于伸展開來,向上掀開的被頭下面露出了伊娃那哭得紅腫的臉。

光是看着那張臉,我的心就一陣陣抽痛,焦急哽在我的喉嚨裏,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爲這名少女做些什麽,隻要是能拭去她眼角的淚光,能讓她的眼睛不再那麽紅腫,能讓她的嘴角再次綻放出那開朗、溫柔的笑容,我什麽都願意做。那是我頭一次了解到女孩子的眼淚的威力,從那以後,我就發誓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任何一個女孩子因我而哭泣。

可這并不能改變當時的我那手足無措的狀況,我從床上站起來,呆呆的看着伊娃那被淚水和鼻涕弄得一團糟的臉,除了把手掌不斷的張開又握起之外,什麽都做不到。

必須要說點什麽,我要說點溫柔的話。

可最終我隻擠出了這句:“伊娃你、你餓了?我去把飯給你打回來好不好?”

伊娃猛的擡起頭,一副被我吓到了的樣子,緊接着她的嘴巴憋了起來,雙眼就像冤死的女鬼那樣幽怨的盯着我,眼淚又刷刷的從她的眼眶裏往外湧。

我從來沒試過如此的慌亂。

“呃,不,剛剛那是……那是開玩笑,我哪裏都不去……”

“我餓了。”伊娃帶着哭腔打斷我的話,“你去幫我打飯。”

我一時愣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去啊,我餓了!”伊娃稍稍提高聲音,并且把枕頭向我扔了過來。

我逃也似的從房間裏跑了出來。

十多分鍾後,我提着兩個金屬飯盒,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經過十二大隊的營房時,我看見盧卡甯正蹲在路邊抽煙,他一看見我就丢掉煙頭站了起來。…。

“這麽快哄完她了?看不出來你手段挺高超的嘛!”

對于盧卡甯的話我隻能苦笑,我把剛剛的狀況一五一十的對盧卡甯說了一遍。上校咂了咂嘴,又擡頭看看天,末了他長長的歎了口氣。

“你們這些凍原人,腦子都被冷風吹出毛病了還是怎麽回事?吃吃吃,整天想到的都是吃!”說着他一把搶過我手裏的飯盒,把飯盒裏的東西稀裏嘩啦都倒進了路旁的水溝,“你這個十足的大笨蛋!這種情況下你要做的事情就隻有一件!這不是很明顯的麽?”

我依然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我想我此刻的樣子一定傻得可愛。

盧卡甯再次長歎一口氣,肩膀都跟着塌了下來。

“你看到她的淚眼之後,沒有心痛的感覺嗎?沒有想要幫她拭去眼淚的沖動麽?沒有想要保護她的欲望麽?”

“有啊,然後?”

“去做啊,你個大傻瓜!去用手拭去她的眼淚,去抱住她啊!溫柔不溫柔都無所謂,實在做不到就用力抱!總之,去抱住她就對了啊!”

是這麽回事麽?隻要抱住她就可以了麽?

盡管我還在疑惑,盧卡甯卻不由分說将手裏的空飯盒塞回給我,接着他推着我的肩膀,拼命催促我回宿舍裏去。

“把她哄笑了以後,來十二大隊的飛行員俱樂部,我用我的津貼請你們吃個夠!”

就這樣,在被伊娃趕出房間之後,我又被盧卡甯趕回了房間。

回到房間的時候,伊娃正背對着門口,坐在擺着鏡子的行軍桌前,專心緻志的給自己編着辮子。

鏡子裏的她的雙眼依然腫得令人心痛。

看我進來,伊娃停下手中進行到一半的工作,從桌前站起來。

沒等她轉向我,我就從背後抱住了她。

我手裏的飯盒掉在地上發出響亮的聲音,蓋過了伊娃那小小的驚叫。一同落下的還有伊娃手裏的木梳子,我抱住伊娃的時候膝蓋還不小心碰了行軍桌的桌腳,震倒了桌上架着的鏡子。

可盧卡甯這一次似乎錯了,因爲被我抱住之後伊娃的眼角反而又流出了淚水。

“那個手帕,是别人給你的,格裏沙?”

“恩。”

“抱住我,也是别人出的主意?”

“恩。”

“格裏沙你是個大笨蛋。”

“恩。”

伊娃一邊重複着“格裏沙大笨蛋”,一邊握緊了我合攏在她腹部的雙手,她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轉嫁到了我的身上,她的背脊緊緊的貼着我的前胸,還沒編成辮子的那一半頭發滑進了我的領口裏,弄得我的鎖骨和脖子酸酸的。

“其實,根本不需要這樣嘛,格裏沙你隻要好好去吃飯,說不定沒等你吃完,我就可以恢複到原來的樣子了。就算是被你發現了,被你知道我在哭以後,我也隻是希望格裏沙你問我爲什麽哭而已……我并沒有期待别的啊……”

盡管說着這樣的話,伊娃卻沒有掙脫我的懷抱,我也遵照盧卡甯的教導——不,我是按着自己的意願,緊緊的抱着懷裏的她。

伊娃還在繼續說着:“格裏沙你總是不明白,很多事情你不問我根本沒有辦法開口,我是女孩子嘛!我就是這麽麻煩嘛!剛剛坐上馬車開始在草原上流浪的時候,我就等着你問我的過去,我甚至還故意挑起了話頭,然後賣關子想引你來問,結果你卻把臉轉開了。”…。

我真的不知道此刻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原來那個時候我開口提問才對麽?原來我應該稍微雞婆一點才對麽?

還好,現在明白還不算太晚,如果今天傍晚我沒有碰到盧卡甯,也許一切就都會不一樣了,但是現在,我重要的搭檔正在我的懷裏,哭着,傾訴着,等着我去叩響她的心扉。

之前我的表現已經丢盡了凍原人的臉,現在我不得不好好的補救。

“你爲什麽要哭呢,伊娃?可以告訴我嗎?”從我口中吐出的聲音是那樣輕柔,我都快認不出來這是自己的聲音了。

“因爲,我在害怕啊。格裏沙你太強了,槍法又好,又會打獵,又會做菜,飛行技術也好得不得了,行事又果斷又堅決。到現在爲止,我根本就沒有幫上你什麽忙,隻是在拖你的後腿。所以昨天空戰結束之後,我就在想,如果坐在你的後座上的不是我,而是别的妖精,你應該就會獲得更大的戰果。降落以後我看着你被衆人包圍着,笑得那樣開心,我越來越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裏,不應該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又不想離開你……

“後來你跑過來,我還傻傻的期待你會說什麽,結果你隻是告訴我下次會好的……我突然開始害怕,害怕你要的隻是一個好用的零件,讓你能獲得更多的戰果,獲得更多的歡呼……”

伊娃的這段話,使得昨天被人抛在空中時的感覺,以及季米楊諾夫留給我的最後的話語,一起浮現在我的腦海裏。在我享受榮耀的時候,我的妖精卻感到了不安,這樣一想,昨天那個榮耀時刻殘留在我心中的喜悅就悄然褪去。

我突然覺得那些東西,和此刻我懷中傳來的溫暖比起來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零件的想法啊,伊娃。”

“我知道啊,因爲你在回憶起娜塔莉亞和阿克西尼亞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好柔和,好悲傷。所以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我都在不斷的說服自己,可是,你對我不聞不問,米沙耶維奇一跑來說飛機的狀況,你就急急忙忙的走了……我心裏就總有個聲音對我說:‘看,對格裏沙來說,飛機比你還重要,你就是飛機的一個零件!’”

原來是這麽回事。我沒有跟她說話其實僅僅是因爲我覺得她可能需要自己靜一靜,我自顧自的根據自己的經驗做出了判斷,現在看來真是錯得離譜。

“對不起。”

“格裏沙你不需要道歉。我想格裏沙你一定是誤會了,你把我當成了一個勇敢堅強的女孩。就好像初識的時候,你認爲我是個娴靜沉穩的女孩,後來你才發現我其實話多,任性,而且笨手笨腳。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我一點也不勇敢,一點也不堅強,我膽小得很,也懦弱得很。我和你一樣,在第一次戰鬥飛行中失去了自己的搭檔,但是,格裏沙你至少帶着戰果回來,而且是很豐厚的戰果,而我,而我隻是在戰鬥發生的刹那,就害怕得拉下了彈射杠杆。

“我丢下了我的搭檔,我挂在降落傘下面,飄在空中,看着他被納粹的符文機打得淩空爆炸。而且格裏沙你是人類,所以隔了四個月才有妖精和你搭檔,而我是妖精,盡管我做了這樣糟糕的事情,還是不斷的有想要飛符文機的人類飛行員找上我……我的第二個搭檔也死在了我們經曆的第一次戰鬥中,這次我雖然沒有跳傘,卻因爲太害怕了,用了好半天才啓動了符文系統,結果子彈就打穿了他的座艙,我則不得不再次跳傘……”…。

所以她才會想着要焊死彈射杠杆……她會這樣做是擔心自己會害了我,而我卻對她大喊大叫,還喊得那麽兇。我實在太慚愧了,慚愧到我想撞牆,可現在我又無法放開伊娃,所以我隻能繼續聆聽她的訴說。

“第三個搭檔也是一樣,我雖然第一時間啓動了符文系統,但是因爲我總想着這一次不能失敗,搞得符文系統的出力過大,他根本就适應不了,結果動作太大扭斷了飛機的左翼……格裏沙你隻是死了三任搭檔,我卻已經換了五個了啊!我害死了五個人啊!第五個搭檔甚至沒來得及上天,我和他才剛剛認識,剛剛握手結成搭檔,敵人的斯圖卡就把他炸死了……”

伊娃說着說着又哭了起來,她的手指緊緊的摳着我的手背。

我依然不知道該怎麽樣安撫悲傷的她,但是,有一點我覺得我必須要說清楚。

“呐,伊娃,我是真的認爲你很勇敢啊。”

“那是錯覺啦!都說了那是錯覺啦!”伊娃提高聲音,喊着反駁我。

“伊娃,你先安靜的聽我說。”伊娃很聽話的沉默了,我閉上眼睛,稍稍整理了下思路,“就說我們和裝甲列車走散的那天晚上,那個時候看到那個符文炮組,你可是比我更早想到要撿起步槍向他們射擊,幹擾他們的瞄準,沒有勇氣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可我到頭來也沒能救下冬妮娅的搭檔啊!最後還被格裏沙你救了……”

“但是之後我沖上去的時候,你不也很勇敢的跟着我麽?你還用我的手槍打死了正在瞄準我的敵人,如果不是你我一定會被那個人打死的。所以那一次我們是各救了對方一命,算平手而已。我覺得,這些不是一個膽小的人能做到的,我所知道的伊娃·拉茲格裏茲确确實實是個勇敢的女孩子,這絕對不是我的錯覺。”

我居然很流暢的把這些話說出來了,要知道,我可是非常不擅長當面稱贊别人,尤其是稱贊女孩子的人啊!

這一定是因爲我想向她傳達信息的意志太過強烈了。

此時此刻我隻要閉上眼睛,就能想起各種各樣的伊娃:帶着溫柔笑靥爲我别上堇花的伊娃;唱着軍歌爲基輔城送别的伊娃;向我遞出手風琴的伊娃;歡笑的伊娃;悲傷的伊娃;擔心我的伊娃……不管她過去是什麽樣的女孩,現在的她處處都讓人倍感愛憐。

我不由得繼續收緊環着伊娃的腰肢的手臂。

我懷裏的伊娃則用埋怨的口吻嘟囔着:“格裏沙大笨蛋,你害我又開始哭了……”

“你不一直都在哭麽?”

“這種時候你不能說實話啦!”

不知不覺間,氣氛變得輕松起來,這時候我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伊娃,我想不明白,如果說我認爲你很有勇氣那是因爲确有其事,爲什麽我會誤以爲你很娴靜沉穩呢?”

要說伊娃經曆了那麽多事情之後漸漸變得娴靜沉穩倒也說得通,但事實上她還是很多話,還是會任性,所以我覺得這個問題恐怕不單單是“歲月留下的痕迹”那麽簡單?

“這個啊……這是因爲,在我的第一個搭檔犧牲之後,我想讓自己變得更可靠,就給自己定下了除非必要否則不能說話,不能亂動的規定。不是有句俗語說,先從外在開始努力也不失爲改變個性的一個好方法麽……而且,”伊娃的聲音一下子變得低落,“我覺得,這多少也算是一種自我懲罰……雖然這個想法本身更像是我的自我安慰……”…。

這段話讓我心中升起一股新的沖動,我心中對懷中少女的愛憐不斷的膨脹。在抱住伊娃的時候,我就已經清楚的知道,這名少女對我的重要性恐怕已經不亞于曾經的娜塔莉亞,而此時,一種在和娜塔莉亞相處時從沒有過的,更加熾烈的感情沖擊着我的心田。

我迫切的想要擁有這名少女的一切,所有的一切。

我壓抑着這種渴望,以盡量平靜的語調對伊娃說:“伊娃,你轉過身來好麽?我想從正面抱你。”

可是我的要求被伊娃拒絕了。

“不行,格裏沙,這樣是不行的。如果現在我轉過身去,我一定會忍不住想吻你,想和你發生更多的關系,那樣的話現在的我會再也沒有辦法離開你,你的肩膀太寬闊了,所以我一定會整天想着要依靠你,跌倒了的話,沒有你就再也站不起來……那樣的話,下一次飛行我一定會因爲害怕失去你而弄得比昨天更糟,我會真的變成你的累贅。所以,現在還不行。”

她的聲音裏飽含着愛意,她的話語裏卻滿是決絕。

我懷中的少女分明是如此的堅強,堅強到我沒有辦法強求她。

“等我像格裏沙你那樣強悍的時候,我一定會主動找你的。”

“恩,我等你。”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我們繼續在黑暗中相擁,感受着彼此的體溫,直到伊娃的肚子發出“咕噜噜”的叫聲爲止。

“我們去吃飯,有個人許諾要大出血請客呢。”

我這樣對漲紅了臉的伊娃說。

“不去。我的眼睛哭得那麽腫,出去會被人笑話的。”

“明明肚子叫得那麽響,還有空鬧别扭啊?”

“反正就是不去。格裏沙你想辦法讓我忘記肚子餓的事情嘛!”

我實在拿她沒辦法,又想不到該怎麽樣才能讓她忘記肚子餓,隻好試着用說話來分散她的注意力。

“那,可以詳細的跟我講講你在我之前的搭檔的故事嗎?”

“你要聽哪一個的?”

“從第一個開始,你看過我的檔案了?你知道我之前每一任搭檔的事情,所以我也想知道你的所有搭檔的故事。”

“那會講很久哦。”

“沒關系,夜晚才剛剛開始。”

伊娃在我懷裏“咯咯”笑起來,這讓我好生奇怪,我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有趣的話語啊!

“格裏沙你總這樣,雖然平時你話又少又無趣,而且遲鈍得讓人忍不住想要對你大喊‘你幹脆和步槍結婚算了’,但是,你偶爾也會想這樣說出很浪漫的話來呢。一定有很多女孩就是這樣被你擊中了……”

不,事實是,我一點也沒有女人緣,但是我沒有把這點告訴伊娃,而是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我的第一任搭檔啊……”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裏,伊娃用懷念的語氣跟我講起那些我不認識的飛行員的事情,和我分享着她的回憶。

那是光聽着就讓人非常難過的記憶,伊娃經曆的一切和我是那樣的相似,卻又比我傷得更深。我畢竟還有輝煌的戰果撐腰,伊娃卻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每一次都讓她悲痛不已,每一次都讓她受盡了傷害,可每當有别的飛行員要求和她搭檔,她都沒有拒絕,而是一邊對自己說“這次會不一樣”一邊坐進了新的搭檔的後座。

越聽我越覺得奇怪,我忍不住想要打斷她,向她質問:

——伊娃你哪裏膽小、哪裏懦弱了?

緊接着,季米楊諾夫的話語再次在我腦海裏響起。

——真正能統治天空的人,不需要別的裝飾來強調他的威儀,明白麽,王牌飛行員同志?

聽着伊娃的經曆,我覺得我好像有點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不知不覺間,伊娃的講述接近了尾聲。

“我餓得受不了了。”伊娃是這樣結束自己的回憶的,“我們去找那個要請客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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