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在廣東、香港和美洲三地洪門的聯合體中,林有德的硬實力屬于弱勢:主要牽頭的人是香港的向取義,美國的司徒美堂則擔當着聯絡美帝獲得支持的重任,而林有德手裏有的就隻有一個還沒成型,隻能小批量生産的兵工廠。不管是财力、物力還是人力他都不占優,唯一的優勢就是他擁有神姬雪代巴(卡特琳娜的神姬身份并未公開),并且雪代巴還是階位非常高的巫女,在日本的神社體系中有着相當大的影響力。
靠着巴的聯絡,從日本帶回更多的神姬來,才能保證林有德在未來的南洋派系中擁有領導權。
這純粹是不得已而爲之。
如果美國能以志願軍的形式派遣神姬過來參戰的話,林有德倒也樂意把領導權讓給司徒美堂——美國派來的神姬自然算是美洲派系的功勞了。司徒美堂在另一個曆史上那麽有氣節,斷然不會做不利于國家的事情。另外司徒美堂很有世外高人的風範,大功告成之後喜歡卸甲歸田,到時候司徒美堂肯定不會把權力讓給利益熏心隻爲了自己投機革命的向取義。
但那樣的話,向取義和林有德的不和就注定了。
歸根結底還是要掌握力量,這個年代需要力量說話。辛亥之後炮黨要有錢維持南方百萬革命軍,那麽很可能袁世凱就做不了皇帝夢了。
之前孫雯的檀香山派能鬥赢楊衢雲的香港派,就是因爲她手裏有神姬。
林有德現在也迫切的需要神姬。
何況這不僅僅關系到林有德的地位,還關系到未來的“大計劃”,沒有神姬支援的話,起義軍就不得不依靠血肉之軀來對抗西班牙的神姬了。雖然也有從土著部落取得支援這條路,但林有德一點不認爲一盤散沙的土著人能把神姬集中在一起使用。
何況土著人用神姬“入股”的話,趕走西班牙人後就有得收拾了。
清朝這邊,對神姬的管理太嚴格,女童出生後要立刻進行能力鑒别,發現有神姬血統就會被送進中央的養育院。而經過鑒别沒有神姬血統的女孩則會在手腕上留下一個紋身,按規定這個紋身必須要随時露在外面,一旦官軍發現沒有紋身的女孩,那一家就要被重罰。如果這個女孩被鑒别出了神姬血統,那麽罪加一等,她的家人都要被處以流刑。
但是神姬血統鑒别并非絕對,有時候也會有漏網之魚,這些女孩血統比較稀薄,有時候連女孩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是神姬,直到她上了歲數:神姬是不會老的,十八歲什麽樣,八十歲還是什麽樣,但死的時候就會突然枯萎,很觸目驚心。所以神姬感覺到自己快不行的時候,就會選擇自我了斷,保持美麗,這點國内外都是一樣的。
最近幾十年,有女孩發現自己是神姬之後,就偷偷的出國,據林有德所知,這部分神姬最近五十年來大概有八人左右,其中五人在孫雯手下——包括孫雯自己,其他三人不知所蹤。
而清廷的神姬,自從太平天國起義時兩江神姬營直接倒向天國軍之後,就被嚴格的監管起來。清廷把那些出身名門、不是在養育院長大的神姬都嚴密的監視起來,但這部分人一般軍事素養都比較高,所以神姬營還得交給她們統領,于是清廷就設立了神姬營副都統這個職位。副都統一般都是養育院出身,從小就被灌輸忠君的奴才思想,然後又被訓練得極富野心,而這些人由于是養育院出身,平時有固定的“妹妹”——實際上就是馬仔,所以他們可以通過馬仔來控制神姬營。
但是神姬之間存在一種精神方面的共鳴,相處時間長了的話,實力強大的神姬經常能“污染”下級神姬的精神,所以清廷開始更頻繁的調換神姬營的都統。
兩廣神姬營分營的都統兩年換了兩次,據說年底又要來新都統了。。
這種情況下,要争取神姬營的支持太難了。
想來想去,隻有走日本,通過雪代巴這條線争取巫女的支持了。
對于日本,林有德的想法挺複雜。由于辭職在家之後的職業特性,林有德日本的了解比較深入。尤其是對日本人的民族性,很多人一提到日本就想到殘暴什麽的,但林有德覺得,日本人最顯著的民族性是軟骨頭。
日本人最基本的特點就是,欺軟怕硬。就拿明治維新到日本侵華這段曆史來說,最初的時候,日本的維新導師,教導出桂小五郎等人的吉田松蔭有個著名的“補償論”,他覺得日本打不過英法德美,日本的商人肯定競争不過英法德美,所以就要從比日本弱的朝鮮等地獲取利益,來補償從列強那裏失去的。
看到這個理論所有中國人都會非常的有優越感,因爲中華兒女哪怕在最艱難的時候都想着要擊敗列強,重回世界一流民族的行列。這就是五千年文化積累和兩千年文化積累的區别——其實日本有沒有兩千年的文化還是個問題,說是日本國正史起于神武東征,但神武東征是記載在什麽書裏面的,《古事記》和《日本書紀》,這兩本書是神話故事。實際上日本擁有可以被稱爲文化的東西,是在奈良時代,這還是受了盛唐的影響,日本國的文化就發展了那麽千餘年,要不是盛唐,說不定戰國時代日本人都還在用繩文。
中國五千年來作爲世界頭号強國的曆史,就以這種形式沉澱在了中國人的血脈裏。什麽叫大國的意識,這才叫大國的意識,這種意識是根植在骨子裏的。曆史上四大文明古國,哪個都是衰亡之後就衰亡了,隻有中國不管怎麽被異族入侵,怎麽衰微,最後都會重新站起來。
但日本人不同,維新的導師吉田,在看到英美的強大之後,就怕了,轉向朝鮮。後來戊辰戰争結束,西鄉隆盛面對維新導緻的中下級武士的嚴重不滿,決定轉移他們的焦點,所以提出征韓論,但當時明治天皇看到清朝洋務運動如火如荼,中國軍力極大的增強——至少是在軍備上的大規模增強,覺得打不過。尤其是大久保從西歐考察歸來,帶回來的報告裏就包含清廷在外國購買武器和聘請技師、軍事教官的部分,最終日本内閣決定先“安内”,否決了西鄉隆盛的征韓論,還把他踢出權力中心。
然後西鄉隆盛就反了,然後他就死了。
後來,日本由于國内資本主義改革不徹底,仍然存在大量封建經濟殘留,國内市場始終比較狹小,不能滿足新興資本家的需求,又開始謀求海外殖民地。恰好這時候清朝在和法國打仗,于是日本在朝鮮做了幾次試探,但都比較小心翼翼。但清朝的退讓和妥協,讓日本膽子越來越大。
直到清朝在中法戰争中不敗而敗,讓日本人看到了這個龐然大物的軟弱,外強中幹,日本人才制定了《清國征讨案》,正式定下決心要和清朝開戰,這是1887年的事情,在這之前,日本隻能說有賊心沒賊膽。
後來在甲午戰争中,日本朝野中以“華族”爲主的溫和派仍然在擔心打不過,但武士階層出身的軍國主義分子卻決心“賭國運”,日本海軍在這種思想下制定了和清朝艦隊決戰的作戰方針。
結果日本人打赢了。
這極大的助長了日本國内軍國主義分子的氣焰,也讓他們得以擴充勢力,溫和派的力量則遭到打擊。後來日本又賭了一次國運,和俄國開戰,結果又賭赢了,于是軍國主義勢力極度的膨脹,日本社會開始走向全面軍國化。
然後他們再賭了一次國運,和美國開戰。
結果一敗塗地,從此開始看門狗生涯。
說白了,日本軍國主義那是豬一樣的對手送起來的,沒有豬一樣的清朝送一血,比豬好不了多少的俄國送二血,軍國主義根本起不來。。
所以隻要你本身強大,日本人就會很識時務,幾個極端份子翻不起什麽大浪。這是日本人從德川家康那裏繼承來的生存哲學,依附強者,欺壓弱者。島國麽,不這樣早就被碾碎了,神風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眷顧他們。
可能有人會不同意,覺得英國也是島國,但是人家成就了日不落帝國。這就是文化的力量了,英國人骨子裏有維京人的血,天生的海盜和掠奪者,所以雖然馬漢出生在近代,但英國人早就開始玩馬漢那套了。日本人則受中原唐王朝的影響,日本文化某種程度上說就是中國文化的分支,而中原的漢文明是典型的大陸文明,所以日本人也是以陸地爲重,沒有海權意識。
總之,林有德認爲,日本人是可以用來作爲自己的助力。尤其在這邊的世界,清朝在甲午戰争中比另一個時空表現得好,給日軍造成了大量的傷亡。聶士成還在劣勢的時候親自駕駛将風甲出擊,率領敢死隊突襲日本第一軍設置在虎山的司令部,擊斃了日本陸軍大将山縣有朋,聶士成本人也在此役中犧牲,比另一個時空早了好多年多。但這一犧牲讓日本軍國主義膨脹得沒正史上那麽快。
綜合這些,從日本溫和派和親中派手中借用神姬是可行的。另外,林有德要神姬是打東南亞,和曆史上孫中山在第一次廣州起義前要求日本人出錢出力幫他們打清朝性質不一樣。但問題是,理性告訴林有德這可行,但感性上終歸有點不能接受。
林有德不明白,爲什麽一年前他招攬雪代巴的時候沒覺得這有什麽問題,現在卻不能接受了。大概是因爲這一年來,林有德對這邊的世界投入得更深了。
由玩家,真正變成生活在這個世界的實實在在的人。
正因爲這樣,林有德拖拖拉拉的,遲遲不肯踏上自己很久以前就決定好的日本之行。
雪代巴也不催促,看起來這些日子林有德的表現,已經完全赢得了這名高階巫女的忠心,她上林有德的幕僚名單那是遲早的事情。
1897年元月,雪代巴拿着一封信急匆匆的進入林有德的房間。
“明治姬暴斃,當晚配屬給軍部的戰巫女隊就控制了伊勢神宮,并且軟禁了神宮中親中國的高階巫女。被軟禁的司祭補偷偷放出式神,帶出消息說明治姬是被毒殺的。”
林有德正在鬥蛐蛐呢——女人玩厭了——他一聽這消息,刷一下就站起來了。
“什麽?”
林有德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分析了很久得出了日本軍國主義力量膨脹沒正史上那麽快的結論,結果實力更差的軍國主義者竟然敢發動政變?這不合理……
但是轉念一想,林有德又覺得這不意外。軍國主義者都是一幫賭徒,國運都敢賭,還什麽不敢賭?他們剛剛赢得了戰争,卻沒有得到想象中那麽大的實惠,就铤而走險了——這其實不難接受,但林有德總覺得缺了什麽關鍵的東西。
“對此其他地方神社的反應呢?”林有德問雪代巴,“信裏有沒有提到?”
“奈良的春日大社本身就和京都還有大阪的商人工廠主來往密切,所以和明治姬多有不合。出雲大社現在在觀望狀态,蝦夷和四國的神社也沒有動靜,隻有鹿島大社準備問罪,但被陸軍包圍,海軍艦隊也在附近海面待命,随時準備炮擊。雙方正在對峙中。”
雪代巴頓了頓,用比往常的語氣要低沉得多的口吻說道:“伊勢神宮的政策監理職能,昨天晚上就正式成爲曆史了。”
林有德咂了咂嘴,他腦子飛速運轉,充分發揮了往常玩即時戰略時的那種高速判斷能力,很快他就發現自己之前對局勢的推演在哪裏産生了疏漏:高階神姬會影響下級神姬的思想。隻要那些被派進日本軍隊幫助戰争的巫女中,有一個高階巫女受到軍國主義思想的影響,她就能慢慢的影響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其他人。。
但發現錯誤對應付現狀沒有什麽幫助,所以林有德立刻把精神從找錯轉向應付當前情況。短暫的思考之後,他問道:“這個消息,現在在傳開了嗎?”
雪代巴搖搖頭:“這是日本的朋友用式神送來的急件,日本政府和軍部應該會在完成對國内勢力的再整合之後,才正式發布消息。但小道消息應該很快會傳出來。”
林有德冷笑一聲,大喝:“來人!”
已經進入林有德幕僚行列的杜琪峰立刻出現了。
“給香港向取義發電報,告訴他日本發生大事變,部分巫女已經逃離日本島,正投奔我們來。另外,在隐秘的地方購置大宅子,放出消息去,說這是要迎接貴客的。立刻去辦。”
“好。”
杜琪峰剛要走,林有德又叫住了他:“不,不要放消息。你隻管悄悄的買好房子,一切都按照盡可能保密的方式來應對,不過你要在最火的幾個門市裏采購一些胭脂之類的女性用品,懂了嗎?”
“懂了。”杜琪峰笑了,轉身就走。
這個過程中,雪代巴一直看着林有德不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林有德開口問道:“你沒話要說嗎?”
“我知道女仆養成所新一批的女仆馬上要畢業了。”
林有德笑了,他确實打算讓這批新的女仆躲到新買的房子裏冒充流亡的巫女先穩住向取義,不然的話向取義這老奸巨猾的家夥指不定有什麽動作呢。
“你不問我之後的打算?”
對于這第二個問題,巴的回答大大出乎林有德的意料:她拔出腰間的短刀,一刀削去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
“我打算親自回日本,把鹿島的姐妹們帶出來。”
“胡鬧!”林有德大喝一聲,他已經失去從日本得到神姬的機會了,不能再失去已經有的神姬,“整個大社的神姬都隻能和包圍的日本軍隊對峙,你一個人去能有什麽作爲?而且你一走,向取義就會疑心!你懂不懂啊!”
巴那張一直冷冰冰的臉此時終于有了表情,她嘴角顫抖着,薄薄的嘴唇咬得發紫。
終于,她歎了口氣,繃緊的肩膀也松弛下來。
“您說得對,我沖動了。”
林有德沉默着盯着巴看了半天,确定她真的冷靜下來了,才松了口氣。
“去包紮一下。”
說完林有德就轉身,把桌上的蛐蛐籠子直接丢進牆邊的紙簍——他今天有的是愁要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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