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遊走了過去，說道：“讓我來吧。”
一旁負責揮錘的小表弟董永武嗯了一聲，把釘錘交給周遊。
周遊右手抓住釘錘中前部白蠟木杆上，然後揮臂。
榔頭精準地一錘砸到了前面的釘子上。
周遊的力道剛好合适，既把釘子砸進去一半，也沒帶動棺材晃動。
一旁的小表弟問道：“哥，你說我爸他算是個英雄嗎？”
“算！”
周遊不假思索重重答道，然後又是一錘砸将上去，這顆釘子被徹底砸了進去。
一旁的小表弟又走到一邊，再拿夾子架起第二顆釘子，嘴裏說道：“可我媽一直都覺得我爸這人心無大志。老說他當教師也隻知道老老實實教書，都不知道去爬個官。這麽多年也沒能混上什麽職務，總讓她在娘家也擡不起頭來。”
周遊搖頭，“其實在我看來小舅應該是我媽所有兄弟姐妹裏最能幹，也最有想法的，隻是可惜選錯了職業。”
董永武點頭，“是啊。我爸以前其實也偷偷和我說過，他說他年輕的時候想去當賽車手。但想成學賽車，需要太多錢了。外公家的條件不允許，所以他隻能跟着姑媽一樣考師範，然後一闆一眼地教書。每次他和老媽吵了架，也時常和我抱怨，說如果當初他再勇敢一點，自己跑出去學賽車，說不定能有機會成爲冠軍，成爲更有名的車手，哪怕退役了也能做點賽車生意，總不至于成天被老媽念叨他不成器。可我問他是不是真後悔的時候，他又直搖頭，說他真要出去了，那也就沒我了。”
“人嘛，都是這樣複雜，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周遊拍了拍小表弟董永武的肩膀，“那我再換個說法吧，如果小舅真去當了車手，還闖出了名堂，那他現在就不會還在縣城裏。昨晚就不會有人能開着大G先撞破門，然後甚至把車精準地控制在我面前的台階上，當時車輪距離我的臉隻有一尺。換成别的任何一個駕駛員，都不敢這樣開，也絕對達不到天降神兵的效果。但你爸可以。正因爲他的車抵得足夠近，才剛好在我們的防線都快撐不住時破壞了老鼠的攻勢。然後他還在院落裏飄移滑行，碾死了非常多的老鼠。”
“如果要對昨晚每個人的戰果來個單獨統計，那你爸可能才是單人擊殺冠軍，他至少碾死碾傷了一千隻老鼠。總之，如果不是他，我們的敢死隊會被沖破防線，然後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會死得非常快。我們這誘餌就起不到作用，三十萬隻老鼠的伏兵就能搶在火攻包圍圈成型之前沖出來橫掃縣城。”
“這樣，昨晚縣城裏最少會死五萬人。我們的社會秩序會頃刻間完全崩潰。昨晚的一戰裏，每一個環節中犧牲的每一個人，都是當之無愧的英雄。而伱的父親，我的小舅，則毫無疑問是英雄中的英雄。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說完，周遊又是重重一錘，将第二顆釘子完全砸了進去。
十餘分鍾後，周遊親手爲三十具棺材釘上了闆子，這場簡易葬禮宣告結束。
周遊沒時間讓自己沉沒在悲怆的氛圍中，而是立刻和父親一起整合起昨晚一戰的得失來。
此時周嶺生已經将報告整理得差不多，隻差周遊最後查閱。
在物資儲備上，昨晚可以說是全無收獲，隻有消耗。
雖然人類在戰後仔仔細細地打掃了戰場，試圖回收資源，但還是遺失了不少，也有些諸如鋼瓶、玻璃瓶與鐵殼等等一次性的道具無法再回收。
在人員上，周家陣亡三十人。
另有傷員一百餘人，其中輕傷員七十餘名，這七十餘人的預計修養康複時間從兩三天到一兩周不等。
重傷員超過五十。
這部分人的預計康複時間從一個月到三個月不等，具體的還得看如今體型縮小後人類的身體變化，所以隻能初步報一個保守估計的數據。
另外，在重傷員中還有近二十人受到了緻殘傷勢，往後很難再擔任一線作戰人員了。
這就意味着，昨晚一戰中，周家的真正戰損比達到了12.5%。
如此損失，可謂慘痛。
但比起周嶺生從鄧濤那邊得來的縣裏的作戰人員的情況，卻還是要好很多。
縣府昨晚派出的總參戰人數大約兩千人左右，陣亡人數兩百三十餘，重傷緻殘人員超過三百，總戰損比高達25%。
不過這沒什麽好驕傲的，周家享受了最大力度的支援扶持，又有周遊、蔣倩芸、羅荨三名超限者帶隊，還有另一名超限者林曜提供的軍備支援，本就該有更好的表現。
總結完了損失，接下來便是看收獲。
首先，從昨晚的鏖戰中基本全身而退的戰鬥人員和輕傷員達到三百五十餘名。
其中既有原本的專職戰鬥人員，也有臨時報名參戰的原普通工人。
這些人都得到了寶貴的實戰經驗，也扛過了樂來縣内迄今爲止烈度最高的人鼠戰役的試煉。
除極少部分人精神崩潰，需要休整以及心理幹預指導之外，其餘人都可以順勢全部轉型爲專職戰鬥人員。
這讓周家的兵力當場翻倍，達到了360人之數。
最重要的是，在今天早上的統計中顯示，樂來縣内的超限者總量也暴增至二十餘人。
其中屬于縣府統轄的超限者數量達到十六人，而周家内部也新增了五名超限者。
分别是因大哥被拖走，一度情緒失控試圖沖進鼠群将大哥救回來，但最終寡不敵衆，險些自己也被困在裏面，還是被稍微休整過一陣，又緩過勁來的蔣倩芸救回的高戰鷹。
根據目前的測試結果，高戰鷹這名曾經的三輪車夫雖然擅長耐力，但由于覺醒過程相對特殊，使得他的覺醒方向似乎是以短時間内絕對力量倍增爆發爲主。
一直被委以重任，寄予厚望的原精英戰士，菜市場肉販，馬拉松愛好者唐大河，也在昨晚時順利晉升。
其實在昨晚時，唐大河自己都未曾意識到自己已經超限覺醒，而是隻全程跟在周遊身邊，作爲弧形防守陣型的二号箭頭，爲周遊擔任僚機掩護工作。
周遊能一直全程無傷拼到徹底精疲力竭，與唐大河從不間斷的側翼掩護不無關系。
最後唐大河也堅持的時間甚至比周遊還長一些，也是被拖到後方，讓身體完全冷卻下來，又聽說了那邊的火攻攻勢已經成功之後，才因精神放松而沉沉睡去，并開始發熱。
根據測試結果，可以推斷出唐大河在覺醒爲超限者後，雖然絕對力量與爆發力也有所增幅，但真正的主要增幅方向卻是耐力。這也是目前比較罕見的增幅方向。
成爲超限者的第三人，則是袁亦可。
終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夢寐以求的超限狀态，但袁亦可卻并不爲此感到欣喜。
如果她能讓時光倒流，倒甯願昨天時不要發生如此烈度的戰鬥。
袁亦可在體質上沒有什麽特别明顯的增幅方向，似乎與周遊和蔣倩芸一樣，是綜合性的全方位增幅，沒有側重。
但在早上的實戰能力測試中，袁亦可在特别考驗反應能力的近戰快速閃避測試中表現卓著。
于是負責給測試提供遠程協助的華音立刻建議加強對袁亦可的神經反應能力測試。
最終得出了結論，袁亦可的額外增幅在神經反應方面，尤其擅長近戰。
另外還有兩人，分别是姜潮與尹修武。
姜潮是在超市奪還戰後加入周家的那三百人之一。
這人是真正的專業對口，之前的職業是一名自由搏擊教練，曾經是省散打隊的職業運動員，雖然沒出什麽成績，也沒能打出名氣，但在當教練這件事上卻很有能耐。
縣裏不少孩子都在姜潮創辦的俱樂部中學習。
在昨晚的戰鬥中，姜潮這位曾經的職業運動員終于綻放出了光芒，在周遊幾次因力竭而不得不退守後方時頂了上來，并扛住了壓力。
在戰後的測試中，姜潮被歸類爲全方位綜合增強類型的超限者。
姜潮的增幅比例沒有周遊那麽誇張，但得益于他原本的職業，如今姜潮的綜合戰力已經直追周遊，坐穩了周家作戰隊伍裏的第二把交易。
至于尹修武，從名字就看得出來，這位是尹修文表叔的同輩人，但尹修武的年紀要小很多，是尹修文的遠房堂弟，是今天上午跟随着尹修文一起離開馴龍鄉來了縣城，并投靠周家。
尹修武年輕時比較遊手好閑，沒怎麽好好讀書，現在年紀大了，也比較懶散，時不時跟着尹修文出去打打零工，但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每次出谷幹活掙夠生活費與家裏孩子的學費，就回老家混着，成天在街上打牌厮混。
等快又沒錢時，他便又立馬去找尹修文，在工地上幹倆個月的活。
尹家的人都覺得尹修武很是不成器。
但幸好他打牌玩得也不大，牌技還算不錯，也不去招惹職業賭徒，沒怎麽輸錢，所以倒是能容他。
昨天時，尹家那邊急于在周家内部站穩腳跟，由長輩出面動員，竟是送來六十來個常年幹活的人，有莊家把式也有工地工人。
在報名成爲敢死隊時，尹修武也被大堂哥尹修文一起帶着進了敢死隊。
倒是沒想到，一輩子平平庸庸，貫徹了混吃等死原則的尹修武在拔刀厮殺這件事上竟極有天賦。
每當蔣倩芸這個“資深”超限者力竭往後撤時，旁邊的尹修武便順勢擴大防區，竟也全程扛了下來。
看完這些總結，周遊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說道：“從最終的結果來看，雖然我們的損失很慘重，但得到的卻也不少。最重要的是，經過這一戰，樂來縣區域的老鼠短時間内恐怕恢複不了元氣。那麽，就給縣裏的安置工作與生産恢複工作争取到了更充足的時間。”
周嶺生點頭，“是的。我這裏有一份縣府發給我的昨晚的全國級報告，标注的是絕密，隻有我們倆人能看，你看過之後注意及時删掉。”
“好的。”
“那你先看，我去忙了。”
說完周嶺生轉頭就走，也不耽擱。昨晚一戰之後，周家的物資缺口确實挺大，總是會有忙不完的工作。
周遊帶着沉重的心情翻開了這份絕密報告。
盡管他已經提前做了心理準備，可在實際看到的刹那，還是臉色一黑。
周遊曾希望樂來縣是最特别的那個。
但現在看來，隻是比較特别，沒有“最”。
按照之前的行政區劃，全國目前一千三百多個縣，三百多個縣級市，攏共一千六百多個縣級行政單位。
昨晚時，全國共有七十多個縣城在同一天遭到大規模突襲。
這說明全國上下絕大部分地區的老鼠的智慧增長速度較爲接近，符合統一的規律。
不過“幸運”的是，并非所有老鼠在行動時都選中了縣級變電站這種緻命要沖。
有些老鼠大軍選擇了直接進攻人類聚居點，也有些老鼠大軍選擇了進攻糧倉、食品工業産業園等等區域。
也有“愚蠢”的老鼠指揮官根本沒有選定目标，隻是在差不多的時間将能召集到的所有老鼠都召集到一起，然後像潑開水那樣把兵力往縣城裏灑。
包括樂來縣在内，隻有十二個縣城的縣級變電站遭到了突襲。
可惜，僅有樂來一縣之地最終守住了這戰略要沖，另外十一個縣城的變電站均很快被攻破，然後發生了大規模停電，然後老鼠大軍摸黑突襲。
一夜過去，那十一個縣城都已經變成了人間煉獄。
至于另外六十餘個縣城的境況各有不同。
有些縣城裏，老鼠大軍選擇了選擇糧倉與工業園作爲進攻目标，那些地方的人類大多采用了與樂來縣相似的戰術，正是火攻。
人類在付出大量戰略物資作爲代價的情況下，對老鼠造成了大量殺傷。
但也有火攻失敗的，被老鼠達到了戰略目标，人類不但損失了戰略物資，還被這些老鼠順勢反攻進入縣城。
雖然在有光照的情況下，人類的戰鬥力并未削減太多，甚至最終基本都打退了鼠群的進攻，但如此鏖戰一夜後，人類的損失也格外慘重。
各縣的死亡人數從數千到數萬不等。
至于那些将大軍往縣城裏随意揮灑的老鼠軍團進攻的縣城，局勢也有差别。
其中有兩個縣城的老鼠指揮官似乎格外狡猾與聰明。
雖是亂戰，但卻也給麾下老鼠制定了一個大體的行動方針，依然是以切斷人類的電力供應爲主，隻不過是将攻擊目标從縣級變電站變成了街道級低壓變電站以及各個小區的配電房、各棟樓的配電室，甚至是各家各戶的入戶電閘。
當然了，這些鼠王下達的命令精準不到這個程度，下面的低智商老鼠也理解不了如此複雜的命令，但大概隻需要記住一點，那就是看見線就上去咬，被電死了不要緊，接着繼續上去咬就行。
最終，這些縣城不但供電全面癱瘓，就連通訊也癱瘓了。
最後還是逃難者亦或是嘗試前往支援的軍隊才能慢慢将相對滞後的消息傳遞出來。
那些地方很慘，非常慘。
人間煉獄四個字已經不足以形容，甚至有訓練有素的軍人都扛不住這般打擊，在無人機上就精神崩潰了的場景出現。
看完這些情報後，周遊的手機響起鈴聲。
他拿起一看，正是《指南》再次發布了新的全國公示。
在這份公示裏，也稍微提到了昨晚的鼠潮攻勢，但沒寫得那麽清晰與明确，隻說昨晚全國有大約四十餘個縣城陷落，有超過一千萬人依然在淪陷區中。
是的，在戰争動員令之後，一個國人曾經無比熟悉，如今已經漸漸陌生的詞彙再次湧入所有人的視野。
正是“淪陷區”。
淪陷區這區區三個字背後的含義，不言自明。
在人類内戰期間，活在淪陷區中的被奴役者過的是什麽日子，自不必多言。
如今更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文明種族之間的戰争。
淪陷區的人類會當如何，周遊都不敢仔細去想。
在這通報之後，便是國家機構對接下來的行動安排所做的明确指導。
所有在昨天未曾遭到突襲的縣城，接下來都必須第一時間将工作重點轉移到保障基礎電力供應這件事上。
但同時，不管是這次成功守住變電站亦或是其他關鍵設施的，還是尚未被進攻的縣城，都必須做好迎接全面斷電以及通訊中斷的準備。
如今人類的生産生活都離不開電能，但老鼠遲早會如同那兩個被完全攻陷的縣城裏的同類一樣，會意識到它們其實根本不用進攻人類重兵把守的區域，隻需要逮着線就啃，就能讓人類束手無措。
同時，所有尚且能動彈的人，哪怕是未滿十八歲的未成年，隻要年齡在十二歲以上，有一定的行動能力，都必須加入行動隊，更主動地獵殺清繳各地的老鼠。
至少也得擔任預備役，沒有人有資格安安穩穩呆在安全區裏享受别人用命換來的平靜祥和。
之前的戰争動員令還隻是号召成年人參與，同時也将大部分注意力暫且都集中在了人員安置這件事上。
但現在這命令，有種魚死網破的意味在裏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