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語速極快地給對方介紹了這邊的情況,然後扛着手機分别去了兩個醫療室,讓華音那邊遠程觀摩與指導這邊的治療。
随後華音說道:“你們這邊的治療方案和設備都沒什麽問題,挺好的。尤其是把電腦硬件散熱器結合到浴缸上的思路,特别好。營養液的配比也沒問題。洋地黃類藥物你那邊還有吧?”
周遊點頭,“有的。”
“氟伏沙明也到了?”
周遊再點頭,“馬老醫生從縣醫院那邊過來時已經帶上了。”
“那我這邊沒有什麽好補充的了。但我有一點疑惑。”對面的華音慢慢皺起眉頭,“雖然現在的确是有越來越多的人實現了超限覺醒。但像蔣家姐弟倆人這樣,雙雙同時覺醒的卻還是鳳毛麟角。”
周遊凝眉。
其實他自己也略感納悶,總不能真就是自己身上有什麽玄學光環吧。
“還有,據你所說,姐弟倆在剛開始追出去時就已經出現了明顯的體能增幅。那的确是超限覺醒的征兆,但從征兆到真正的完全覺醒,其實還有段距離,也需要個遞進的過程。像伱這樣頃刻間一蹴而就的,還是少數。另外,也有人在出現征兆後又因爲這樣那樣的變故而中斷了覺醒過程,隻能等待下次機會。所以,我認爲姐弟倆很可能同時遇到了巨大的刺激。”
華音這邊正說着,周遊立馬反應過來,叫住了正準備調轉車頭表姐夫,然後立刻把自己綁到了高端無人機下面,“我還是得去樹洞看看。”
十分鍾後,渾身浴血的周遊提着一個血淋淋的保鮮袋回到了車裏。
他找到蔣天和蔣周的奶奶了。
現在,二人都在保鮮袋裏。
……
混動越野車以不算快的速度慢慢駛向蔣家别墅。
車裏的氣氛很沉悶,隻有拉滿功率的空調風聲吹得呼呼作響。
可盡管空調已經開得如此之大,此時車裏的衆人卻還是覺得鼻子裏的血腥味濃郁得化不開。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有那麽濃的味道。
裝着蔣天母子的口袋就放在副駕駛座上。
到目前爲止,周遊還并沒有聯系周霞蓉,告知她這個殘酷的事實。
終于,車子慢慢駛到了蔣家别墅後面的街角處,再轉個彎,往前走一小段路就能到了。
周遊想了想,說道:“表姐夫你停車。今晚我們先不急着回去,等蔣周和蔣倩芸醒過來再說。其他人就在車裏休息,好好睡一覺。記得都蓋上我的衣服被子,空調開得很低,小心不要着涼。”
他不打算自己把這個保鮮袋帶回去,交給清醒過來後的蔣周姐弟自己決定吧。
如果不知道,或許心裏還能保存有念想,周霞蓉和蔣周的爺爺還能堅持得住。
但如果讓他們真看到了這口袋,周遊不敢保證到底會發生什麽。
情緒有時也能實質化,變成一把可以割碎人的心髒的刀。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
周遊已經接到蔣周姐弟一個多小時了。
雖然治療方案完美到無可挑剔,但姐弟倆此時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反應。
目前蔣倩芸的狀況已經平穩下來,體溫已經下降,呼吸也變得平穩,人也已經睡着了,并且搬出了浴缸,正躺在一張簡易海綿床上休息着。
羅荨也已經帶着另一名學過些基礎護理知識的女教師幫蔣倩芸打理幹淨了身體。
根據過去的經驗,蔣倩芸将會在最遲一兩個小時後醒轉。
快的話,或許能像周遊那樣隻等幾分鍾。
但蔣周那邊的情況還很麻煩。
他依然在嚴重發熱,狀況不見好轉,更完全沒有醒過來的迹象,也始終很痛苦,一直在掙紮着。
這讓人焦慮難安,但卻也沒什麽辦法。
周遊也隻能候着,并時不時進房間看一下,問問情況。
在一次次的問詢中,他沒有等到好消息,但也沒有狀況繼續惡化的壞消息。
唯一的相對比較好的狀況,是蔣周的腸胃功能并未因持續高溫而衰退,起碼一直都在吸收着直接灌進胃裏的營養液。
同時,華音那邊也已經幫忙求助了不少醫學大佬。
但不幸的是,那邊的醫學大佬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
隻能在遠程會診後給出初步的分析結論。
專家們一緻認爲,到目前爲止,蔣周很可能是所有進入超限狀态的人裏肥胖程度最爲嚴重,心肺功能的狀況最糟糕的人。
他的身體之虛弱,已經超過了下限。
其實在此之前,這條下限就已經出現了,并且一直在下探。
不少在覺醒救治時需要使用洋地黃類與氟伏沙明的病患,大多都在心髒上有着這樣那樣的基礎疾病,并且這疾病沒有随着人體縮小而完全康複。
但前面那些覺醒者,即便處境危險,可隻要得到了完全标準的及時救助,最終都緩過來了。
真正死在覺醒過程中的,大部分都是因爲壓根就沒等到救助,亦或是救助方案不夠完美所緻。
對洋地黃類和氟伏沙明的使用,本就是在一次次失敗的案例之中慢慢總結出來的寶貴經驗。
在得到這經驗之前,人類也吃了很多的教訓。
現在,蔣周試探出了一條全新的下限。
“周遊你别急,國外那邊肥胖人口更多,類似的情況一定不少。我們正在與國外緊急聯絡,共享信息交換治療方案。”
華音如此安慰道。
周遊沒多說什麽,但其實他心中有答案。
來不及了,真的來不及了。
就算真能有什麽特别的治療方案,現在恐怕也很難實現。
就在這時候,蔣周的醫療室裏傳來馬老醫生的驚呼,“不好!他的心率正在逐漸拉高!快準備洋地黃類強心劑!”
裏面立刻又傳來羅醫生的聲音,“給。”
周遊立刻推門入内。
此時,在這間并不大的紙闆小屋子裏,幾個專業醫療人員正圍在浴缸旁邊。
一個以前常用的手指式心率監測儀已經被改造成了筒式,綁縛在蔣周的胳膊上。
旁邊的液晶顯示屏上則實時更新着蔣周此時的心率,每隔五秒刷新一次。
此時蔣周的心率已經高達140以上,并且還在以每三次刷新提升二到三的速度持續拔升。
人類在縮小之後,基礎的心率略有提升,提升比率不大,但心髒能承受的心率上限也有了大幅提升。
蔣周此時這心率看着并不可怕,但真正可怕的是之前明明一直維持在120左右,然後突然開始大幅上升。
現在,誰也不知道這心率繼續上漲的上限。
單獨看這數據,蔣周此時的狀況比昨天林曜的心率不齊還要嚴重一些。
洋地黃類藥物很快就被灌進了他的嘴裏。
緊接着,旁邊的羅醫生開始掐算時間,對照着昨天林曜的狀況作爲參考。
昨晚時,林曜當時在用藥後知等了幾分鍾,狀況便又重新穩定下來。
蔣周這邊,時間過去五分鍾,心率依然在上升,達到了150以上,但增速稍微放緩。
洋地黃類藥物生效了,但并沒能完全控制住局面。
緊接着,一直将左手按在蔣周肚子上的馬老醫生很快又發現了新的情況。
“不對勁,他的腸道蠕動情況正在減弱。他的腸胃很可能正在失去功能!輸液,快把搶救營養液拿來,得靜脈注射!”
胖人的靜脈血管很難找,但幸好在場有林子英醫生這樣的飛刀妙手。
在經過兩次失敗後,林醫生還是成功依靠0.2毫米的針頭找準了蔣周脖頸旁邊的靜脈,成功開始靜脈輸入營養液。
這樣,即便蔣周的腸道完全停止蠕動,這些人體必須的營養物質也能直接進入血液,再送達全身各處。
另一邊,擺在房間角落裏的周遊手機上,也出現了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學專家。
這位專家隻簡單看了一眼那邊華音實時整理的現場報告,立刻做出建議,要求衆人使用氟伏沙明。
與此同時,首都專家與馬老醫生也達成了一緻共識,讓車子立刻開往縣醫院。
在縣醫院那邊另外還有許多種可以讓心率下降的藥物。
雖然這些藥物的效能尚未得到有效嚴重,但必須做最壞的打算,得随時待命。
車裏,很快地,氟伏沙明也用上了。
蔣周的狀況終于稍有好轉。
他的心率停止了上浮。
但在場依然沒有人敢放松。
視頻通訊裏的首都專家也一直十分緊張地盯着屏幕。
此時這位老專家也在掐算着時間。
他手裏有第一手的資料,知道氟伏沙明這種藥物在縮小人身上的大概生效規律。
可一切的不幸終究都會有征兆。
時間再過去十餘分鍾,按照過去的規律,蔣周的心率應該已經開始緩慢下降了。
但事實卻截然相反,心率監控儀突然開始瘋狂地報警。
衆人立刻扭頭看向液晶屏,盡皆瞳孔猛縮。
蔣周的心率再次刷新。
這一次刷新,數據從155突然間變成了可怕的175。
一次刷新,上跳了整整二十。
衆人見狀,正欲手忙腳亂地采取行動。
不曾想,心率再次刷新,這次變成了200。
這次上跳了25。
“怎麽辦怎麽辦?”
羅醫生直撓頭。
那邊林醫生和馬老醫生則沉默着,眉頭緊皺着苦苦思索辦法。
如果現在人類是過去的體型,又在醫院的ICU病房裏,這兩位經驗豐富的醫生能有很多種解決方案,實在不行甚至能上ECMO設備強行吊住他的命。
但現在條件所限,倆人都隻覺黔驢技窮,無可奈何。
此時車子雖然已經停到了縣醫院的門口,裏面的值班行動人員正用無人機将各種各樣的口服藥、注射藥劑往車子這邊運來。
但此時卻根本沒人知道到底哪些藥能用,哪些藥有效。
蔣周的情況還在繼續惡化,雖然接下來的數次刷新後,心率上浮的比率沒再像先前那般恐怖,甚至最後維持住了,但這維持的數據卻又足夠吓人。
230~240之間。
這顯然超過了蔣周現在這心肺功能的水平能夠承受的極限。
滴滴滴滴……
心率報警器一直在響着,從未停歇過。
房間裏插在充電寶上的明黃小夜燈依然亮着。
但此時這暖光系的小夜燈并不能帶來絲毫暖意,在場所有人的心頭都冰涼着。
無論周遊還是其他人,亦或是視頻對面的首都醫學大佬,都隻能束手無策地聽着那刺耳的警報聲,也隻能眼睜睜看着蔣周開始因爲心髒處的劇痛而本能地掙紮不休。
在場所有人中,周遊與蔣周的感情最爲深厚,此時心中的絕望自然也最爲深刻。
他走到浴缸前,看着面色猙獰的蔣周,隻覺得雙手冰涼。
莫大的無力感籠罩着他的心。
周遊真的很想做點什麽,一直在窮盡腦子思索着辦法,也在努力地想着自己手中到底還有什麽可用的資源。
但他什麽都想不出來。
狀況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醫生們沒辦法,他也沒辦法。
周遊走出治療室,看了眼外面擺在車子儀表台上的各種各樣的藥物。
這些都是醫院這邊的值班人員剛剛用無人機送過來的。
然後周遊再回到治療室裏,走到馬醫生身邊,問道:“馬醫生,可以給他使用腎上腺素類的強心針麽?”
馬醫生搖頭,“當然不能,他現在的心跳已經夠快了。使用腎上腺素隻會讓他的心跳更快。”
“嗯,我明白了。”
周遊心頭暗歎了口氣。
這不是自己的專業領域,胡亂發言毫無意義。
但他還是不甘心,“那我們現在隻能幹看着?”
“雖然這話不好聽,但的确如此。周遊,你要有心理準備,我當醫生很多年,見過很多了。生老病死這種事,真的不因人的意志而轉移。”
到這時候,馬醫生已經開始給周遊打預防針了。
這是醫生的本能,在面對病患家屬時,絕大部分醫生都會下意識提前将最糟糕的局面講出來。
周遊沒有失去理智地說什麽“不可能”、“一定要救他”之類的廢話。
他信科學,也尊重科學。
或許科學在很多時候都顯得殘酷,但卻無法違背。
時間繼續殘忍地流逝。
周霞蓉給周遊的手機打來了一個電話。
她想問問這邊的情況。
周遊考慮了一下,決定說一部分實話。
他告訴對方,蔣倩芸的情況已經完全穩定了下來,脫離了危險,正在睡覺。
蔣周這邊的情況要更複雜一些,主要原因的确是肥胖嚴重拖了他的後腿,所以還在繼續救治。
不過目前車子已經開到縣醫院門口了,這邊的藥物更充足,馬醫生和首都專家團隊也都在想辦法,所有人都還在盡最大的努力想要保住蔣周的命。
那邊周霞蓉知道周遊很忙,心裏雖然還提心吊膽着,但還是主動挂斷了電話。
這位阿姨很懂事地沒有問車子什麽時候回來,自己什麽時候可以看見人。
她把問題藏在了心底,或許也是在本能地渴望着奇迹。
視頻裏,首都專家說話了,“病人的超高心率已經維持超過了五分鍾,必須得上藥了,哪怕是我們這邊沒有通過試驗的藥物,也必須給他上了,不然他很快就會猝死。”
馬醫生點頭,“周遊,你覺得如何?你來決定吧。”
周遊沉默了。
他覺得自己并沒有決定的權力。
但也就是在這時候,羅荨扶着剛剛醒過來的蔣倩芸推開了這間治療室的房門。
門外的蔣倩芸聽到了裏面衆人的對話。
其實早在三分鍾之前,她就已經蘇醒,不過卻完全動彈不得。
一直負責照看她,也随時關注着蔣周這邊的情況的羅荨,把弟弟的處境告訴了姐姐。
現在蔣倩芸及時趕了過來,然後咬着牙說道:“我同意!我是蔣周的姐姐,我同意!”
馬醫生點頭,“那麽,我們就開始上藥,一樣一樣地試。”
每個人都知道這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但也都在奢望着奇迹的降臨。
由于蔣周此時的腸胃吸收功能已經完全停滞,所以從一開始就隻能使用注射藥物。
先前用來輸入營養液的針一直停留在蔣周的脖頸上,倒也不用二次紮針,隻需更換藥物即可。
很快,又一種降心率的藥物被注入到蔣周體内。
可接下來異變又生,蔣周的心率開始下降了。
并且這下降的速度極快,隻一次刷新數據,就從二百三十多猛然下跳至不足一百二!
但絕不可能是藥物的效用。
因爲林醫生才剛剛更換了藥瓶,新藥根本就還沒來得及進入他體内。
馬醫生和首都專家異口同聲,“取下新藥!不能打進去!”
二人的話音剛落,那邊蔣周的心率在五秒後再次刷新,這次驟然下跳到了六十!
“腎上腺素!最大劑量!快!”
馬老醫生再度大喊。
旁邊的林醫生正要去外面找藥。
先前已到外面看過藥物情況的周遊已經閃電般沖了出去,循着記憶快速找出藥物來,然後拿着腎上腺素注射劑沖了回來,“給。”
這邊林醫生立即開始換藥。
但這次同樣沒等到新藥進去,又出現了新的變化,蔣周竟然不再掙紮,而是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他突然間清醒了。
(本章完)