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懷宣這幾天過得提心吊膽,一度想要告老請辭回鄉下老家避避風頭。現在局勢基本明朗,盛懷宣的心情也随之舒暢起來。他不禁開始回想1899年春節到現在,帝都這大半年的風雲變幻。
大半年前榮祿查封強學會,到處迫害維新黨人,大有連盛懷宣之類的洋務派官員都一塊連坐的意思,結果李鴻章被貶廣州。這邊的李鴻章把甲午的失敗歸咎于清廷守舊派暗中阻撓,畢竟他的淮軍和北洋艦隊都這樣奮戰了,也确實拿出了戰果,那麽赢不了肯定就是守舊派的錯。
就在中央的洋務派思量着到擁有實力的地方同僚那裏暫避的時候,倒向光緒的神姬營京師大營由帝姬親自上陣突襲慶親王府,斬殺當時在府内議事的大太監李蓮英,囚禁奕劻,京師的風向一下子又倒向了維新。
所以盛懷宣留下了,靜觀其變。李蓮英被斬殺後,後黨一度縮卵,但帝黨也沒有膽子徹底清算後黨,雙方對峙三個月,榮祿靠着自己的關系山西、陝西等地調動過來的軍隊逐漸聚集到京師,從察哈爾調回的神姬營也抵達通州駐防,這城内的風向就又開始倒向後黨。
舊洋務派的這些大臣作爲中間派,被這來回變化的大風吹來吹去,頗爲無奈。
本來帝黨如果堅決一點,地方上像張之洞、劉坤一這些舊洋務派的大臣估計都會轉向支持變法。本來洋務派的目的也是救亡圖存,甲午一敗說明不改制變法這路走不通,于是洋務派本身就産生了分化,一些仍然堅持祖宗舊制不能動的,就成了後黨,更多的則變成了騎牆派,尤其是地方上的洋務大員們,一面阻止新法在自己的領地内推行,另一面又按兵不動,沒有半點給後黨幫腔的意思。
這邊的時空,這種騎牆觀望的态勢更加的明顯,但相應的,帝黨的力量也更強。帝黨要是有膽量用神姬營突襲頤和園,把慈禧太後和榮祿一鍋端,那麽觀望中的洋務派十有八九會轉向支持帝黨。
盛懷宣心說我要是帝黨就賭一把,将手裏的神姬營全壓上去。可惜光緒身邊的人中,康梁二人無此魄力,譚嗣同雖有魄力膽識,卻太年輕,不足以影響整個帝黨的決策。
想到這盛懷宣輕蔑的哼了一聲,嘀咕一句:“豎子小兒,難成大事。”
這時候盛懷宣轉過一個拐角,昆明湖那粼粼的波光映入眼簾。
他一面欣賞着美景,一面繼續回憶這些天的經曆。
就在後黨準備停當,京城開始草木皆兵的時候,山東革命黨人起義了。這一下不管帝黨還是後黨都陷入了一片混亂,尤其是濟南陷落的消息傳來後,朝野上下一片嘩然。這種時候,慈禧太後不知道是憑着她女人的直覺,還是她那在宮鬥裏練就的政治嗅覺,敏銳的察覺到,這次革命軍和以往不一樣,靠袁世凱剛練成的新軍恐怕一時半會無法剿滅。
慈禧意識到爲了維持清王朝的統治,她需要正在觀望的洋務派重臣——尤其是那些在地方掌握實權手裏有兵有糧有饷的重臣的支持。
這個時候,轉而支持變法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昨天,太後支持變法的通電已經從北京的電報局發出,經手這電文的便是他盛懷宣。…。
今天各地的回應電文陸續發來,新法在全國範圍内的施行基本已成定局。就在這個當兒,慈禧太後的召見盛懷宣。
其實慈禧的用意盛懷宣多多少少也猜到了,最近幾年袁世凱勢力坐大,大有取代李鴻章成爲朝中權柄的意思,京城的鐵帽子王們早就想要找機會貶一下他了,所以才會削減袁世凱練兵的經費,把削下來的銀子轉撥給榮祿,讓他另募新勇,編練武衛軍,哪知道袁世凱從東南财閥林有德那裏得到了支援,新軍擴充、軍備的采購、外國軍官的雇傭全都沒有耽擱,讓鐵帽子王們恨得牙酸酸。
現在,他們又怎麽可能放心的把陸軍大臣這個職位交給袁世凱,而不做任何約束?
至于約束和制衡的辦法,李鴻章今早給盛懷宣的電報便一語道破:釜底抽薪。
盛懷宣官場那麽多年,怎麽會不理解李鴻章的想法。袁世凱的軍隊現在兵精糧足,是因爲廣東林有德的财力支持,林有德當年會給袁世凱錢,是因爲袁世凱把他小妹袁慰婷派到了廣州,當時的林有德勢單力薄無力抗衡袁慰婷的嫡系神姬集團,才花錢買平安。
現在林有德翅膀硬了,身後站着美國人和法國人,英國人雖然疏遠一點,但也是林有德的盟友。而林有德身邊有原先廣州神姬營的主力,有全國排名18位的聶雪秋,還有日本流亡過去的六名高階神姬,現在又要娶歐洲排名前五的神姬作老婆,基本不懼袁慰婷的神姬戰力。其他方面,林記的精兵連英國人和德國人都贊不絕口,兩廣地區也已經被林記完全掌握,大清的律令隻能管到兩省省會大城城外三十裏的地方,再往外都是林記說了算,兩廣的厘卡已經全部被林記控制,地方的稅制全都不在朝廷手上了,隻不過林記還講表面功夫,每年都會納上相當數量的稅銀給朝廷。
福建的情況好一點,朝廷還能勉強控制住海鹽的制取和販運,但假以時日,早晚要變成兩廣那樣。
林有德已經不需要向袁世凱納平安銀了,隻要抽掉袁世凱的饷銀供應,朝廷就有制衡袁世凱的辦法。
如果能把林有德拉進未來的立憲内閣,這制衡就更完美了。
盛懷宣非常清楚李鴻章的心思,隻是他不确定,慈禧會不會用這手。慈禧對漢族官僚一向有所猜忌,她身邊的鐵帽子王們更是極度不希望漢族官僚權利坐大。說不定伶俐智昏的老佛爺,會出一手臭棋呢?
這樣思量着,不知不覺間,盛懷宣已經來到仁壽殿正殿前方。
他停下腳步,稍微整了整自己的官服,又擡手扶正頂戴,才昂首闊步的向後黨的政略中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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