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隻是秋天,但今年的天氣似乎格外的反常,夏天熱得要死,秋天卻早早的有了涼意。譚鍾麟還穿着夏季官服,在寒風中站了那麽會兒,就連着打了幾個噴嚏,旁邊的奴才見狀趕忙拿着鬥篷上來,老頭卻瞪了他一眼道:“我還沒老到連這點風都受不了的地步!”
譚鍾麟在冷風中幹站着,他身後那群兩廣總督府的官員和廣州城内的鄉紳們都不敢落座,隻能一起站着,年輕一點的還好,那些年歲比譚鍾麟還大的宗族長老們都頗有些腹诽的味道。
如果那神姬營新主官僅僅是一營都統的話,決然無法讓廣州城的顯貴們如此齊聚一堂,會有今天這樣的盛況,除了她的頂戴花翎和兵權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的身份。
調任廣州的新神姬營主官,是當朝工部右侍郎兼直隸按察使袁世凱的妹妹袁慰婷,聶士成戰死後,袁世凱遍獨攬新軍操練,目前可以說控制着大清朝最強的常規武力。而這袁慰婷本身資質非常出衆,能力強橫,所有人都認爲她是下一任帝姬最強有力的競争者——這神姬營的帝姬,并非世襲,神姬也沒辦法世襲,舊帝姬死去後,新帝姬會在比武中誕生,然後由當朝皇帝加冕,成爲國家的象征。
一個國家兩個皇帝,這便是這個時空的中國與日本兩個東方國家與其他諸國的不同之處。而中國和日本的區别就在于,日本的帝姬擁有幹預天皇決策的能力,這主要是因爲日本國小,在進行近代化軍事改革之前,沒有能有效制衡神姬的力量。而中國幅員遼闊,中原王朝一直在名義上保持數以十萬計的常規武力,神姬的作用就大大的降低了,所以自宋以來,中國的神姬就開始從屬于帝王,年号也不再随着帝姬的更替而更替,轉而由帝王決定。
但由于帝姬本身的實力不容小觑,帝姬的身份仍然對人們,尤其是對那些朝廷重臣有着莫大的威懾力。因爲帝姬有意的話,就能輕易的做掉他們,而自己卻不會受到任何的懲罰——誰會爲了一個随時能被其他人取代的官吏而制裁身爲國家最強力量象征的帝姬啊。
于是身爲帝姬強有力競争者、身後又有手握重兵的哥哥的袁慰婷,自然怠慢不得。
而這袁慰婷架子也大,廣州的顯貴們吹了差不多一個上午的風,她的雲舟才姗姗來遲。
雲舟緩緩降低高度,并且放出着陸用的支架,支架上用于強化的煉金術符文在秋日的陽光下熠熠生輝,閃了地面上的顯貴們一臉。着陸前幾十名裝備整齊的神姬從雲舟中躍起升空,以戰鬥隊形掠過降落場。增幅翼卷起的旋風吹得顯貴們都縮起脖子,呼嘯中隐約能聽見有人低聲咒罵了句什麽。
然後雲舟的支架碰觸地面發出沉重的聲響,幾乎同時,早就在待命的軍樂隊開始奏樂,演奏的自然是那首改編自《德皇威廉練兵歌》的《大帥練兵歌》。
樂曲聲中,雲舟的上部裝甲開啓,飛行的時候收納在内部的旗杆緩緩升起,上面三面旗幟迎風飄揚。最上端的自然是大清國的黃龍旗,往下是北洋新軍的五色都督旗,再往下,才是禦賜神姬營的營旗。袁世凱這當哥哥的,現在還對清王朝保持着人臣的禮數,可他的妹妹卻堂而皇之的把北洋的軍旗僭越到了禦賜的黃底神姬營營旗上方。
看到此情此景,當下幾位道光年間的老舉人老員外就開始搖頭,憑空生出許多國将不國的感歎來。
老學究們搖頭的同時,袁慰婷腰配寶刀,全身披挂,出現在雲舟上伸出的跳闆的最上端。和傾向于使用能力形成護盾抵抗攻擊的雪代巴不同,袁慰婷裝備的主要是實體護甲,實體護甲單就防禦力來說,要優于護盾,因爲畢竟有經過煉金術強化的裝甲作爲防禦的“支撐”,在那之上展開的防護能力對神姬的精神消耗要小得多,但缺點也明顯:隻能保護神姬一個人。。
不過這些對在場的顯貴們來說都不重要,他們更關心的是,隻是一個走過場的到任儀式而已,放出神姬低空通場那是爲了立威可以理解,這今天的主角全身披挂殺氣騰騰是要幹什麽?許多人都看譚鍾麟,廣州巡撫鹿傳霖還湊到譚鍾麟耳邊,低聲說道:“大人,這……袁都統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啊?”
譚鍾麟白了鹿傳霖一眼,那意思在明白不過了:“你問我我問誰去?”
袁慰婷也不說話,隻是站在跳闆的最上方向下俯瞰,她那未加拘束的長發在秋風中飛揚,像黑色的鬥篷。
她的右眼閃着妖紅色的異樣光芒。據說她早年聽哥哥袁世凱說西洋開發出了一種魔導道具,可以成倍增強人甚至神姬的動态視力,必要的時候還可以作爲武器使用,她在查證這種道具确實存在後,遍抽刀自殘一目,換裝了這煉金術和導力科技融合而成的結晶。
從此以後,這紅色的光芒便成了那些與袁家爲敵的人心中永遠抹不去的夢魇。
灼眼的妖姬。
現在,她正在用那散發着妖異光芒的眼睛掃視着下面的人群,宛如神祗在睥睨蒼生。
最終,紅色的光芒落在廣州神姬營那些沒有被聶雪秋拉走的神姬們身上,這些負罪的神姬從雲舟落地時起,就全都跪在地上,一副等候發落的模樣。
“殺。”
非常簡單的字句從妖姬口中吐出,輕描淡寫得好像在閑聊天氣。
但是屠殺開始了。
妖姬的部下們從天空中俯沖下來,用手中的武器向這毫無準備的神姬們開火,沒有半點的遲疑與憐憫。神姬們那美麗的軀體像脆弱的雞蛋一般被打碎,鮮血和内髒從破碎的軀殼中噴湧出來,散落一地。
屠殺僅僅用了數秒就落下帷幕了,死亡降臨得如此幹脆,以至于在場的顯貴們都來不及做出反應,他們的大腦似乎還無法接受眼前的殺戮,在拼命的試圖用别的什麽理由來解釋面前凄慘的模樣。
袁慰婷輕輕一躍,就從跳闆盡頭來到地面上,落地的時候她全身的戰甲沒有發出半點的雜音。
“軍樂爲什麽停了?”妖姬用紅眼掃了僵在原地的軍樂隊一眼,冷聲問道,“繼續奏樂。别奏那什麽大帥練兵歌,我要聽貝多芬的降e大調第三交響曲。”
“這……這太強人所難了……”
“是嗎?”袁慰婷用拇指頂着腰刀的護手,喀嚓一聲将刀往刀鞘外推了一寸,亮出锃亮的鋒镝。
于是軍樂隊的指揮顫顫巍巍的站直了身子,開始繼續指揮樂隊,可他握指揮棒的手上溢滿了汗水,差點把指揮棒給丢掉。
袁慰婷在隻有管弦樂聲部的降e大調第三交響曲——也就是英雄交響曲——的樂曲聲中大踏步走到還處在震驚中的顯貴們跟前。
“這……”譚鍾麟覺得自己額頭直冒冷汗,但他還是硬着頭皮迎了上去,“這,袁大人,您這是幹什麽?這些神姬不曾聽信逆賊聶雪秋的妖言,可謂我大清朝的忠臣,而且神姬之力乃國之……”
“譚大人,您如何保證這些神姬完全沒有聽信聶雪秋的妖言?聶雪秋調任廣東到反叛,足有數月,她的思想很可能已經影響了這些留下的人,到時候,在鎮壓叛黨的戰事中這些神姬臨陣倒戈,譚大人,您可負得起這個責任啊?”
袁慰婷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好像道理真的站在她這邊一樣,直讓譚鍾麟身後一群人面面相觑。
“但是,神姬畢竟是國家的瑰寶,這十餘人就這樣……”
袁慰婷舉起右手,打斷了譚鍾麟的話:“如果是鎮壓亂黨,少了這十餘神姬的戰力也無所謂,如果是和洋人開戰,多了這十餘神姬又能如何?”
譚鍾麟在另一個時空那可是站在對抗法國對廣州灣的侵占的最前線的少數清朝官吏之一,他是傳統封建忠臣的典型,這番話他聽着自然不順耳,可面對眼前那尚未幹涸的鮮血,他也隻能退縮了。。
取得了勝利的妖姬高昂起下巴,彎起嘴角亮出狂氣十足的笑容,她的右眼感應着主人的精神波動,放射出更加強烈的紅色幽光。
“看來譚大人已經充分理解了呢,來人啊,給朝廷發電報,‘查廣州神姬營殘部尚有反意,故防患于未然,經兩廣總督譚鍾麟大人附議,斬殘部一十二人于法場地。’”
這個時空,由于聶士成早早的犧牲在了甲午戰争中,袁世凱獨攬京畿軍權,她妹妹又是年事已高的帝姬最強力的候選人,再加上聶雪秋的叛逃,讓袁世凱一派得到了進一步清洗新軍中的異己的機會,在1897年的這個時間點上,袁氏的勢力竟然比上個時空要強大許多,甚至到了可以像這樣肆無忌憚的脅迫地方大員,隻手遮天的地步。
看屬下領命離去,袁慰婷對護兵勾了勾手指,護兵十分伶俐的會意,将一隻眼罩畢恭畢敬的遞到袁慰婷手中。
袁慰婷用純黑的眼罩遮起她那妖異的紅眼的時候,在場所有人——包括袁慰婷帶來的士兵們都悄悄松了口氣。
“譚大人,我在來這裏之前,聽說你們廣州有個很有名的家夥。不知道您是否有空爲我引薦一下啊?”
譚鍾麟愣了一下,随即意識到她是準備去拜訪誰。
“袁大人遠道而來,旅途勞頓,自當先休息數日,再做安排不遲啊。”可能是袁慰婷收起眼中紅光的緣故,也可能是時間推移讓他又恢複了官場中人的從容,譚鍾麟這番應對聽着和剛剛相比有底氣多了。
“不必了,我喜歡快刀斬亂麻。何況這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才燒了一把呢。”
這一下在場不少膽小的都給吓到了,神姬營殘部是第一把,林有德是第二把,那第三把,又該燒誰了?
于是很多人背地裏開始爲林有德祈禱,祈禱這個廣州的新貴能更耐燒一點——能把火直接抗過去就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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